第十章 既來之

第十章 既來之

整個寨子裏通宵都燒着火盆,把整個山寨映照的一片火紅。

一隊值夜的十人小隊不停的在寨子裏穿梭着,都提着傢伙事兒,拎着銅鑼。

此時整個山寨,除了呼嘯漫卷的風聲,和巡夜小隊稀疏的鑼聲之外,只剩下一片寂靜。

進了寨子之後,尤聵出奇的沒有過來找沈彥秋。

他本以為尤聵白天說到老師顏西柳時那般的激動,又是威逼又是利誘的把自己裹到山上來,怎麼著也該揪着自己不放,詢問一下老恩師的情況。

沈彥秋是又驚又怕,那個隨軍的先生簡直在他腦海里毫無存在感,彷彿整天把自己隱藏在旁人不注意的角落裏,甚至平時連話也懶得說。沈彥秋也只同他打過幾個照面,匆匆一瞥的,哪裏能有什麼印象?

倘若尤聵真箇來問,他只怕還要絞盡腦汁的想辦法推脫,實在是逼急了,也只能再撒幾個謊糊弄着圓過去。

可偏偏,蒼暉把他先帶上了,尤聵和環宇就像是消失了一樣。

好歹他是鬆了一口氣,這樣自己還能有些緩衝的時間,先梳理一下話頭,不要到時候扯起謊來漏洞太多。

蒼暉明目張胆的恐嚇了一番之後,帶着幾乎像是大病欲死的沈彥秋,去了他們哥仨的獨套院子,招呼人給沈彥秋安排了一間靠近他的房間。

沈彥秋全身無力的躺在床上,精神雖然非常的萎靡,整個人卻清醒的沒有一絲睡意。

屋子裏的暖爐燒的正旺,銅壺嘴“哧哧”冒着熱氣和翻騰出的開水,他只當聽不見,也懶得起來把銅壺提走。

他只是靜靜地躺着,放空自己,腦子裏什麼也不去想,也不願意去想,只是任由思緒自己運轉。

他感覺就算那次和軍主一起策馬三個日夜不曾休息,躲避泫陰斗和禹蒯狩的追殺,都沒有今天這樣的疲累。

蒼暉戲謔的那一指,就像真的是一桿羽箭深深地插到他的心窩裏,現在仍舊不寒而慄。

這樣的人,說他吃人不吐骨頭,沈彥秋也一百個相信,他能感覺到,當時蒼暉那一指頭,是真的會殺人!如果自己真的偷摸着溜走,下場只怕還要更加凄慘。

就連蒼暉進來給他送了幾棵指頭粗細的乾癟蘿蔔參,他都沒有瞥一眼,只是直愣愣的盯着麻白的床幔,殭屍一樣直挺挺的躺着。

今天蒼暉帶着他在寨子裏大致繞了一圈,他低着頭裝作抵擋不了寒風,其實已經用心暗暗的把地形和道路都記在了心裏,他生怕自己會忘記,又在回來的路上重新仔細的驗證了一遍。

明知道這麼做是找死,可他卻必須想辦法出去。真要是逃不出去,一直這樣留在山上,和死了有什麼分別?

可是一躺到床上,他腦子裏又空空蕩蕩的好像什麼東西都沒有記住。

蒼暉也覺得今天整了他一路,回頭又嚇了他一回,怕他這文弱書生,竹竿一樣瘦弱的小身板承受不了,真給他嚇出什麼病來。也沒有開口嘲諷,只是放下蘿蔔參就走。心想着,得,這會兒就讓他休息休息吧。

沈彥秋只是靜靜的看着頭頂上方的床幔,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麻白粗糙的床幔開始變得模糊起來,眼前的景象從白色變成黑色,他的視線彷彿穿透了房頂,直飄飄的衝上夜空。

無邊無際的夜空中,不斷跳動着扭曲的光芒,卻說不出是什麼顏色,只是極速的扭曲變幻着,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然後又通通歸攏於無盡的黑暗。

最後,他忽然沉沉的睡去,沉寂於這無盡的黑暗和茫然之中。

——

冷風吹入。

窗戶已經被推開。

刺眼的陽光打在臉上,沈彥秋才清醒過來。

銅壺裏的水早早被換掉,“咕嘟嘟”的冒着水泡,桌子上放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濃稠小米粥,還有一小碟切成星碎小塊的鹹菜。

沈彥秋揉了揉模糊的眼睛,還在想着昨晚怎麼就糊裏糊塗的睡著了,忽然聞到米粥的香味,肚子立馬開始咕咕叫。

他掙扎着想要起來,就聽到一旁有個女人叫道:“啊,邵先生,您醒啦?”

女人的聲音有點沙啞,就像是拉破的風箱一樣,聽着讓人心裏有一種刺撓的感覺,瘮得慌。沈彥秋吃了一驚,不知道哪裏跑過來一個女人。趕忙扭頭一看,就見正在擦拭桌台的女人立即丟下手裏的抹布,撩着圍裙擦擦手,快跑幾步過去,扶沈彥秋坐起來。

女人看上去四十幾歲,穿着厚厚的粗布棉衣,裹着瘦小的身子看上去十分的不協調。她臉上掛着憨厚的笑容,鼻子兩邊是一片凍傷的紅腫:“明公吩咐過了,說您是上山給孩子們教書認字兒的先生,讓俺好好的照看您。”

她顯然並不曾學過如何伺候別人,扶着沈彥秋的時候明顯的很生硬,又像是害怕沈彥秋嫌棄自己,並不敢離的太近。

她轉身去給沈彥秋打洗臉水,語氣裏帶着掩飾不住的歡喜:“您是不知道,俺們這山溝溝里,教書的先生都不願意來。明公和二當家,三當家下山請了好多回,老的少的倒是也請了十多回。結果上來的先生沒住幾天就偷偷的跑了……這回可好了,明公說您是他的同門師弟,可憐咱娃子們,他才特意去接您過來的。”

她語氣很輕但語速極快,還帶着一點地方口音,沈彥秋聽的不是很清楚,想了想才明白過來。

我怎麼不知道你說的這個事兒?我明明是被強擄來的!

沈彥秋晃晃腦袋,現在說這個簡直毫無意義,還是先弄清楚情況的好。

他連忙把雜亂的思緒拋開,不解的問道:“明公?哪個明公?”

明公?

這可不是一個普通的稱謂,尤其是一夥山裏的土匪,這個稱謂代表的含義簡直明顯到直白。

蛟龍暫時屈伏在淺水中,也是為了積蓄和醞釀更加強大的力量,等待真正爆發的那一刻。不管是底下人自發這麼叫,還是尤聵等人的刻意要求,他的心思已經是昭然若揭。

女人端了溫水過來,點着手指試了試水溫,放到沈彥秋跟前,笑呵呵的說:“明公就是俺們大當家的啊!可是俺家男人說了,咱不能叫當家的,要叫明公。俺也不知道啥意思,就一直這麼叫。”她似乎真的不會伺候人,三兩下擰了擰毛巾,就抬手給沈彥秋擦臉,這囫圇的架勢,可把沈彥秋嚇了一跳,趕緊接過手。

“大,大姐,我自己來就行!”

沈彥秋以前跟着段景涵的時候,唯一的工作就是為他捧槍。

雖然沒什麼地位可言,但在段家軍里隨侍軍主,已經是最為尊貴的身份,可即便如此也從來沒讓人服侍過,這些事情都是自己做。而且是這麼粗獷的方式,他也接受不了這樣子的服侍。

狠狠地擦了擦臉,頓時一股火辣辣的微痛。他輕聲問道:“大姐,您說的那個明公,可是我尤師兄?”

女人站在旁邊等着,把毛巾接過去放回盆子裏,又自顧自的開始整理床鋪,把沈彥秋弄得很尷尬,只得走到桌子前坐着,用杯子裏的溫水漱了漱口,端着碗小口的喝粥。

“明公沒跟您說過?啊呀,那俺可不能多嘴,要是俺嘴笨說錯了話,可就不好了。等明公回來,您自個兒問他吧。”

女人粗劣的掩飾着,沈彥秋倒是不怎麼在意,蒼暉自己都說的很明白,他們就是土匪強盜,如今進了賊窩,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明哲保身才是。斷然不能樣樣都好奇,胡亂瞎問,平白的惹麻煩。

況且就算他們真的有心揭竿而起,就憑這小小的山寨,四五百人口,滿打滿算能充做兵士的也不過二百人左右,又能搞出什麼名堂來?

就算如今天下不是很太平,但如果官府真的有心剿賊,他們這個寨子就算藏的再深一點,也絕對保存不了。

只要五百正規軍,弓馬齊備,再找幾個熟路的獵戶帶着,剿滅一個小小的土匪寨子,實在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

只是為了一個小小的,毫無威脅的山寨就大費周折的派人圍剿,那黑石城只怕三天兩頭就要剿一次。誰知道這縱橫幾百里的山窩子裏到底有多少個這樣的寨子?每一次圍剿都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付出和獲得完全不均等的情況下,黑石城才不會犯這樣的傻。

只是這女人說,等他回來?

難不成尤聵又下山去了?

沈彥秋就着鹹菜,直把一碗濃粥喝的乾淨,渾身暖洋洋的舒服。

他盡量舒緩着語氣道:“師兄他,又出去了嗎?我才剛睡醒,昨個晚上也沒聽他說起,還不知道這個事兒呢。”

女人整理好床鋪,見沈彥秋吃完了又忙着過來收拾碗筷:“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昨天回來的匆忙,忘記了。今天趁着沒下雪,到鎮子上給您置辦點教書用的東西。以前那些先生用過的東西,怕不合您的心意。”

這女人手腳很是麻利:“明公走前吩咐了,您要是醒了,不妨在寨子裏轉轉走走,只是山裡路不好走,您剛來也不熟悉,盡量不出寨子就好。實在是累了,就在屋裏多睡會兒。”話還沒說完,她已經走到門外頭,“您隨意,俺先回家去拾掇拾掇,有什麼事的話您朝外邊喊一聲,他們就通知俺過來了。哦對了,明公他可能三五天就回來了。”

看着她火急火燎的樣子,沈彥秋擺擺手示意她去忙。

倘若真的是像這個大姐說的,去青石鎮置辦,算算時間路程,也差不多要三五天才能回來,只是突然這麼做,莫不是故意試探我?

想來應該是了,昨兒個才強擄着我回來,今天一大早上就沒影了,不是試探還能是什麼?

他咧嘴苦笑:還真是看得起我,就沖昨天蒼暉那傻大個的架勢,恐怕我還沒出寨門,就得給他們一箭穿心嘍。

為今之計,且不說走一步看一步,最起碼也要等自己混的熟了,等他們放鬆對自己的警惕之後,再做計較。

打入敵人內部獲取信任最好的方法,就是成為被他們認可的一員。

既來之,則安之。

徐徐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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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凡道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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