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唱起來跳起來

第二天，彭飛閑得無事，準備去山腳下走走看看，順便去李狗兒家問問他兒子的學習情況。

被洪水沖毀的道路，毛坯路已基本成型，路基比之前的路要寬，沉降路段亦有石頭規整地砌築，看起來規模檔次都不低。

下山到壩上，原來高低不平的稻田已調整很平平整整，筆直、方正的生產道和溝渠已初步成型，看起來美觀大氣。

一路來到李狗兒李陽家，見李狗兒正帶着他兒子打掃揚塵。

彭飛以前亦聽聞過李狗兒的一些事。如今再見他們一家，不禁悲憫心頓起。不是同情李狗兒，而是同情他日漸衰老的娘和尚年幼的兒子。男人活到這分上，多少有點兒失敗的氣味。

權娃婆婆急忙招呼彭飛屋裏坐，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立即端把椅子出來遞給彭飛。李狗兒過來走了根煙，兩人便有一搭無一搭地閑聊。

彭飛招呼權娃過來，說有事要問。權娃扔了掃帚跑過來。彭飛細細地問他中心校的學習情況。權娃便滔滔不絕地講給他聽，特別講了同學獲獎、初三有幾名好成績有望考入縣一中的事。

彭飛見權娃兩眼放光，神采飛揚，語氣里滿是激情和驕傲，他想，這學校定然不錯。縱使沒有好成績的學生，但至少有盡職盡責的老師。當下便決定將孩子轉回到中心校就讀。

彭飛又問李陽在家怎麼打算。李狗兒說，還能有什麼打算，農村就這樣，餓不死，也脹不飽。

過了一會兒，又說，如果有錢，想買台大一點兒的耕田機，專門幫農戶耕田，一個春季下來，還可掙些錢。

彭飛覺得李狗兒想法甚好。遂鼓勵他有想法就想辦法去實施，哪怕失敗也沒關係。兩人後來又商量了一陣。李狗兒在彭飛鼓勵下，決定去搞小額信用貸款，買台耕田機試試。

彭飛聽大家提起江書記都讚不絕口，從李狗兒家出來后，便想去大隊部見見這個書記。雖然都是一個村的，但長大成人後各奔東西，彼此早已陌生了。

來到村辦公室，只見一中年婦女正盯着電腦忙碌，其它辦公桌前的江小川自己認識，還有一小年輕女子，白白凈凈的，不認識。

彭飛往門口一站，敲了敲門，幾人都抬起頭來。江小川看了很久，方才想起是本村彭文冬的兒子彭飛。連忙招呼他到屋裏坐，又向江心月、楊纓介紹。原來，大家都是本村本土人。

江小川邊忙活邊問彭飛在外面發展的情況，嘴上一直慨嘆，還是外面的錢好掙。但為了孩子前途，又不得不回來。真是有所得就有所失啊。

彭飛隨即附和，說自己正被這個問題困撓。孩子馬上小學畢業，在外面讀初中，費用高不說，教學質量不一定有保障。

江小川立即接過話頭，轉回來讀，中心校的教學質量好。

江心月聽到他們談話，接過話題，對彭飛說道：鄉村振興本身包含文化振興；文化振興又包含教育振興。新來的唐姍姍老師，有激情有幹勁有辦法，聽說初三有好幾個縣中好苗子。江小川給你的建議，應該可行。

結合剛到李狗兒家了解到的情況，彭飛初步判斷，童心中心校在教學上的確有很大起色和優勢。只是，孩子回來，自己也得回來，如何掙錢養家呢？吃穿用度永遠是生活的核心。

江心月看出彭飛的猶疑，遂洞觀其心地問道：“怕回來沒事幹，掙不到錢，是吧？”

彭飛心下啞然，迎向江書記看向自己的目光，說：“正在猶豫這事。”

一聽說村民要回來發展，江心月一掃以前陰霾的心情，熱情問道：“你有什麼特長？打算往那方面發展？我們正在逐戶制定共同富裕的發展路子。”江心月笑眯眯看向彭飛。

“聽說有人去學養牛技術了？這項目不錯。”

“你也覺得不錯？下午我叫我家小錢總跟你聊聊，說不定你們可以合作。”

下午，彭飛和錢小峰便在村辦公室談起了有關發展養殖業的相關事宜。彭飛覺得，養牛比養豬好，風險小，市場前景可觀，當即便決定過完春節，跟隨錢小峰一起到雲南香格里拉學習養牛技術。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傳統佳節—春節，很快在人們的翹首期盼中到來了。

臘月二十六這天，江心月對錢宸楷和錢小錢說，今年春節不回縣城過，想在鹽井溝村跟村民一起過。

錢宸楷疑惑不已，你在這裏生活了這麼多年，跟誰不熟悉？過年還要跟他們一起？

江心月含笑回應，到時你就知道了。

早在半月前，她就同江小川、楊纓等村幹部商量策劃過年的事了。

那天，江心月悶悶的，安排了安全工作后，鬱鬱寡歡地待在那裏沉默不語。

楊纓知道江心月委屈，但政府規矩就是規矩，法大於情，這是任何時候都更改不了的。

楊纓一時心血來潮，古靈精怪地提議：咱們今年過年搞點趣味活動，凝聚一下老百姓的向心力，要不要得？

江小川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楊纓：“你們小年輕，鬼點子就是多。你以為這是學校啊，農民才沒那個積極性。”

“沒試過，怎麼知道農民沒積極性？”江心月淡淡地駁斥江小川。

楊纓一聽，這麼說江書記是同意自己的想法了？於是，心急火燎地開始準備方案。

除夕前一天，江心月請來縣書法家協會的同志，在村辦公室免費為村民寫春聯。眼下農村村民過年，要麼到集鎮上買一副大門春聯貼上，要麼根本不貼，將傳統的喜慶節日—年，過得潦潦草草地。今年，江心月鐵了心要讓村民將春節過得紅紅火火，負有儀式感。於是安排村幹部買了大量紅紙，要求村民將家裏的每一扇門都貼上對聯。秦二嫂還插科打諢地說，這不是門多對子多嗎？惹得大家哈哈哈地大笑。

江心月笑着應道，秦二嫂說得對，門多門多，門路多；對子對子，表對策多。大家群策群力，積思廣益，還愁日子富不起來嗎？

江小川看到操場裏熱鬧喜慶的場面，悄悄對楊纓說，看來我姐從處罰的陰影中走出來了。

“我的辦法好吧？跟你說，江書記的病，只有農民才治得好。”楊纓為自己的創意感到驕傲。

“什麼意思？”

“她心繫農民，心裏裝着農民，所以，只有農民才能給她療傷。”楊纓白了一眼江小川，意思是領悟力太差，連這個都不懂。

大年初一這天，村幹部早早來到村辦公室。楊纓從電腦里找出《財神到》《恭喜恭喜》等耳熟能詳的老歌，通過大喇叭播放，鹽井溝村上空立即散發出濃濃的喜氣洋洋的年味。

江心月亮開嗓子，在大喇叭里深情喊道：鄉親們，今天大年初一，鹽井溝村村支兩委給大家拜年啦！今天，是傳統的“曬寶”大會。大家吃完早飯，趕緊穿上你們最漂亮的新衣服，戴上你們存放在衣櫃裏的金銀首飾，打扮漂亮到村辦公室來“曬寶”。

楊纓待江心月喊完話，連忙湊過去問：江書記，叫大傢伙來曬什麼寶啊？

江心月哈哈哈大笑：“年輕人，不懂了吧？這是習俗，老輩人的習俗。大年初一，大家比賽誰穿得漂亮，稱之為曬寶。你看，不組織大家過年，好多習俗慢慢就會消失了。”

楊纓哦了一聲，原來是這個意思。

上了年歲的人，都明白江心月話里“曬寶”的意思。吃了早飯，收拾好碗筷，換上洗凈整齊的衣服，梳洗乾淨頭臉，一個個便向村辦公室聚集。

路上，相遇，會心一笑：出來耍？笑嘻嘻地答，去村上。我也去村上。一路。好，一路。

村辦公室外的操場上，不一會兒就聚集了一大堆人。村幹部們早已將辦公桌和課桌抬了出來，擺滿瓜子、糖、水果，還有撲克牌、象棋等。

秦二嫂、楊二嬸、黃貴英等中老年婦女，一見面都禁不住打量起對方來。

“你這衣服顏色好，穿起來顯年輕喲。”楊二嬸扯着秦二嫂的袖襟說道。

“媳婦兒買的。說老年人要穿點兒鮮顏色，看起來年輕些。”秦二嫂語氣里透出驕傲喜慶的心情。

“你這衣服看起來好厚實，很熱和吧？”秦二嫂摸了摸黃貴英的羽絨服，由衷讚歎道。

“舊衣服，穿兩年了。”黃貴英回道。

“看不出是舊衣服。”楊二嬸快言快語補充道。

“我們家纓子說，羽絨服要注意保養和存放，才不容易舊。”黃貴英笑嘻嘻地，一邊跟幾人聊着天，一邊見纓子忙前忙后地忙碌着。

纓子又去電腦邊鼓搗一陣，音箱裏立即響起廣場舞的經典名曲《最炫民族風》。馮燕、李虹等年輕人一聽，這不是廣場舞曲子嗎？

正當大家愣怔之時，楊纓拿起話筒大聲喊道：會跳廣場舞的，跳起來。不會跳的，跟着跳。

楊纓說完，便到操場中央開始一招一式地跳。

緊接着，馮燕走了進去。

再接着，李虹也走了進去。

後來，江心月，錢宸楷，錢小峰，江小川，李狗兒，等等，都隨着曲子的節奏舞動了起來。現場氣氛頓時推向熱烈熱鬧的高潮。

錢小峰隨着樂曲，情不自禁地拉起纓子的手，舞步由廣場舞轉為快三。優美的舞姿頓時迎來一片熱烈的掌聲和喝彩聲。

冷貴香的臉有些掛不住了。全村人都知道她冷貴香與楊尚武是死對頭，眼見自己的外孫與楊尚武的孫女手牽手，當場甩下臉子準備離開。

楊尚武一見冷貴香神情，知道她還在為當年的事耿耿於懷。悄悄來到冷貴香旁邊，輕聲對冷貴香說：今天這麼多人，不要給年輕人難堪。我向你道歉。以前人年輕，莽撞，對不起！

冷貴香等這句對不起很多年了。今聽到楊尚武親口說出來，心裏百感交集，頓時舒坦了不少。她乜斜地看了楊尚武一眼，然後又回到了人群里。

接下來，纓子又放了交誼舞、華爾茲等舞曲，但基本都是她跟錢小峰兩人跳。

村民們嗑着瓜子，有的打撲克牌，有的下象棋，開心開懷地玩鬧着。

中午時分，人群慢慢散去。江心月手握話筒：鄉親們，今天開不開心？

人群里爆發出響亮的“開心”聲音。

江心月接著說，你們是不是不習慣跳舞？是不是還認為跳舞是城裏人的事？鄉親們，要解放思想啊。咱們農村人一樣可以開心，一樣可以像城裏人那樣跳舞，只要高興、快樂就行。現在不愁吃不愁穿，咱們要向快樂出發。

江心月的話像一束溫暖的太陽光，暖暖地照射進了農民的心田。又彷彿一股春風，吹醒了農民幾千年來自卑壓抑的認知。思想意識的轉變才是鄉村振興的核心。

江心月無意中開啟了這個艱難的破冰行動。目前來看，開局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