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果真威風瀟洒
四月十八日,星期一的一早,天氣很明媚,大該是這個季節最好天氣的一天,我穿着一身輕便的休閑裝,推開院門,卻不想柏叔正等在院子口,他還穿着昨天那身衣服,面容憔悴,見到我便突地撲了過來。
我下意識向後一躲,他撲了個空,也並不覺尷尬,笑嘻嘻地說道,“聽說你是在電視台做鑒寶節目?我突然想起來,賣我瓶子的人我見過,就在你們節目上。”
柏叔邊說便搓着手掌,又從身上掏出一根煙點燃叼在嘴上,緊緊的跟在我身邊。
我低頭看向他剛剛站過的地方,土地上踩了深深兩個腳印,想來這老傢伙的確連窩都沒挪的等了許久,我迅速的躲過他正噴出的劣質煙煙霧,快步向衚衕外走去,真不明白這個柏叔為什麼如此執着於一個轉讓古董的人,只當是他又想來蹭熱乎的借口。
“都有錢了,抽點好煙吧,老爺子。”
“你說你和你姐姐真不一樣,你跟個假小子似的,嗨,丫頭,你慢點走,我這一大早可就是來找你的。”柏叔並不掩飾情緒,他依然延續着昨天的激動,看着他厚厚的眼袋又掛上了一層暗淡,想必這樣一筆巨資讓他整晚都沒睡好覺。
我不知道正在閱讀故事的您是否有過這樣一種感受:凡事發生後去接受就好了,人們最不可控個性卻總是想要探求個究竟,而那本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或人一旦被提及,與這件事或這個人有關的會慢慢向自己不可控制的聚攏而來。人們通常把這稱為宇宙吸引力法則,也有人叫蝴蝶效應的改變,我倒更相信其實一些事情是早就存在的,只是一直沒有引起格外的注意罷了,遇見誰,碰見什麼事情,其實都會在生活中某些細節的經歷相吻合,最後會畫上一個完美的圈,而這個圈的大小完全取決於自己的一些執着或放下。
作為我這樣一個自認為不太講究俗套的人來說,其實也避免不了好奇心的作祟。比如我一直無法釋懷的兩件事,尋找家族隱藏的真相成了我的執念,或許如果我沒有那麼大的好奇心,也不會讓自己做出後悔終身的事,如果讓我重新選擇,我絕不會為了謎底的揭開,而親手將馥蘭汀一步步送到死亡的邊緣。
“我老柏是貪財,但是也不太相信天上有掉餡餅的事,這個人我真的很眼熟。”
我們家的宅院坐落在市區最繁華地段,走起來卻離主馬路有好一段距離。我不想藉助家裏的任何力量,除了不得不回家住,其餘時間我就只是個剛上班的小白領,所以經常為了擠公交車而拼上老命。我奔走於碩大的柏油馬路上,一輛塞得快吐了的公交車從我面前駛過,噴着濃重的汽油味兒。這柏叔一直不肯罷休,跟在我身後絮絮叨叨,生性熱情的樣子,讓我周一的一大早好不煩躁。
“奶糖,快上車。”
奶糖是陳思源五歲前給我起的乳名,因為小時候我總喜歡哭,他就拿着奶糖哄我,也只有他這樣叫我。他正開着一輛幻影停在了我面前,操着低氣壓的聲音讓我上車。本來我一直拒絕他送我上下班,但是為了擺脫柏叔的跟隨,我果斷拉開了車門,長腿微微一曲,鑽進了副駕駛。
推開車門的瞬間,便看到一張賞心悅目的臉,我經常開陳思源的玩笑,說他這斯文得讓人無法直視的側顏不知道能騙了多少男男女女。說起來,陳思源是馥汀蘭侍女鈴鐺的後人,從小與我一起長大,他是個溫暖的男人,對我真是好得沒話說,像對親妹妹的那種,但是總是隱約有一種說不清的距離感,或者更確切的說是相敬如賓吧,在他的眼裏,他與我的長幼關係大概跟馥汀蘭一致,對於我的玩笑他從來都是輕描淡寫,也從不接我開的玩笑。
“你們老闆不發工資的嗎?連打車的錢都沒有。”陳思源眉心微皺了一下,一大清早就滿頭大汗等公交車的我讓他有些心疼。
“嘿嘿,我剛剛攢錢準備買個寶貝。”我笑得無所顧忌,把他遞過來的一張卡丟在了中控上。
“這麼嘴硬,就不肯求助家裏一次嗎?”
“用不着你操心,我好着呢,哥,過幾天跟你亮亮我的新寶貝。”
倒車鏡里,柏叔的身影很快被遠遠的甩在了車后,那個小黑點最終也被拋到了九霄雲外,我的思緒又回到了昨天馥汀蘭那反常的表情,那是一種哀傷成疾的神情,我絕對沒有看錯。我沒有任何心情揣測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於是從一個極端想到了另外的極端,那東西會不會是已經死去的爸爸的,可是這個瓶子的年代是民國時期的,這又讓我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假象,這個世界上絕對不存在另外的一個特殊人類,就算有也絕不可能是我的爸爸,我是個正常人,不正常的只有馥汀蘭一個人而已,我在心裏反覆這樣叨念着,想到這我感到很不安,緊張的打開了車窗。
從小到大記不得這是我們第幾次搬家了,由於馥汀蘭的外貌始終不變,又過於顯眼,而這一次我們對外的關係竟然頭大的變成了雙胞胎姐妹,我無法想像有一天我被人誤解為她的姐姐,甚至有一天是媽媽、奶奶的情況,每次想到這兒,我都感覺無比的恐懼。
“不要隨便搭訕,尤其是鄰居,準備一下,我們搬家吧。”我注意到陳思源臉色並不好看,自從昨天買了那個破瓶子,他就整個人看着都不對勁兒。果然,很快他便復讀機般,那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語氣,像坨冰般劈頭蓋臉砸在了我頭上。
想想那個時候大概我不懂如何表達愛吧,其實對於親情早隨着歲月深深的埋進了心底,只是不知道那就是愛罷了,因為萬事萬物的質發生改變,都需要一個觸發條件,而我們一成不變的相處模式,讓我缺乏了思考力,更想不出,這一起長大的人也或許是個從未了解的陌生人。我習慣了被他照拂,自然而然的沒有多停留一秒的直懟回去,“可不是我招惹的,誰讓那位那麼喜歡炫耀?非要自己出面在鬼市跟人家杠一個不出名的禮器,她自己惹的禍,這鍋我可不背。”
巴諾這座古城是歷經數千年的十三朝古都,當初我們逃離般來到了這座城市,而如今似有魔力般吸引着我,我有一萬個理由想要留在這裏,在這裏還沒玩夠,總覺得這裏有我非常期待的未來,我可還不想這麼快搬家。
我將臉伸出窗外,這裏春天的風並不柔軟,拂面將我的滿頭短髮吹得起飛,我這才發覺,原來我頭髮松若柳絲,似乎多年來我早習慣的瀟洒只是為了隱藏着什麼,心不知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碰了一下般難受。在記憶里,我曾也是滿頭長發,是在青春期大家都在嚮往長發及腰的少女時代,我猛然知道了那位的秘密,在那年生日我贈送了自己一頭齊耳短髮。我倔強的想要擺脫馥汀蘭賦予的一切,她的舉止優雅內斂,我便粗獷豪邁,不修邊幅;她柳葉大眼,我就偏在高高的鼻樑上面駕着一副大大的無鏡片眼鏡;她皮膚白皙無暇,我便熱愛戶外將皮膚晒成小麥色,甚至不介意多幾顆雀斑;她每天端莊套裙傍身,我則永遠一身運動休閑裝,與裙裝老死不相往來。說起她似乎從未正式的關心過我,那種壓抑的家庭關係,我雖早就習慣,卻一直是個偷偷摸摸的探究者,而她昨天的那行淚,讓我深深的在意着,我收回可愛自信的表情,關上了車窗,抿着嘴終於擠出了幾個字,“昨天她哭了?”
陳思源正在專心致志的開車,似沒聽到般,雖然他並沒有轉過頭來,可我看到了他嘴角分明顫動了一下。
“‘今生即永生,今世即永世’,這麼肉麻的話是她的老情人寫的?”本不想說出這樣的話,我並分不清那種情緒是不是想要關心她,可是無論怎樣卻也沒有想說出如此刻薄的言語,想到連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表哥都能對她更了解一些,唯獨是對我為什麼不能坦誠,一下子一股熱辣辣的氣息湧上了我的心頭,我毫無遮掩的皺起了眉頭,用纖細的手指推了下眼鏡,口氣淡淡道,“我知道她的秘密,你不用替他掖着藏着,反正我習慣了,你們從未對我坦誠過,什麼都瞞着我。”
“奶糖,你不要總把自己說的那麼孤單,我跟馥先生都是很愛你的。”陳思源轉過臉,恢復了以往的和善,微笑着,滿眼疼愛的用一隻手摸向我的頭髮,這讓我更加煩躁,在他那張臉上看不出任何撒謊的痕迹,或許真相早就被時間封存,但直覺那就像充斥謊言的海妖之歌,不知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儘管如此,他還是我能夠唯一有依賴感的全部。
因為我永遠忘不了那溫暖如陽光的微笑。十五年前,十歲的我被鄰居們說成是怪物的女兒,我捂着耳朵躲在院子的角落裏瑟瑟發抖。才只有十五歲的陳思源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對我伸出一隻手,那張乾淨的臉上掛着讓人安心的表情,我將顫抖小手放在陳思源手中漸漸恢復平靜,“哥,我怕。”。
陳思源也是像這般撫摸我的頭髮,“別怕,馥先生會永遠保護我們的。”
我使勁兒的搖頭,淚水沁濕透了衣襟,“不,媽媽從來不管我,我只有哥。”
院子門口,馥汀蘭雙手環在胸前,冷漠的表情甚至染了些許厭惡,轉身離去。
每當回憶,都會惡寒一次,我掉過頭,輕輕在嘴角飄出一聲“呵呵”,強按下陳思源的方向盤,讓他將車子停在了距離電視台幾百米的公交車站。
“我本就孤身一人,又何談孤單!既然我就是個累贅,對於我來說你們不過也是個擺設罷了,別搞出很想關心我的樣子,不過你放心,我會履行我的義務,每天按時回家,周末陪你們共進晚餐,其他時候,離我遠一點,至於搬家的事,你們可以搬,我好不容易找了份喜歡的工作,免談!”
我唱大戲般的說完這番話的同時摔上了車門,而我聽到的是陳思源按部就班的囑咐了一句,“下班后,我會在這裏接你,注意安全啊。”他再次啟動了汽車引擎,波瀾不驚的駛離了我的身後。
沒有對白的爭吵,大概是我這個孤獨人類最悲催的時刻吧,我的心裏極度痛苦,卻不知道這痛苦的源頭是什麼,那根很痛的線,我拚命去抓,抓到了心裏最深處,卻也不是她,線的底端空空如也,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她的誰,或者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