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寫下一點東西
稚童那一拳打在了陳鴻景的身上,拳頭雖小,那力氣可不小。他靠在陳鴻景耳邊,輕輕喃語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病從口入,禍從口出。以後記住這句話。”
陳鴻景再次驚醒,他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像是書齋。旁邊坐着一位白髮蒼蒼的老道人,右手持着一根拂塵,左手正在細細翻書。老道人頭也不回道:“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好句,好句。小道友可醒了?”
陳鴻景心想着,自己都坐起來了,還問自己可醒了?眼前這人真奇怪,心敢這麼想,話可不敢這麼說,那一句禍從口出以及那稚童影響一直在陳鴻景的腦海中揮之不去,誰知道這老頭子會不會也像昨晚那樣給自己來一拳啊。小孩子的拳頭都可以讓自己疼暈過去了,看這老頭估計也是個山上人,要是給這老頭子來一下,得咧,可以去跟自己的親生爹娘相聚一堂了。
陳鴻景抱拳恭敬道:“敢問老先生,這裏是何處?”
老道人翻着書,笑道:“這裏就是你學知識長見識的地方。”
門那旁,有一少女走了進來,正是陳煦,她看陳鴻景已經醒來,笑道:“你醒了?這是我師父,來,先吃點東西。這已經到中午時分了。”
陳鴻景立即指着伸出手指指着身旁的老道人,疑惑道:“他是你師父?”說完,又立馬得知自己這動作沒有禮貌,趕緊把手指伸了回去,轉頭又說道:“懇請老師父收我為徒。”
老道人笑了笑,笑道:“恕貧道無能為力,沒資格收你為徒。”
“沒關係的,我只要名分而已。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要”陳鴻景又停了下來。
是那老道人阻止他繼續說下去,老道人繼續說道:“貧道才跟你剛剛相識,就如此信任貧道?那一句禍從口出,還不能震懾到小道友啊。是小道友的心境夠穩呢?還是童言無忌呢?”
老道人合上了書本,笑道:“貧道就不打擾小道友休息了。”老道人轉身開門,陳鴻景發現夫子正在門口站着,兩人相互寒暄了幾句,老道人帶着陳煦往外走,夫子則往屋子內走。
夫子落坐在剛才老道人的位置上,把書和飯菜推到陳鴻景眼前,笑道:“你先吃,吃完,夫子有些話想與你談談。”
書齋這頭,許多孩子在家吃完午飯,陸陸續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今天稀奇的是,夫子竟然沒有讓同學去送飯菜給陳鴻景,本來該輪到今天可以不用聽夫子念書的兩位孩童,有點羨慕昨天最後送餐的兩人。
孩子們越說越來勁,聲音逐漸洪亮,突然有那麼一瞬間,一孩童安靜下來,整座書齋都安靜了下來,大家大眼瞪小眼,結果發現屋外根本沒人經過,又一下子熱鬧起來。
轉而瞬間,又安靜了下來,這次可真是有人來了,是一位手持拂塵的老人,只不過老人僅僅從屋子外經過,並沒有走進屋子當中,孩子們又歡快起來,不過也是,自己家的夫子肯定沒有那一位老人這麼有仙氣。
當孩子們說得不亦樂乎之時,那一位手持拂塵的老人又返回屋子門前。重重咳嗽了一聲,走進屋子當中,笑着說道:“由於蘇禮先老先生,也就是你們的夫子,有一些私人事情要處理,要離去一段時間,所以這一段時間,就由貧道來為你們排憂解難。”
“那就是你當我們的先生嘍?”一個孩子問道。
老道人搖了搖頭,笑道:“先生不敢當,最多是你們有不懂的,可以問我,我有什麼不懂的,亦可以問你,就這麼簡單。”
孩子們又大笑起來,世上只有問大人的小孩,怎麼還有問小孩的大人呢?怪不得這個老人說自己當不了我們的先生了。
——
仙絮山最高的一座山脈上,一白衣少年剛從山腳登上山頂的宗門。走進宗堂當中,點燃三柱清香,跪在台前,虔誠地擺了擺三下,嘴上輕聲呢喃着,上香,再朝着台上為宗門所犧牲的前輩、晚輩拜了三下。
一位老人在宗堂外拿着掃帚掃着地,笑道:“我在宗門掃地掃了這麼多年了,就沒見過有人像你一樣,上香上得那麼勤勞的。無論是遠遊出門,還是歸來,第一時間就是來這。你師父都羨慕那些死去的老朋友了。”
年輕人轉身走出宗堂,對着那位正在掃地的老人抱拳鞠了一躬,恭敬道:“鍾爺爺就不要笑晚輩了。晚輩這麼做,鍾爺爺知道的。”
老人停止了手中的動作,望着眼前這位彬彬有禮、相貌堂堂,實則內心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少年。看着眼前這位少年,頗有自己的少年時期的風範,不,可以說比自己當年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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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風範。
老人越看越滿意,笑道:“這次來上香,是準備出去,還是剛回來啊?”
白衣少年則從老人手中拿過掃帚,掃起地來說道:“準備出去了,先去主峰宗門找一趟師父,然後就要出去了。”
白衣少年說完,與老人告辭之後,緩緩下山,朝着第二高的山峰走去。老人望着遠去的背影,朝着宗堂內說道:“你們這群傢伙啊,為宗門立下的功德可不少啊,換來這麼一個優秀的弟子,你們在天之靈記得繼續好好保佑着他啊。”
——
鍾小凡和梁司恆悄悄從書齋里溜了出去,湊到夫子與陳鴻景談話的房間門前。梁司恆一臉疑惑地看着貼在牆上,認真聽兩人在裏面談什麼的鐘小凡,這貨是怎麼知道夫子與陳鴻景在裏面的,難道是狗鼻子不成?
門“吱呀”一聲地打開了,梁司恆立即指向鍾小凡:“夫子,陳鴻景,我可沒有偷聽你們之間的對話啊,諾,是鍾小凡,非要跑來這,偷聽你們的對話,我可是勸過他的了,他還是不聽。”
鍾小凡白了一眼梁司恆,他可不在乎梁司恆這點小動作。鍾小凡望着夫子,說道:“夫子,我可以跟你們一起遠遊嗎?”
“哦?你想跟隨我們去遠遊?說說你的理由。”夫子笑着問道。
“以後我可是要成為大俠的人,要是現在有機會遠遊一次,對我以後行走江湖更有幫助了。”鍾小凡瞥了一眼陳鴻景,再次說道:“我知道你是送陳鴻景去某處地方,可能會有好幾年時間不能見到他,所以我也想送他去那一處地方。”
“這樣子啊,那你要問問陳鴻景和你家裏人的意思如何才行啊?這件事,在我這裏是允許的。”夫子看向了陳鴻景。
“我也去,我也想送陳鴻景最後一程。”梁司恆舉起右手說道。
“啊呸,什麼叫送我最後一程,看樣子你是想我送你最後一程的了,你到底會不會說話的啊,梁司恆。”陳鴻景反駁道。
梁司恆嘿嘿一笑,尷尬地說自己講快了而已。
陳鴻景點頭允許了來兩人為自己送行。只不過兩人還是要過家裏人那一關才行。要是可以的話,明天早上就去阿方店鋪前集合,時辰一到,要是他們還沒出現,夫子跟陳鴻景就會立即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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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驛站,一老人與一年輕人坐了下來,要了一口茶吃。老人吃了一口茶,右手指向遠處那一座大山,暢然道:“翻過了那一座山,再走過一座小鎮,就離京城不遠了。”
年輕人不會像老人那樣,一口氣就把那茶水喝光,而是慢慢細嚼着。阿方就這麼跟隨着一老一小兩人踏上了京城之路,然而,小師傅與他們遊歷沒多久,就嘆了口氣,丟下一句:破事真多,腳尖一踮,消失在兩人眼前。
雖然阿方在夢中見識過此人的手法,不過親眼看了一次,還是會讓他震驚不已。
阿方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了傅恆澤剛才與他的對話。阿方回想起那天晚上他發的那個夢,就是因為那個夢,他才會選擇跟隨傅大人上京,才會把那一樣東西留給見過多次面,卻不曾言語幾句的陳鴻景。
阿方緩緩說道:“大人?”
“嗯,怎麼了?”
“沒,沒事,沒什麼。”阿方轉頭望向傅恆澤所指的那一座大山,還是把心中所想的問了出來:“大人,陳老他還能回來嗎?鴻景他?”
傅恆澤右手五指覆蓋碗口,緩緩轉動:“放心,青山都留在這邊了,還怕沒柴可燒?別擔心,老頭子會安排好一切的。你啊,還是多考慮一下你自己吧,你的身份比任何人來的特殊。”
傅恆澤拿起茶碗一飲而盡,意味深長地望向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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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陳鴻景三人還是跟隨着夫子再次回到書齋當中,屋子內的孩子都早早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有什麼想說的嗎?有的話,就寫下來吧,寫給誰都行,或許日後等你歸來之時,在這個書齋里的同學們,都已各奔東西了。”夫子望向陳鴻景。
陳鴻景點了點頭,然後搖了搖頭:“算了,寫了,也不一定記得,畢竟緣分這東西,可遇不可求,該遇到的,以後終究會遇到,不會遇到的,哪怕用力去追尋,都僅僅會成為自己人生中的過客罷了。”
“你開心就好。”夫子揉了揉陳鴻景的小腦袋,搞不懂才多少的小孩,為什麼小小的腦袋裏裝載着這麼多沉重的思想,一點都不像一個小孩該有的思想。
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家中,梁司恆今晚破天荒地吃了兩大碗米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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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都覺得自己的兒子變得乖巧了,懂事了,懂得了不挑食、懂得了不浪費了。
梁司恆放下碗筷,羞澀地說道:“爹,娘,我想跟隨夫子去遠遊學習。”
婦人立即喊道:“什麼?你們夫子不好好待在書齋教書,去什麼遠遊,去什麼去,我聽說你們書齋今天換了一個夫子,你們之前那個夫子並不是去遠遊,而是去窮山惡水的地方,那地方出什麼出得多,那是出刁民出得多的地方,你跟去幹嗎?不準去!”
梁司恆深情地望向自家父親,自己父親就是偏愛自己多一點,什麼事情都會讓梁司恆自己決定,男子漢大丈夫,沒有自己的選擇,那將是連那小娘們都不如,竟然連那小娘們都不如了,那還要褲兜里的那玩意幹啥啊。
果不其然,男人也放下了碗筷,不過是輕聲輕氣地說道:“哎呀,孩他娘啊,夫子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啊?他們幾個孩子去偷別人家的雞,都要帶着孩子們登門道歉還錢,這樣的夫子算壞人嗎?我看算是這個。”
男人舉起了大拇指。
“再者說道,夫子就算去那窮山惡水的地方,那也有可能是教化育人呢,再者又說道,那可是遠遊哇,大世面,其他孩子為什麼沒選中,偏偏選擇咱家司恆呢,說明我們司恆也是這個。夫子的明確更是這個。”
男人雙手舉起了大拇指。
婦人思想了片刻,覺得自家男人說的也沒有錯啊,書齋中那麼多孩童,為什麼偏偏選到了自家的司恆呢,應該真的像自家男人說得那樣,咱家的孩子真的是很棒的,自己生的,肯定蠢不了哪去。
“嗯,去吧。出去見識一下也好,不過,一定要老老實實地待在夫子身邊,不能獨自一人亂跑,還有去到任何一個有驛站的地方,都要寫一封信回來,至於錢財這方面,爹娘自個會跟夫子溝通的了。等會,你早點休息,娘親幫你收拾幾件衣服,和做上一點你愛吃的腌菜,去的路上多多與夫子分享。”
“哎呀,孩他娘,又不是真的去跋山涉水,如今這官道上,客棧多得數都數不過來,孩子還會惦記着你做的那點腌菜?”
婦人瞪了一眼漢子,漢子立即拿起碗筷,大口吃飯,用碗遮住自己的臉龐。
“爹啊,這就不懂了,無論什麼山珍海味,都比不上娘親親手為我做的腌菜啊。”
婦人點了點頭,還是自己孩子最懂自己,轉身就去做腌菜,身後父子兩人相互比了個大拇指。
“哥,明天我想跟隨夫子去遠遊,可以嗎?”鍾小凡望向比他年長几歲的大哥。
大哥叫鍾鶴靈,雖然比鍾小凡年長几歲,不過看起來像是二十七八歲的漢子了,個子高瘦,皮膚黝黑。
鍾鶴靈聽完鍾小凡說的話,掀開床板,蹲在地上,撬開其中一塊磚頭,從裏面拿出一袋銀子,遞給了鍾小凡。
鍾小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他說什麼,他哥哥回復他的永遠只有那幾句。
嗯。
知道了。
自己小心點。
好好念書,錢的問題,哥想辦法。
遇到什麼問題,也可以找哥,哥沒辦法的話,就找夫子。
“哥,你就沒有懷疑過我,你就不怕我是騙你的?”鍾小凡深呼吸說出這句話,因為他頭幾回問自家兄長拿錢的時候,鍾鶴靈也是直接給他的,久而久之,當鍾小凡沒錢的時候,就會用這種方式來騙取他哥的錢,來買吃的,買玩的。
他也不知道這次為什麼會鼓起勇氣地想跟自家兄長說這些。
鍾鶴靈點了點頭:“沒有懷疑過你,爹娘去世前,讓我好好照顧你,你只要沒有學好,不逃課就行了。夫子偶爾也會來鐵鋪跟我師父聊幾句,我也經常問起你的情況,他說你很認真,我就很開心了。”
鍾鶴靈笑了,爹娘去世之後,鍾小凡是第一次見到自己哥哥笑。
“好好跟着夫子,錢的事情不夠再問,哥有錢,而且你嫂子家裏不缺錢。”
鍾小凡哭笑道:“嫂子,嫂子的叫人家,那你還不把別人娶回家門,讓我堂堂正正地叫別人一聲嫂子。”
鍾鶴靈點了點頭,笑道:“快了,快了。”
陳鴻景坐在老頭子往常坐得藤椅上搖晃着,看着一旁老頭子留給自己的東西發獃,他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拿出紙和筆,默默地寫下了書齋中每一位同學的名字。
開頭的第一句就是:
無論以後能否會相遇,我都會把我寫給你們的東西,寫兩份,一份送給你們,一份我自己留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