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和尚怎麼了
寺外的三輛馬車中,中間那輛原坐的是謝思琦和她身邊的兩個丫頭,如今這兩個丫頭都沒了,只有菊嬤嬤陪着守在她身邊,眼下挑開帘子見了謝思華,那目光依舊恨得能在她身上剜出一個洞來。
不過三日的功夫,她臉色蠟黃黯然,形容似鬼魅,即使刻意施了厚厚的粉黛,卻也難掩憔悴,相較之下,立在雪中外,披着一件素色連枝斗篷的謝思華就要清麗動人得多。
謝思華與她對視片刻,便聽聞身後傳來薛氏的聲音,轉眸看去,竟是薛氏同江國師。
江湛依舊是一身青衣,手中抓着一串念珠,神情清冷,舉手投足間盡顯從容,頗有些神聖不可侵犯的味道。
難得的是薛氏倒是不覺冷漠,這幾日本對着這幫僧人臭着一張臉的薛氏此刻臉上是半分不見怨懟,甚至還有那麼幾分欣喜,知道國師在此,她早欲拜見,只是奈何一直不允叨擾,如今臨走前,竟是沒想到能見到一面。
下了階梯,薛氏止步,遠遠見謝思華立在車邊,臉上淺淡的笑意就褪去了幾分,轉身向男子道:“那就這樣說定了,老夫人壽誕我和尚書大人在府中靜恭國師。”
“阿彌陀佛,夫人慢行。”江湛微微頷首,唇邊淡淡,聲音依舊清冷疏離。
他也要來祖母的壽宴?
謝思華上了車,心中有些困惑,聽英寧說江國師不同於尋常的出家人,是個尤為清貴的性子,雖然想拉攏攀附之人眾多,可他與朝臣幾乎沒有任何私下往來,就似尋常之人皆入不得他眼,今日竟是為何會應了薛氏這樣一個婦人的邀請?
“國師大人當真如傳言中風儀俊雅,只可惜是個和尚,不然這大梁城得有多少貴女心猿意馬啊。”英寧在一旁感嘆道,一面忍不住再次怯怯的去輕輕挑了帘子偷看,那晚她找到謝思華時心中歡喜,後來又急着去辦謝思華吩咐的事,竟是忘了好好瞄上一眼。
謝思華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卻是不由也順着英寧挑開的縫隙看了出去,青色的身影仍然立在寺外的階梯前,那喚作彌一的小和尚替他撐着傘,目光似還在看着她們一行人。
英寧所言不錯,江湛的臉的確是生得俊俏,可大周尚美,生得俊俏的男子不少,難得的是他身上的那股佛性,清清淡淡的氣質,總是能讓他在人群之中脫穎而出。
“和尚怎麼了?又不是閹人。”謝思華微微彎唇道。
英寧聽她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是嚇得不輕,小臉刷的紅了,瞪圓了眼的看着自家姑娘,卻見她神色如常,似是絲毫不覺方才的言語有何不妥。
“姑娘,國師乃轉世佛子,萬萬不可如此褻瀆。”英寧正色道。
謝思華訝異的看了眼英寧,見她滿臉羞紅,這才想起自己竟是忘了眼下她們都不過是二八年華的閨中少女,不由覺得可愛,掩唇笑了起來,沒再逗她,心道:說說就是褻瀆?那這佛子我昨日摟都摟過了,該當如何?
回到尚書府眾人先是去見過了老太太,便各自回了房,薛氏表現得倒是淡定從容,只是謝思琦瞧着卻是低沉了許多,老太太關切問她怎麼了,她便害怕得緊,薛氏稱她病了,老太太也沒再多問,就連晚飯,謝思琦竟也是稱不適而未曾露面。
“她怎麼了?不舒服就要請大夫,別耽誤了,我這幾個姑娘,怎麼個個生得是體弱多病,也就華兒一個倒是身子骨硬得很。”謝玄感嘆道。
謝玄膝下原是有兩子四女的,長子謝青是薛氏所出,如今在翰林院任翰林修撰,庶子謝寬是個不學無術的,成日裏只知闖禍,故而被他丟去了軍中歷練,至於女兒,除了謝思琦和謝思華,還有婁姨娘生的五妹妹以及一個只活到五歲便病死了的六妹妹,這五妹妹謝思嬌倒是人如其名,嬌弱不堪,自幼也是個體弱多病,常年卧床吃藥的,至於說謝思華身子骨硬嘛……那是因為從前她被薛氏母女陷害,挨過他幾次家法,性子倔強的她從不喊疼,只簌簌的落淚,是以謝玄總覺得她身子底好得很。
“是啊,華兒不僅身體好,長得也是越來越水靈,是個有福之相。”婁姨娘笑容燦爛的看向謝思華,目光慈愛的由衷讚歎道。
謝思華淺淡一笑,“婁姨娘不必擔心,五妹妹最是心靈手巧,身子總會好的,這次我也給她求了個平安符,已經差人給妹妹送去了。”
謝玄聞言這才不經意的抬頭看了謝思華一眼,見她靜默柔順,容顏明媚,倒是的確一時有些意外,似乎很久沒有關注,這個女兒何時竟已經靜悄悄的出落得這般賢淑溫慧、明艷動人。
“華兒過了新歲就十六了吧?”謝玄突然問道。
薛氏和謝思華聞言心中都是一緊,不好的預感湧上各自心頭,卻是誰也沒回過神來答話。
謝思華太了解自己的這位父親。
若是他當真存了一絲父女真情,前世她喪夫之後,歷經千辛,給家中去信想從邊關回到大梁城時,他也不會將自己拒之門外,將她逼至走投無路。
“我記得華兒出生那年祠堂外那棵多年不開花的桃樹竟是開得滿樹爛漫,當是三月便滿十六了吧?”婁姨娘再道。
沒錯,謝思華出生那年,謝家祠堂門前那株枯了多年的桃花樹竟是開了花,正因如此,有那江湖術士便告知謝玄,此女命中帶桃花,一生命運多舛,顛沛流離。那時候說一個女子命中帶桃花可不是什麼良言,因此謝思華也是自幼便不太招謝玄喜愛。
老夫人端起碗筷,瞅了一眼幾人,道:“你這做父親的當真糊塗,女兒多大了竟也不知。”
“是是是,母親教訓得是。”謝玄笑着附和,亦動起了筷子。
薛氏瞥了眼謝思華,繼而往謝玄的碗裏夾了片鴨肉,柔聲道:“吃了飯我有事與母親和夫君商議。”
聽她這樣一說,謝玄不由正色看了她一眼,道:“什麼事這麼認真?”
薛氏咽了口青菜,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先吃飯吧。”
老夫人繼續吃着飯,年紀大了,可眼卻不瞎,心思也是通透的,今日不見姑娘們貼身侍候的丫頭,又見謝思琦那神態,便早有所料,此次法華寺一行必是有事發生。
謝思華亦是只做沒聽見,低頭吃着自己的飯,不一會兒便起身,只道吃好了先退下了,她知道,薛氏是要就退婚一事給他們一個說法了。
“嗯,華兒留下吧。”老夫人也放了碗筷,用帕子擦了擦嘴,看着雖似是不經意的話,卻是誰心裏都明白,老夫人雖多年不問事了,可也不會說廢話。
薛氏心中火氣亂竄,橫眼瞥了眼謝思華,卻又發不得怒,她深知等會兒謝玄必然盛怒,她此時節外生枝,實在討不到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