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舊事
乍暖還寒是最磨人的,一夜風雪,溫度驟降。
南玉抱着湯婆子坐在窗邊看書,窗外一片雪白,如夢似幻,似輕紗般輕輕地籠罩在院內。
柿子樹抽出的新芽上還掛着冰珠,在陽光下晶瑩剔透。
“撥雪尋春,燒燈續晝,”南玉輕輕說道,她起身跑到院內,想更進一步看看那柿子樹的新芽。
爬上院牆,還需要站立着踮起腳尖才能看到,南玉屏氣凝神,慢慢靠近那一個新芽,她甚至不敢快速呼吸,生怕將它打擾。
這一刻,四周的聲音好似漸漸遠去,天地間唯余她和眼前新生的嫩芽。
“喂——,”又是那聲清朗的少年聲打斷了南玉專心的觀察。
循聲望去,是隔壁家的少年,他身披一身淺灰色長袍,在雪地里站着,唇紅齒白,好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
南玉剛欲開口答話,卻不料重心不穩差點從牆上摔下,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后,她有些羞惱,開口便是:“你叫我做什麼,害我差點摔下去。”
他聽到南玉的話,也不生氣,反而笑着說道:“你怕什麼,真要摔下去了,下面都是雪,不會有事的”
“不用你管,”說罷南玉雙手抱胸,問道,“這次叫我做什麼?”
“前兩日沒見到你在這裏讀書,擔心你是覺得我和弟弟們太吵才不來的,今日看你來了,才知道是我多心了,”他解釋道。
四目相對,南玉有些羞赧,“他的眼睛真好看,”這個念頭鬼使神差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前兩天雨雪交加,我就在書房讀書了,沒有出來,”南玉也解釋道“你們在院內玩吧,不會影響到我”。
“所以是只有晴天的日子才能見到你嗎?”
“嗯,可以這麼說,”說罷,南玉對他甜甜一笑。
他看着南玉笑了,也輕輕笑了笑,上次的針鋒相對已經全然不見。
“那你就是碧空小姐咯,”他接著說,“只能在晴天見到你。”
“你才高八斗,我怕是要尊稱你為八斗先生,”南玉笑着回應道。
“請便,”他雙目含笑,眼角都是一派風流,像一個真正的雅士輕輕作揖,“在下可否知道碧空小姐這幾日在讀什麼著作呢?”
“《大晟開國史》,你呢?”
“《孫臏兵法》,已經是第三遍了。”
“你倒是厲害,小小年紀已經讀了這麼多書,”南玉說道。
“說我小小年紀,口氣可不小,”他不惱,反而笑着說道,“不知碧空姑娘年方几何?”
南玉頓時知道自己失言,現在是慶熙二十五年,而非弘元三年,自己只有十歲,她穩住心神,回復道,“本姑娘的年歲可不會輕易告訴你,外面天寒地凍的,我要回去了。”
“姑娘慢走,”他說。
南玉跳下院牆,三步並兩步跑回房內。
“怎麼每次遇到他都會說錯話,”南玉有些羞惱地撐着雙頰,喃喃自語。
“小姐在說誰?”香茹見狀問道,“難不成在想哪家的公子?”
看着她一臉壞笑,南玉趕忙辯解,“沒有的事!”
又轉而問道,“香茹,你這幾日去街上,有沒有看到欽天監門口的有新的告示?”
“小姐是問欽天監門口的木告示欄上嗎?”
“對的,有新的告示嗎,和入學有關的?”南玉追問道。
“目前還沒有,這幾日我多留意,有消息就告訴你,”香茹一本正經地保證。
南玉知道香茹辦事靠譜,便安下心來。
雪過天晴,之後幾日都是陽光萬里。
南玉披上斗篷坐在院牆上看書,隔壁家的公子也是日日前來,有時坐在院內的亭子裏看書、品茶,有時會找她聊天。
“之前都沒有見過你,是從外地來京城的嗎?”他問道。
“嗯,之前我都在邕州,今年第一次來京城”南玉答道。
“雍州,好地方啊,”他看着南玉,眼神好像揉碎了一池春水,“我前幾年才去過。”
“真的嗎?你去了雍州哪裏?”南玉一聽到他說去過雍州,便來了興緻。
“先是去了都城萬應,之後是周邊的瓊郡和寶泉,萬應民風淳樸,特色的晚集更是熱鬧非凡,我想你先前是住在萬應。”
晚集是邕州的傳統活動,從夏至到仲夏,每晚街市上都會張燈結綵,更有不少小販在街上擺攤,出售些女子喜愛的果脯零嘴和桂花糖,居民出來納涼閑談,少男少女們紛紛藉此機會與心上人同游,城內一片熱鬧祥和。
“是的呀,我之前都是住在萬應,鄰近的幾城我只偶爾去過,你應當是夏天去的,冬季就沒有晚集了,”南玉談起故鄉,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懷念,她很快調整好情緒,轉而問道,“京城有晚集嗎?我來了這麼久還從未見過。”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情緒都被交談之人盡收眼底。
“京城的晚集不比萬應一樣連續多日,只有上元節當日才有,”他答道,看着南玉有些失望的神情,隨即又補充道,“也有不少特產零食,你或許會喜歡。”
“多謝你告訴我這麼多,”南玉對他笑着說道,“看來你去過不少地方呢。”
“小生確實喜歡遊歷四方,觀賞美景,”他看着南玉笑了,不由自主也笑着回答。
“那他應該看過不少遊記,”南玉想到,“說不定可以找他借借。”
“請問八斗先生,可有什麼遊記相關的書,可否借給小女子呢?”
“可以是可以,不過......”他看着南玉有些急切的眼神,故意拖長了聲調。
“不過什麼?”南玉忙追問道。
看着南玉中計,他狡黠一笑,說道,“你要和我說說邕州還有什麼好玩的。”
“還以為是什麼難事,”南玉放鬆下來,“你自己都去過了,還有什麼好奇的嗎?”
“那可不一樣,畢竟我沒有在邕州久住,不算充分了解,聽你說一說,好讓我下次去的時候知道體驗當地的風俗。”
“好說,一言為定,你明日把書借我,之後我告訴你有什麼好玩的,”南玉一口答應。
不料他說道,“你先同我講講,我可不知道你是不是小騙子,萬一拿了我的書,還害我日日苦等,那我該如何?”
“我不騙你!”南玉有些急了,“你怎麼這樣懷疑我,還要不要借我了?”
見把她惹急了,他見好就收,不逗她了,轉而正色道,“你同我講上三日,我就把書借你,這樣可好?之後你想看多久便看多久。”
“好,一言為定!”
天公作美,一連三日都是晴天。
從萬應春天的青團到冬季的甜湯圓,南玉與他一一分享。
“他還真是個不錯的聽眾,”她心想到。
春雪消融,萬物生長,在回憶的涓涓細流中,南玉萌生出一種錯覺,自己好像回到了不諳世事的童年。
這三日的交流不斷拉近着兩人的距離,對話中不經意的抬頭看到眼前俊俏的少年專註的眼神,南玉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好像也沒有那麼討厭,不戲弄我的時候看着還挺順眼的。”
兩人聊到興起,少男少女,兩小無猜。
南玉站起身想要活動筋骨,無意間摸到了腰間的石榴玉佩,臉色剎時變得有些沉重。
他見到南玉臉色微變,只當她是想家了,心情有些沉重,岔開了話題,說道,“我今天把書拿來了,”說著便從懷裏取出一本書遞給南玉。
“《山海錄》,我之前略有聽聞,是本不錯的遊記,”南玉接過書,大致翻開讀了讀,書上赫然寫着“褚夜闌”三個字,行書流暢,其餘地方也有相同字體的批註。
“你叫褚夜闌嗎?”南玉問道。
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接著說道,“夜闌是我的字,我本名寄寒,不知這位小姐姓甚名誰?”
“南玉,字平真。”
兩人這才真正意義上認識了彼此。
“我應比你虛長几歲,怕是你得叫我一聲哥哥,”他說道,繼而含笑望着南玉。
哥哥這個稱呼實在有些親昵,可現在他確實比自己年長,南玉想到,“上一世我都活了十八年,現在居然要叫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哥哥,真是.....”,面上更加不好意思了。
褚寄寒也不催她,只靜靜等待南玉開口。
南玉臉頰微紅,終於小聲說道,“寄寒哥哥。”
他卻假裝聽不清楚,微微俯身對南玉說道,“你聲音太小了,只是按照年歲叫聲哥哥而已,不用那麼緊張。”
看着他靠近的俊臉,南玉的臉頰頓時變得通紅,殊不知她這副害羞的樣子在褚寄寒眼裏卻是格外的嬌俏可愛。
看她一副為難的樣子,褚寄寒也不逼她了,收回了先前強勢的態度,轉而說道,“以後想看什麼書,都可找我借。”
“假如你也沒有呢?”
“假如我也沒有啊,”褚寄寒輕輕重複這句話,好像在思索一般,很快又說道,“你叫我一聲哥哥,我便為你尋來。”
“輕浮!”南玉沒好氣道,只當他是拿自己開玩笑,接著說道,“我不和你說了,你總是戲弄我,”說著便拿好書從院牆上跳下。
褚寄寒笑而不語,站在院牆上看着南玉遠去的背影,“平真,可真是個好名字,”他想到。
回到房間后,南玉雙手捂着耳朵,想要降低臉上的溫度,“每次都會被他戲弄。”
看起雙眸,看到鏡中的少女臉頰微紅,南玉很快移開了目光,“不能再想他了,”她暗暗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