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親風波
青菜豆腐是這天晚上的主菜。
天氣開始轉熱了,荷花乾脆把小桌子搬到院子裏,一家三口就着滿天霞光,在陣陣蛙鳴和徐徐晚風中一邊吃飯一邊說笑。
豆腐的來歷自然要告訴季同和季均,當荷花說到劉寡婦操起大掃帚罵人時,季均不屑地撇嘴:“成子整天到處惹事,他們一個潑婦,一個無賴,真真惹人厭。”
荷花微微皺眉,正待開口,季同已經放下筷子擺起了臉:“他們孤兒寡母,生活本就不易。我們沒那個能耐助他們,也不好去管他們的事情。但都是鄰居,均哥兒你可不能故意去欺負他們!”
“爹,我躲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去惹他們?”季均哼了一聲,“那種人!”
季同嘆氣,神色有些恍惚,“你七歲那一年,荷花才三歲。爹有一天生病躺在床上,均哥兒你就抱着妹妹在一邊哭。要不是劉寡婦聽到你的哭聲叫你三叔公來看我,只怕那一年我就……劉寡婦也是個可憐人……”
這……
原來還有這一出!
看老爹的樣子,似乎對那劉寡婦很是同情,莫非?
荷花用筷子戳着碗裏的豆腐,小心翼翼地問:“爹,你……是不是想要劉寡婦做我們的後娘?”
“我不……”季均猛地站起來,想說不要,卻又覺得不合適,氣呼呼地踢開了凳子在一旁生悶氣。
“爹現在養你們都養不活,哪裏還能去想這些?”季同看着使小性子的兒子和滿臉不自在的荷花,愧疚難當:“只是苦了你,荷花。尋常姑娘家哪個沒有娘在身邊?你才這麼一點大卻要管我和你哥哥的飯食,荷花……”
“爹,我不覺得辛苦。只要爹爹和哥哥好好的,我看就滿足了。”眼看季同又要傷感起來,荷花連忙打岔,“倒是爹爹,您一個人帶着我和哥哥,您才辛苦呢。”
“荷花,就是因為你爹辛苦,所以才該給他找個稱心的人,也好和他說說心窩子話。你們兄妹兩個也有人照顧呢。”一陣笑語忽然從門口傳來。卻是那個二嬸子不請自來,登堂入室了。
“同兄弟,你和那個劉寡婦,一個沒了男人,一個沒了婆娘,正好做一對呢。你看,幾年以前,你生病的時候還多虧劉寡婦有心,這些年你不也一直惦着她嗎?她平日裏雖然有些……同兄弟你也是一個人拉扯孩子的,當知道她的辛苦。我瞧着她對荷花和均哥兒還不錯,今天還為了荷花,跟那個季老六鬧了一下午呢。要不,嫂子給你們說叨說叨,再請三叔公他們做個證,就讓劉寡婦搬過來吧!”
二嬸子嘻嘻笑着,斜眼看看季均,“均哥兒,成子以前是和你打鬧過,但以後他做了你哥哥,自然就要護着你的。而且,成子的年紀也挺配荷花的,你們可真是能湊成一家人了呢!”
“二嫂子,別……”季同鬧了一個大紅臉,“二嫂子,你喝喝茶。荷花,給你二嬸子倒茶。”
“哎呀,哪那麼多事!同兄弟,你既然有這個意思,嫂子現在就去劉寡婦那裏!”二嬸子風風火火說完,轉身就要走。
荷花從她那異想天開的“一家人”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見自己老爹結結巴巴說不出個所以然,趕緊拉住她的衣角,“二嬸子,劉嬸子今天說了不做別人後娘呢。我爹也沒那個意思,我和哥哥……也不願意。二嬸子你這樣亂出頭,我們丟臉沒關係,只怕劉嬸子馬上就要拿大掃帚來你家呢。”
“呦,荷花,你小孩子哪裏知道大人的事?你今天去買豆腐的事,可鬧得整個村子都知道了。同兄弟,你也覺得嫂子是亂出頭嗎?”二嬸子叉着腰,要笑不笑地看着滿臉尷尬的季同。
荷花怒了。
“二嬸子,村子裏每天都有人去劉嬸子那裏買豆腐呢,怎麼我就去不得了?因為我沒娘,所以就不能去買豆腐?就連豆腐也吃不得?因為我沒娘,所以每個和我說過的嬸子,包括您,都是要給我做後娘的嗎?”
“荷花,你這說的什麼話?二嬸子看着你一小姑娘卻要辛辛苦苦洗衣做飯掃地餵雞,這才想給你找一個娘,你……你怎麼能?”二嬸子又氣又愧,指着荷花說不出話來。
“二嬸子,我娘已經死了。爹爹若是要給我們找後娘,那也是我們自家的事,不勞二嬸子您費心。我們還在吃飯呢,二嬸子您家去吧。”
荷花推着她往外走,看着門口有人影走過,不顧她的黑臉,笑笑道:“二嬸子,爹爹說我家窮,我和哥哥年紀也小,我們家沒人要說親呢。您還是先回去教大柱哥哥數銅板吧。”
“啪!”的一下關上門,荷花拉拉季均的衣袖:“哥哥,劉嬸子對我們好,我們要記得,成子欺負我們,我們以後也要還回去。他們是兩個人呢。爹爹也不會讓他們住進來的,是嗎?爹?”
“當然……不會,吃飯吧,吃飯。”季同端起碗,呼哧呼哧往嘴裏扒飯。
“二嬸子真討厭!”季均嘟嘟囔囔地抱怨。
荷花暗暗嘆氣。
這個老爹,其實也才不到四十歲。只是一直和泥土打交道,乾的都是苦力活,那一張臉老得就像乾裂灰暗的樹皮一樣。再加上他一向比較老實木訥,看起來就更顯老態了。
這個家,總歸還是要添一個女人的,只是劉寡婦……
劉寡婦倒還好說。一個單身女人帶着孩子,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紀也頗不容易,何況是在這裏?
她若不是這般潑辣尖刻,只怕那一點家當早就被人吞了。
可那個成子,實在是太不象話了,如果那個人當自己的哥哥,以後這日子恐怕沒法過了……
想到會無端多出一個半路殺入的流氓哥哥,荷花禁不住心裏直打鼓——老爹你可千萬不要對劉寡婦有那個意思!
第二天荷花去洗衣服的時候,聽到的話題可精彩了。
有說劉寡婦看不上她老爹季同,嫌她們家窮的;有說劉寡婦故意講反話,實際上早就看中了她老爹,也有一些人和二嬸子一樣取笑,說可以“劉寡婦嫁給季同,荷花配給成子”,一套嫁妝和聘禮就能辦兩場喜事,還都歸了一家人;當然,也有不少人笑話說二嬸子去她家給自己兒子大柱說親,結果被季同嫌棄大柱太傻了,二嬸子一向刻薄、得理不饒人,這下子報應在他兒子身上了;嗯,還有人說劉寡婦大早上和二嬸子吵了一架,然後咧着嘴去縣裏送豆腐了,還在路上摘了一朵花別在髻上……
荷花隱在小溪旁邊的一顆大樹后,聽完這些八卦,衣服也不洗了,笑眯眯端着盆就往回走。
春天雨水多,後山小溪漲過幾次水,屋后的小池子慢慢蓄滿了水,還溜了幾條小魚進來。看着在池子裏游來游去正歡樂的小魚,荷花立即就心動了。
剛好這一天學堂休假,她領着季均,把家裏兩個木盆用布蒙住,只開了一個不到三指寬的洞,然後塞了一些烤地瓜和蚯蚓進去,把盆擱在小溪上游水較淺的地方。眼看着大大小小的魚被地瓜的香氣吸引,慢慢地一個個黑頭游進盆里,季同看得一驚一乍,對荷花想出的這個點子佩服不已,還興緻勃勃地脫了鞋下水到溪邊的石頭下面用手去抓魚。
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居然網羅到了上百條魚。數量可觀,但質量,呃……大部分還不到指甲大小,只有十來條稍大一些的,總重量也不過兩三斤,至於品種,還真是不好說……
但荷花對這次的收穫還是很滿意的,畢竟,早就有人用漁網把大一些的給撈走了。
過一天他們又抓了一次,這次就有些大人小孩在一旁圍觀了,甚至還有好勝者依樣畫葫蘆也來網魚。
荷花看看沒有多大收穫了,就把這些魚全部放到池子裏養着。
其實荷花前世小的時候,曾經和表哥表姐們這樣抓過魚。她也知道這些魚很多都長不大,但池子旁邊剛好有兩顆桑樹上爬了不少白白胖胖的蠶子,把蠶屎掃一掃,純天然零成本高效益的魚食就出來了,不養白不養。以後想吃的時候在自家池子裏撈魚,方便多了。
有雞,有魚,老爹還抱了一隻小豬仔回來,年底就有肉吃。雞蛋和長大的小雞賣出去可以換錢……這日子,眼瞅着是越來越有奔頭了!
這一天荷花正美滋滋地看着滿地唧唧叫的毛茸茸的小雞,季同忽然笑開了花來找她,跟在他後面的,是兩個有些彆扭的男孩子。
“小寶哥哥,阿齊哥哥,你們進來坐啊!”荷花沖那兩個招手。
這一對兄弟,自從把她推到水裏后,被自家爹娘狠狠打了一頓,後來又被嚴令禁止和他們兄妹來往。好幾次荷花見到他們,小寶都沒給好臉色,阿齊也訕訕的拉着弟弟扭頭就走,生怕和她有什麼瓜葛,一不小心就要吃娘親的竹條和爹爹的拳頭。
今天倒是奇了,居然主動來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