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極始知花更艷 釵於奩內待時飛

淡極始知花更艷 釵於奩內待時飛

一夜荒唐之後,劉永明大夢初醒,只覺得手中溫柔的一團事物手感極佳,忍不住捏了幾下,換來耳邊輕輕嚶嚀。劉曜喚了同樣睡眼朦朧的柳佩起身,他一邊穿衣服,一邊欣賞着身邊同樣穿衣服的女人。

劉曜開口問女人:“佩佩你家相公今天可回來嗎?”柳佩一邊系裙帶一邊回答說:“早着呢!劉郎可是有什麼安排?”劉曜便說:“我們去踏青吧。”

同樣在清晨里披衣而起的還有段文鴦,常年在遼西從戎典兵的他一貫早起。此時段文鴦已經披掛整齊,床上的女人還在痴睡,綉着鴛鴦的粉紅錦被遮住了陳祉含大半身子,只是隱約有些胸前丘壑,雪白長腿裸露在外。

段文鴦伸出手輕輕摸着女人的頭,段公子還是挺喜歡這朵路邊野花的。陳祉含略微清醒一些,她看一眼昨夜將她完全制服的段郎君忍不住緊了緊被子。

段文鴦輕聲說:“起來了,帶你去踏青。”床上的少女輕輕的‘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另一邊慕容翰同樣在規劃這今日攜美人游洛陽的行程。初經人事的高雪琦小鳥依人般靠在慕容翰的懷裏,兩人細嚼慢咽正在吃早餐。早餐以清淡為主,不過是小米粥配了點菜葉子,再來點鹹菜借味兒就可以了。

高雪琦提筷夾了一口菜喂着慕容翰吃,她輕聲呼喚‘公子’,慕容翰飯來張口,愜意的享受着美人的服侍。高雪琦一邊夾菜盛飯餵給慕容翰,一邊想着昨晚慕容公子的神勇無敵,忍不住羞的一臉紅暈。

就在高雪琦胡思亂想的當口,慕容翰說:“雪琦,我們去踏青吧?”她忙應道:“好啊!”

這一日的洛陽城風和日麗,確實是踏青的好日子,城東郭外沿着洛水一路上亭台樓閣水榭連綿星散二十餘里,既有達官貴人臨水閑居的私閣,也有官家義設用來歇止的亭台,更多的是商家叫賣經營的酒樓水榭。

山外青山接天軌,樓外雕樓連水波,這一番十里長亭的洛陽風物讓與宮勝一馬同乘的麗麗看的目不暇接,一步一景,移步又是一景,間或點綴着楊柳白樺槐枝皂葉,又時不時有笛蕭琴瑟琵琶管弦聲來,以至於胯下駿馬都時不時放慢了蹄子,當然不是陶冶於一方風物,而是低頭吃幾口小草。

宮勝將麗麗摟在懷裏,讓她騎在前面,自己雙手控着馬韁,感受着小美人的倚靠,他笑着說:“這馬也太過好吃懶做,就這騎着它也敢偷吃。”

麗麗聽了咯咯一笑:“它馱着我們倆也挺不容易的,是不是你沒給它吃飽?”說著她伸手摸了摸馬頭。

一陣陣微風拂過,盪起兩人衣梢和鬢髮,幾縷髮絲輕輕摩挲在宮勝臉上,帶着少女溫度,感受着靠在懷裏輕盈溫暖的身子,宮勝人沒有醉,心卻醉了。

“前面就是趣水亭了,我們去歇會。”宮勝說,“嗯~”麗麗輕聲答應着。

所謂趣水亭又叫做趣水長亭,是昔日杜武庫所建以供遊人休憩。趣水亭引洛水一支繞長亭而走,沿水設長廊以為亭,長亭臨水一側無欄,水在階前漫過。

兩人在趣水亭邊下了馬,少女歡快的拉着宮勝的手蹦蹦跳跳,小手拉大手,宮勝感受着手心傳來的溫潤,心也自然跟着柔和起來。

兩人在臨水的矮階坐下,水光清澈,岸邊或點綴着一二澗石,青綠苔痕悄然爬上,水底時不時滑過一尾尾游魚,白色的鱗片泛着閃動的銀光星星點點。

數丈外的對岸柳枝輕蔓,時有風來,撥動了在水面上起伏的柳枝,琤瑽有聲。復又穿過長廊捲動宮勝和麗麗的衣襟,吹起千層粼光在兩人足下滾動,最終又匯入悠悠洛水迤邐遠去。

少女脫去了鞋子,提起裙擺,將一對玉足沒入水中。纖細的足皓白無瑕,半沒入粼粼波光里若隱若現。水剛過腳踝,襯着一衣桃花錦繡,在水中投下一片模糊的桃花圖案隨着波瀾起伏。

少女的雙腳拍打在水面上激起一片片水花,水紋便一圈一圈地擴散開去,撞在石階上又潰散開來。玩得興起,雙手沉入水中掬一捧水遠遠的潑灑出去,落在水面上點綴出數不清的漣漪。

洛水碧如藍,潺潺亭底流,階邊可濯足,涇淺不勝舟。——忽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傳來,宮勝和麗麗遁聲望去,遠處一人頷首示意,顯然是無意中看到少女頑皮的一幕,於是詩興驟起,偶得佳作。

兩人對於賦詩的輕薄舉止不以為意,宮勝笑着說:“我家麗麗到哪都引人注目。”又引來少女一陣嬌嗔。

遠處吟詩的雅士移步而去,身旁與他同行的人說道:“士雅這首詩韻味自成,今日得此一詩,算是不虛此行。”賦詩的雅士搖頭笑道:“比不了越石你筆鋒犀利。”於是兩人相視而笑。

雅士邊走邊說:“如今齊王外鎮許昌,我也隨同前去。”

另一人則說:“許昌魏武所興,如今祖兄要大駕光臨,豈不是蓬蓽生輝?”

被稱為祖兄的雅士搖頭說:“越石莫開玩笑,我所慮的是相國與齊王積怨頗深,許昌是中軍精華所在,近在咫尺啊。”

這位越石則不以為然的說:“士雅你還記得十年前那晚,我和你怎麼說的?”

姓祖的雅士哈哈大笑:“怎麼不記得,那時你說‘若四海鼎沸,豪傑並起,則你我當相避於中原。’雖然十年間彈指一揮,此情此景記憶猶新。”

被稱為越石的自然是如今正在相國府就任從事中郎一職的劉琨了,而和劉越石同行的雅士則是十年前與劉琨一同聞雞起舞的祖逖。十載光陰,昔日胸懷四海的兩個少年人依然在官場上載沉載浮,大晉江山的末世景象也依舊如火如荼繁花似錦,少年人的青蔥歲月早已不再,只是那一番馳騁山河,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既倒的衝天豪氣沒有消磨分毫。

“你看那小女孩,”祖逖伸手指向馬背上被宮勝摟在懷裏的麗麗對劉琨說:“一旦天下有變,生靈塗地,將不復有此景。”

劉琨順着祖逖的手指看向正騎馬遠去的宮勝、麗麗兩人,他搖頭說:“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攪亂天下的人並不是你我。”

宮勝將麗麗摟在懷裏策馬緩步而行,他輕聲說:“酒家那裏就不要去了,搬到我那去。”懷裏的少女細細的‘嗯’了一聲,他又繼續說下去:“我如今是從五品下階的相國府中衛率,算得上光宗耀祖,過段時間我們挑個吉利的日子。”話卻只說到這裏為止。懷裏的少女仍是細細的‘嗯’了一聲,只不過這一次聲音更小了。

不遠處三三兩兩的遊人零散在洛水畔,叫賣聲、笑語聲、吹拉彈唱聲或遠或近時不時傳來,宮勝和麗麗一馬同乘,兩人都不說話,其間卻別有一般靜謐溫馨。

忽然迎面馳來一騎,宮勝遠遠看見來騎面孔,正是劉曜,於是他高聲招呼道:“永明。”

劉曜一夜風流,騎在馬上的自然不止自己一人,更有成熟的美婦人橫卧膝前。待距離近了,宮勝就看到一名美婦人倚在劉永明懷中,一臉痴迷神態,鼻子裏輕輕的喘息,不像是在騎馬,倒像是被當成馬了。

劉曜摟着懷中美婦人開口介紹:“這是我家佩佩。昨日華林園出來,她仰慕我這身本事,非要我留宿去她家裏。我見她家男人正好不在,又是盛情難卻就睡了一晚上,今兒就帶着她出來踏踏青。”

馬上的麗麗眼睛睜的溜圓,心想:‘這就是應龍哥哥盛讚的匈奴豪傑?竟然不在意男女之防到了如此地步?’宮勝聽了也忍不住心裏暗翹大拇指,心道:‘不愧是胡人中的英雄人物,遇見美人從來都是來者不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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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宮勝與劉曜兩人便合為一路同游洛水,兩人懷中各倚美人,一則清秀似海棠初放,一則妖嬈如牡丹盛開,同行一處倒也是相映成趣。四人放緩了馬蹄觀賞沿途風景,繞過了綠柳依依、十六橋環繞、管弦如縷的采茵洲,又途徑了懸水而建、正在表演戲曲節目的鼓戲台,到了午時飯點四人尋了一家鋪子來打點肚子。

店家上了酒菜,劉永明幾口酒下去就越發肆無忌憚起來,只聽他說道:“說起我屠各五部騎射的本事,你們中國的兵不是對手!宿衛軍有長水營,我屠各五部有驍騎衛,長水營只不過八百人,我五部的驍騎衛有三千人!”

麗麗眨眨眼問:“我聽說國家的大軍有幾十上百萬,什麼長水營只有八百人,驍騎衛也只有三千人,是不是有點少?”

“哈哈哈哈!”劉曜大笑打斷:“兵和兵哪能一樣呢?弓有單弓有複合弓,弩有手弩有硬弩,矛有步矛有馬槊,甲有一面甲有兩面甲,有扎甲有魚鱗甲,我五部的驍騎衛是真正的精銳,怎麼能拿烏合之眾來比?”

宮勝於是問:“騎兵三千花銷不少,你義父能支持這麼大的開銷?”

劉曜嘿嘿一笑說:“義父大人文韜武略,潛心經營五部已經二十年之久,日積月累,自然甲杖精良。不瞞你們說,我五部精銳驍騎左右兩衛備下的箭矢足有幾百萬數目。”

“劉郎你的義父是誰呀?這麼有本事?”卻是倚在劉曜懷裏的柳娘子在問。

劉曜一手攬着柳氏揉捏着她身上柔軟的地段說道:“匈奴五部都督知道?我義父。”然後又雙手齊出對着柳佩任意施為起來,只換來柳娘子陣陣嬌呼。

宮勝又問:“這驍騎衛的統領也一定是位厲害人物?”

劉永明放開柳佩說:“不錯,如今在并州統轄五部兵馬的是義父長子劉聰。我這位兄長人送外號紅須虎,因為他天生鬍鬚泛紅。他在并州鐵腕整頓五部人馬,也是義父能夠不在并州坐鎮的關鍵。”

宮勝於是笑起來說:“紅鬍子叫紅須虎,永明你兩條白眉不該叫白眉虎?”

劉曜哈哈一笑:“不瞞你說,并州上下人稱白眉鷹的正是在下!”

‘如果劉淵不在并州?那麼他在哪裏?’這話宮勝想了想,沒有問出來。“劉郎的義父不在并州?那麼他在哪呀?”嬌媚的聲音甜的有些膩,卻是柳娘子醉眼朦朧的問出了宮勝的疑問。

劉曜同樣搖着頭一臉的酒色,他暢然答道:“和慕容家、段家那兩個小子一樣,義父大人也在忙活烏紗帽呢。也不知道朝廷上怎麼想的,就因為有幾個小卒子當了逃兵,居然免了義父五部都督的職。義父不得以去了鄴城,找成都王幫忙給朝廷上書。要我劉某人說,這天下終究是有德者居之,除了義父大人又有誰能擔的起匈奴五部都督的位置?”

一頓飯下來,吃的不多,酒到是喝的不少。只不過劉永明豪飲,柳佩多飲,宮勝少飲,麗麗輒止。出了店家時,劉曜摟着柳家娘子,步伐已經有些飄了,柳夫人則是略略鬆了衣帶,一臉醉態酣然,那一份成熟的酒後風韻就是大白天也分外誘人。

宮勝和劉曜兩人各載着佳人並韁策馬返回,一路上繼續談笑,走到半途忽然聽到身後一聲高呼“前面的可是宮衛率和劉衛率?”

宮勝回頭一看,後面呼喊的乃是同在相國府衛履職的慕容翰、段文鴦兩人。這兩位少年英傑馬上各自分別載了美人在懷,至於這兩位美人當然是初經風雨的高雪琦和陳祉含了。

宮勝心道:‘這可巧了,我們四人都帶了女人出來踏青’。宮勝還沒來得及開口招呼,只聽他身旁的劉永明開口笑問:“元邕、霸先你們兩人真是一日不見,刮目相看啊!花姑娘哪來的?還不從實招來!”

慕容翰和段文鴦對視一眼,慕容翰策馬而前高聲笑應:“獨樂不如眾樂,永明兄珠玉在前,我們兩個自然也不甘落後!”

段文鴦也說:“一會兒回城裏找一家店吃酒,到時候永明兄一定要給大家講講怎麼俘獲美人心的,也讓我們取取經。”

劉永明大笑:“和我取經?我還要和你們取經呢!”一番玩笑說罷,四人盡數大笑。

洛陽城東郭街坊間,陽渠與內河交接處,架設了一條七孔橋,因為距離宮城大約有七里遠近,因此叫做七里橋。此橋全長百一十步,寬二十二步,立有十二柱,欄杆雕鐫貔貅等各色異獸或水雲形狀,又於橋中起一方閣,素來是洛陽遊人流連勝處。

七里橋周邊酒家林立,寸土寸金,宮勝等人回了城內已是申時,於是便在七里橋邊選了一處酒家安排今日晚飯。

幾人坐在臨河的位置,捲起的竹簾看窗外街上人來人往、水上船去船來,人間煙火的味道自然混了熱騰騰的菜香再也辨不出分明來,盡得一個俗字的精髓,這世上本多俗人,又有幾人不食人間煙火?

“客官!菜來嘞!”夥計高聲吆喝着,一盤盤珍饈羅列在案上——蒸羊羔鮮嫩可口,臘肉味道厚重入口不散,什錦蘇盤略有些甜,江米釀鴨子比之鹽水鴨別有滋味,黃燜雞自然是正宗不過,過橋的米線,泡饃的羊肉,一盤麻婆豆腐如何吃的夠?更有蘭陵酒助興,人生豈不快哉?

美酒好菜之外更有美人助興,斜倚在劉永明懷裏的柳佩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靠在慕容元邕肩頭的高雪琦如新摘的櫻桃,橫坐在段霸先膝上的陳祉含則似方才抽枝去葉的蜜橘,獨獨宮勝身畔端坐的麗麗雅緻的如水滌盪,眸中清澈的不見半點雜質,在三名妖嬈美人之間自成一股清流無味而香。

幾人飲酒下菜當然也要談起一夜之間如何抱得美人歸,劉曜好一陣盤問段文鴦,只把耿直的青年問得面紅耳赤,口中來回支吾圓謊,只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奴只是仰慕段郎英雄,只恨不能以身相托,段郎磊落君子,又哪裏有什麼手段了?”嬌滴滴羞澀澀的聲音闡述着昨夜的由頭,這是陳祉含姑娘不肯讓她的段郎背上不好的名聲,舍了自己女兒家的名節來為他解圍。

劉曜哈哈一笑:“霸先真是好本事,這就叫不戰而屈人之兵,哈哈哈!”幾人聞言也是大笑,劉曜笑完又說:“我家佩佩也是位巾幗英雄,讓你們見笑,我就是被她拿下的。”

劉曜如此說,倚在他懷裏的柳佩卻不肯依,只聽她嬌媚的撒起嬌:“劉郎你好壞,人家好心留你過夜,你也不稀罕人家的名節?”

聽這位柳氏如此撒嬌,麗麗心下一陣好笑:‘你做都做了,還講究名節?’

幾人談笑間又問起慕容翰和高雪琦之間的故事,本來慕容翰還打算曲折一番,不曾想倒是他懷中的女兒家更有膽色,高雪琦直接說道:“元邕哥哥何必掩飾呢?明明是人家昨日裏使了賣身葬父的手段才與哥哥成就了姻緣。”

這般話講出來,宮勝幾人又是一陣敬佩,宮勝忍不住讚歎:“果然是春蘭秋菊各持擅場。”

酒到酣處,飯到中局,被劉永明的葷段子講的有些不自在的麗麗側了頭望向簾外,七里橋上行人川流,時不時有一葉小舟在橋底的廊柱間盪過,長長的竹竿撐起一尾淡淡的漣漪。

宮勝順着麗麗的目光望去,於是在她耳畔說:“七里橋據傳初為光武帝劉秀奠基,后經歷董卓之亂毀於兵火,及至曹操重新營造洛陽城又予以重建。”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沒有董太師的這一把火,哪來的我們今日所見洛陽城?”這是劉曜摟着美人押着酒又在說胡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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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怎麼如此沒心沒肺?’麗麗聽着放火燒城的話不說話,心裏卻是很不自在,倒是臨坐的高雪琦高小姐對此頗為嘉許,只聽她應和說:“永明哥說的還真是,我就不喜歡用舊的東西。”

高雪琦嘴裏吐着隨意的話,卻被隔壁座位上的兩位客人聽的真切,其中一人便低聲笑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怕是人也不如新。”話說完,另一人也笑了。

兩人說笑聲音不大,不過宮勝一貫聽力超卓,他聽了也是暗笑:‘說的倒是應景,高雪琦這女人也太不自知了。’

這時慕容翰說道:“說起董卓,他當時控扼洛陽,面對關東諸侯實在不應當退讓出洛陽。洛陽在則他是董太師,沒有洛陽,他董卓淪為諸侯而已。”

“高見啊!”鄰座的客人忽然出聲,慕容翰回頭看那人,說話的人約莫二十弱冠,雙眼中揉着一股說不清道明的自信,頭上一頂十八梁雲山冠,身上一件綉仙鶴雲圖的白底灰紋錦衣,讓人眼前一亮,忍不住暗贊一身的風流倜儻。

這位鄰座的客人顯然是不吐不快、好為人師的性格,雖然並不是一桌人,他卻尤要對董太師點評一二,他搖着手說道:“關東諸侯一盤散沙,說好聽點叫人多勢眾,說不好聽的叫烏合之眾。袁本初兵多糧寡,只為門戶私計;袁公路志大才疏,目光短淺,用兵無能;孫文台一莽夫而已,一路剽掠遂失根基,不過是一支孤軍,最後還不是寄人籬下;真肯匡扶天下的唯曹孟德、劉玄德二人爾,奈何兵少將寡,成不得氣候;其餘諸侯不足一提。”

劉永明遊學四方,也是一時才俊,只覺得有人對自己桌上談話插嘴十分反感,當即反問:“劉表立足荊州,可以為孫堅、袁術後援;劉焉據有益州,可以撓董卓之背;幽州劉虞、公孫瓚的幽州突騎是天下精銳,足夠匹敵西涼騎兵;徐州陶謙從東進兵,冀州韓馥從北壓迫,哪有你說的容易!”

“哈哈哈!”那鄰座客人大笑,只聽他說道:“冀州韓馥忙着和袁紹糾纏,哪有餘力?徐州陶謙手握丹陽精兵,被曹孟德打的無還手之力,他能將兵?幽州劉虞、公孫贊是一山難容二虎;出主意設州牧割據一方的是劉焉,唆使張魯作亂漢中為屏障的也是劉焉,這等人如何能指望?至於劉表,這位兄台怕是讀書不仔細,劉荊州正是被董卓派去荊州,為的就是斷孫堅後路!”

這一襲話說的劉曜啞口,也讓慕容翰大為欽佩,於是慕容翰開口問:“那麼以兄台灼見,董卓該要如何立足洛陽?”

那鄰座的青年人撫手而談:“以劉表領領荊州,則南面一道無憂,荊州平矣;表孫堅為豫州牧,驅虎吞狼抵擋東南一道,則徐州不足為慮;扼守滎陽虎牢關抵禦關東一道,則兗州不足為慮;呂奉先并州宿將,使其出據并州則對關東成以高就下之勢;冀州使韓馥、袁紹相制衡,幽州以劉虞、公孫相制衡,復以冀州、幽州相制衡,如此則無憂矣。待四方有變,徐徐圖之,天下或可討平。”

慕容翰稍微思索,而後再問:“四方變動當在何處?”

那鄰座的青年一甩袖袍悠然答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慕容翰再次思考片刻,然後肅容一禮:“先生真是高見。”

那鄰座的青年哈哈笑道:“不敢當,不敢當。”

宮勝走南闖北一貫喜歡結交奇人異士,見這人舉止不凡、學識淵博,於是提了酒杯上前敬酒:“這位兄台未知高姓大名?相逢即是有緣,我敬兄台一杯。”

那人笑了笑也拿了酒杯倒滿,然後舉杯向宮勝回禮說:“高姓大名可是不敢當,在下琅琊王曠。”

劉曜當即問道:“這位。。。你難道是琅琊王氏中人?”

王曠一臉含笑答道:“算是。”

琅琊王氏天下名門,王戎竹林遺聖,王衍一世龍門,兩人領袖士林,在國朝分量之重就算是民間也是如雷貫耳一般。

劉曜驚訝過後,馬上又看向王曠的同伴問:“不知這位是?”於是眾人又看向這位能與琅琊王氏同游的人,心中猜測這又是哪家名門的高弟。

與王曠同來的這一位年紀大約三四十之間,目光里半是銳利,半是圓滑,一雙劍眉只有七分出鞘,寸許短須精悍之餘少了一點洒脫,狹長的臉頰深邃之餘又少了一份寬厚,他穿了一件黑底黑紋的黑色長衫,頭上的也是一色的黑巾,顯得很是深藏不露。

王曠與劉曜說道:“我這位兄長才智卓絕,一向以留侯自比。”

“張賓,無名之人罷了。”這位張先生打斷了王曠,很簡單的做了介紹,他不僅比王曠年長,氣質也更穩重的多。

‘這張賓不像是名門人物。’劉曜心中盤算一番又想試一試這張賓的深淺,於是問道:“不知張先生對於百年前董卓火燒洛陽有何高見?”

“有何高見?”這位張先生低聲笑了一下然後說道:“火燒洛陽之後才有你們的用武之地。”

劉永明不知如何作答,只得一笑置之。倒是一直安靜的麗麗打破了尷尬,她嘆息着說:“一百年前的洛陽城裏也有很多人在那裏生活,這些人有很多都是無辜的。”

張先生笑了起來,他手指窗外不遠處的七里橋說:“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過是天數罷了。就像這七里橋當初也毀於兵火,現在這一座是後來曹孟德入主洛陽之後修的。”

王曠藉著張賓的話說下去:“好像當時主持重建洛陽的是尚書令荀彧。”

張賓點頭說:“不錯,這七里橋就是荀文若親自測量設計的。”說到這裏他手扶着窗檯的邊沿嘆了一口氣,然後說道:“可惜這位荀令君的下場卻是讓人惋惜。自古君臣,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確實如此,共患難易,共富貴難。”慕容翰也跟着嘆息,明明只是少年人,卻又似乎有着難言的感受一般。他心中嘆息的卻是:‘吐谷渾大伯可不就是如此么?也不知我會不會是下一個伯父?’

這時一雙纖細的手臂溫柔的從身後纏住了慕容翰,卻是他的雪琦妹妹趴在他的肩頭,在他耳邊輕輕的說:“公子,奴就是你的臣,你就是奴的君,還望公子不要相負才好呢。”

“元邕賢弟郎才女貌,哈哈哈,”劉曜在一旁立刻笑了起來,於是諸人無不跟着笑了起來,隨即話題又順着男女之事展開,於是酒又下的更快了。

出了酒家店門的時候,宮勝微醉,他一手攬着麗麗,一手扯住慕容翰說:“過些日子,我的人生大事,你們可要來捧場!”

慕容翰哈哈一笑:“龍哥說哪裏話來?但凡兄長有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劉永明聽的分明,於是也說道:“恭喜恭喜,我們就等應龍你的召喚了。”

段霸先接著說:“兄長如有用得着的地方,盡可吩咐小弟。”

宮勝與幾人道別之後,攜着麗麗一馬同乘在繁華的洛陽井市間漫蹄而行。夕陽懶懶的斜倚在天邊山巒的輪廓上,晚風亦慵懶到無力吹動遊人的衣襟,宮勝攬着麗麗的手溫柔的沒有一絲力氣,時光忽然遲鈍起來,似乎想要停下腳步駐足片刻。宮勝的手撫過麗麗鬢邊的髮絲,便撥動了幾縷夕陽,暖了心弦。

走在夕陽里,宮勝心底五味雜陳,從弼馬溫到相府衛率,人間冷暖便走了一遍,忽然他胸中升起豪情,也作詩一首,縱馬長吟。

今朝騎馬看夏花,錦繡滿城綴彩霞。

來日為君驅長勝,狂歌一曲靜胡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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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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