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是誰
“我說,你一直租這麼小的公寓住着,不如買個房子算了,要是有合適的姑娘就娶回家,讓彭叔也早點享享福。”何夕邊吃面邊說。
“我爸啊,就沒有享福的命,他就要在你們雲家養老了,說雲家對我們有恩,把你兄弟我培養成人,還說只要身子骨還利索,雲家不嫌棄,會一直做到老,我也想讓他退休啊,可老爺子不幹啊,但是現在也不累,就是幫你爸打理一些家務事。”彭宇說著給何夕到了杯水。
“這兒挺好啊,離酒店還近,車都不用開。哎,我跟你說哦,我有女朋友嘍,處了一年多了,酒店房務部的,長得好看,做得一手好菜,等我把她叫來,讓你嘗嘗她手藝!”彭宇得意的很。
“千萬別,你不會,把我的情況都。。。。。。”何夕緊忙問。
“哎呀安啦,我從沒提過你,只說我媽忌日的時候會回去陪我爸,但說真的,你就不想回去看看么,每年你回來其實大家都知道,子楓約你你也不見,你知道他多難過嗎?這兩年他放着公司不去為什麼來酒店辦公,你也不想想,現在子楓就在32層,二十分鐘你就能見到他,他也知道你在我這裏。”彭宇試探着。
“算了吧,見了我也不知說什麼,我會打電話給他的。”何夕喝乾凈了碗裏的麵湯。
“哎呀,隨便吧你,今天早點休息,明天早上我們去看美蘭姨。”彭宇開始收拾碗筷。
第二天一早,彭宇開車帶着云何夕,前往懷念堂。靈閣里還擺着何夕小時候跟媽媽拍的照片,玻璃窗上貼着的鮮花還嬌艷欲滴,是昨日,也就是媽媽忌日當天,彭宇貼上去的。彭宇每年都會連着來這裏兩天,當天是跟爸爸,還有次日陪着何夕,因為何夕不想在生日的當天想着這是媽媽的忌日。媽媽的靈閣跟淑慧姨的緊挨着,何夕又分別貼上一朵鮮花,小聲說著:“媽,淑慧姨,你們要好好的,別遠走,我們終有能團聚的一天。還有媽,我現在是個名廚了,做菜特別好吃,等我做給你吃,對了,你那道拿手菜,魚花豆腐,我總是做不出你的味道。”“媽,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我回來陪你好不好。。。。。。”何夕傷感的流下眼淚。
彭宇在身邊陪着何夕很久很久,兩個人都默不作聲,就那樣靠着媽媽們的靈閣,好像兩個人都把思緒送回往昔。回來的路也似乎很長,車開的很慢,就像後面有什麼拉扯着一樣,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彭宇說:“何夕,回來吧,哪怕不回雲家,不管怎樣,這裏畢竟是你的家。”何夕輕輕地說:“讓我好好想想吧。”之後二人又沉默了。
回到家已是下午,剛開門,見到彭叔在灶台前忙活着,何夕忙上前打招呼:“彭叔,你來了,身體還好吧!”彭叔從上到下端詳着何夕說道:“比去年更瘦了,怎麼,一個廚子把自己養成這副德行!”“哪有彭叔,保持身材,保持身材,呵呵。”何夕打趣道。雖然一年見一次面,但這卻像三個人早已習慣的日常一樣,不接機不送機,來時有彭宇的面,走時有彭叔的湯,談話不多但相互會意。
“還是今晚就飛嗎?”彭叔問。“嗯。”何夕點點頭。
“何夕,回來吧,其實,這些年你爸很惦記你,你也不小了,人總歸是要認祖歸宗的,該放下就放下吧,相信美蘭也不希望你一直活在仇恨里。子楓和子妍是你親人這是不爭的事實,他們也盼着你回家,兩個孩子又有什麼錯呢?”彭叔極力勸說著。
“爸,讓他自己想想吧,快吃吧,來,何夕,吃排骨,哎托你的福啊,我還能吃上我爸做的飯,嘿嘿!”彭宇打斷了爸爸的話。
何夕雖然不作聲,但心裏也是些許動容的,他想到還是孩童的子楓子妍纏着他玩的情景,那時他總是推開兩個小孩,最後總是兩個一起哭着跑去找媽媽,他也想到還在高中的子妍子楓經常打電話給他說天南地北,兩個人搶着說而他卻很少回應甚至不接電話的情形。是啊,孩子有什麼錯呢?有錯的是。。。。。。每想到這裏,何夕的心臟都激烈的跳動。
三人吃過飯,彭叔要回去了,拍拍何夕的肩膀欲言又止,然後上了車,何夕看着車遠去。彭宇看看時間說:“我去酒店了,有些工作的事,你自己看時間安排吧,如果有什麼想法了,隨時給我電話。走了,保重。”每次都是這樣,不是告別的告別,平淡如往常,一年後的再見,卻又好像明天的事,匆匆來匆匆去,來不喜,去不悲。
看還有些時間,何夕拎着簡單的行李,走出家門,向大海的方向走去,拿起電話,撥通了子楓的號碼。
“哥,回來了吧,在哪裏,我們見一面吧。”子楓聲音挺激動的,因為何夕很少主動打給他。
“我在機場了,準備登機回去了。”何夕騙他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子楓失落的說:“哥,雲家是你的,雲味也是你的,只要你回來,我可以馬上離開,我們是很對不起你,但如果能選擇,我們情願不生在這個家,你到底要這樣到什麼時候,到底怎樣能接納我和子妍,接納我媽,你。。。。。。”子楓停住了自己發抖的聲音。
“說什麼你的我的,記住你是雲家的兒子,守住雲家的產業,這是你應該的。還有。。。。。。別太辛苦。。。。。。注意休息,有。。。嗯。。。有你這個弟弟,我很。。。很驕傲。”何夕從未這樣跟子楓說過話,所以磕磕絆絆的。
“哥,你。。。。。。”子楓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了,我要登機了,再聯繫,問子妍好。”何夕匆匆掛了電話,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後嘴角有了一個上揚的弧度。
這是金夕待在海邊的第一天,除了吃飯,金夕不是沿着海岸線散步就是坐在沙灘上看着海面,管家文靜還是有些擔心金夕的身體的,到了用餐時間,文靜都會短訊提醒金夕回房用餐,記得吃藥,金夕也像個孩子似的特別聽話,接到文靜的用餐提醒,她會握着胸前的“吊墜”,說著:“走了媽,我們吃好吃的去,這頓會有什麼呢?”
傍晚的海風微微涼的裹着濕氣,海邊散步的人不少,夕陽似把光輝鋪在海面上晾着,波光粼粼的,像浮着的金箔,金夕戴起了外套的帽子,坐在海邊,看着夕陽一點一點落下,天空越來越呈現帶密度的顏色,並不貪婪日光。何夕緩緩的走在海邊,向著金夕的方向,在離金夕大約十米遠的地方停下來,面朝大海,看着夕陽緩緩退去。
夕陽西下的海灘讓人覺得幸福,沒有驕陽似火的燥熱,沒有周身裹挾的黏膩,散步的人們緩緩的享受着舒潤的海風,孩童戲耍的笑聲變得清澈動人,遠處的漁船在歸途中不緊不慢,偶爾飛過的海鳥,鳴叫着好似在宣告回巢的喜悅。
金夕迷濛中竟看到媽媽坐在自己身邊,四目相對時媽媽對金夕笑了笑,然後又望向海面,金夕看着媽媽,忍着眼淚不敢出聲,她怕這是夢,但如果這是夢,就永遠留在夢境裏吧,因為媽媽在身邊啊。正在金夕享受着此時的美好,突然天空開始聚集烏雲,海天交接處開始閃電,海濤突然洶湧的朝沙灘襲來,金夕驚呼着站起身,嘴裏喊着:“媽,快起來,快啊,暴雨要來了。”可一轉身,媽媽卻不見了,金夕四處張望着,尋找媽媽的身影,當她定睛到前方的海面時,看見媽媽一步一步的向深海走去,眼見海水已經沒過媽媽的腰身,金夕瘋狂的奔進海里,大喊着:“媽媽,你幹什麼,快回來啊,媽媽,我在這裏啊。。。。。。”可是媽媽好像聽不到金夕的呼喚,繼續向深海挪動。
此時,遠處的閃電越來越近,海面似乎越漲越高,金夕拚命的奔跑,聲嘶力竭的呼叫,可是媽媽就是不回頭。突然間,一個高牆般的巨浪襲來,重重的砸在金夕的頭頂,金夕瞬間淹沒在海水裏,但她並沒有掙扎,當眼前逐漸黑暗,眩暈與疼痛即將消失的時候,金夕感到有什麼托起自己的肩膀,在突然感到有空氣流動的時刻,她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海里,海水已沒過肩膀,金夕絕望的看着媽媽消失的前方,閃電連接着海天。金夕仰面咆哮,任由大雨砸在自己的面頰,眼淚混夾着雨水,汩汩流進海里,而又在剎那間,一道閃電在金夕頭頂上空炸裂,頓時世界晃白,金夕失去意識。
就在同一時間,云何夕也看見了這奇怪的天象。當落日藏匿了最後一絲餘暉,把寧靜留在海天之間的時刻,何夕挎好行李包的肩帶,準備離開。突然遠處的閃電抓住了何夕的視線,天空開始聚起烏雲,大風掀起層層海浪,何夕正想着這善變的天氣怎麼沒有一絲預兆,卻發現左邊離自己不遠處,一個戴着帽子的身影緩緩向海里走去,就像被何種魔力控制一般沒有感情的向前移動着,這正是金夕。何夕看看周圍的人們,如往常般散步,孩童還在玩耍,似乎沒有人發現那個向海里走去的身影,雨開始如線般密集落下,可此刻的人們好像感覺不到一樣依舊該做什麼做什麼,當何夕把目光聚焦在金夕身上時,海水已經和她齊腰了,何夕顧不了什麼了,向著金夕的方向,邊跑邊喊:“喂,你幹什麼,別做傻事啊,喂,停下來。。。。。。”海邊的人彷彿看不到何夕,也聽不到他的呼喊,何夕驚詫的同時並不停下腳步,他向海里奔去。
當海水已沒過金夕的肩膀時,遠方的閃電也越來越近,一個巨浪打過來,何夕箭步上前摟住了金夕的肩膀,但兩個人被同時拍到了海水裏。混沌中,何夕抱着金夕拚命掙扎着尋找腳下的支點,當他探尋到腳底的礁石,用力撐起身體的時候,他看清了懷中金夕的臉龐,輕柔的眉宇間泛着憂傷,不斷被雨水打濕的睫毛濃密纖長,何夕還沒來得及做出向岸邊遊行的姿勢,閃電在二人頭頂上方裂開,晃白間,何夕也失去意識了。
“哈哈哈。。。。。。啊。。。。。爸爸來追我啊。。。。。。哈哈。。。。。。”金夕被一個小孩子的聲音吵醒,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坐在沙灘上,雙手抱着膝蓋。看着孩子奔跑的方向,金夕心想,原來是個夢啊,可突然感覺右邊肩膀重重的,扭過頭來,一個男人正靠着自己,手中還攥着自己的衣角,金夕嚇得大叫一聲:“你是誰啊?你幹什麼?”這個男人正是云何夕。
金夕猛地站起身,何夕沒了支點倒在地上,渾身都濕透了。金夕雙手抱住頭,心臟劇烈的跳動着,稍稍平復后竟發現自己也全身濕透,頭髮還滴着水。金夕疑惑的看看周圍,沙灘是乾爽的,海面也很平靜,三三兩兩的行人漫步在沙灘上,天空藍的深邃,海風微涼卻也舒服。金夕一邊疑惑一邊擰出衣襟上的水,難道是誰的惡作劇,那也不會渾身濕透啊,摸了摸胸前的項鏈,還在,摸了摸兜里的電話,也還在啊。就在這時,地上的何夕微微轉了轉頭,嘴裏發出微弱呻吟的聲音,呼吸越來越急促,右手突然捂住胸口,蹙起眉頭,繼而渾身開始顫抖起來。金夕警惕的上前,踢了踢何夕的腿,說了聲‘哎,你還好吧?’沒有反應,然後小心走到他身邊蹲下來,這時何夕停止了呻吟,呼吸也似乎平穩了許多,金夕試探着拍拍他的肩膀,還是沒有反應,又小心的摸了摸他的額頭,好燙啊,金夕趕忙抽回了手。拿出電話剛要撥號發現電話進水已經用不了了,她四處張望,看見不遠處正玩耍的父子倆,金夕三步並做兩步想跑去尋求幫助,突然聽見一個幼童的聲音在說:“你離開他,他就會死!”金夕嚇了一跳,停下來四處尋着聲音來源,可是除了這個躺着的男人,沒有什麼孩子,金夕以為自己幻聽了,繼續朝那對父子倆跑去,剛剛幾步,幼童的聲音又響起:“你離開他,他會死的。”金夕嚇得趕緊停下來,四處張望,依舊看不見什麼人。可回頭卻看見離自己差不多五米遠的男人,竟然蜷縮起身體,雙手捂着胸口,艱難的呼吸着,金夕連忙跑到何夕身邊,蹲下來,扶起他問道:“你沒事吧,你有什麼病嗎?你家在附近嗎?能打電話嗎?”這一連串的問題,何夕一個也沒回答,他漸漸平復了呼吸,眉宇間緊鎖着,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幾縷頭髮粘在上面,慘白的嘴唇在夜幕下好似塗了一層霜。何夕緩緩睜開眼睛,剛與金夕的眼神交匯,就又暈了過去,倒在金夕懷裏,嘴角滲出暗紅的血液。金夕着實嚇得不輕,她低下頭,撥開何夕輕薄的黑色外衣,看見胸口已是一片血紅,顫抖着撥下T恤的衣領,金夕震驚了,何夕心臟的位置,由中心向外放射狀的呈現着一道道不規則的傷口,面積足有一個拳頭般大小,每道傷口還在緩緩滲出鮮血。金夕大叫起來:“快來人,救命,快來人啊!”可此時周圍已空無一人了,而更遠處的行人根本不會聽見自己有些沙啞的呼救聲。金夕摸摸何夕的口袋,沒有電話甚至空無一物,想着先送醫院再說,拉好他的外衣拉鏈,吃力的扶起這個高大的身軀,何夕似乎有了些反應,用微弱的力氣撐着自己的半邊身體,金夕見他似乎有了意識,連忙說道:“你堅持一下,我送你去醫院。”就在這時,那個幼童的聲音又響起:“你離開他,他就會死。”金夕很害怕,她大叫着:“你到底是誰?出來!我不認識他,我管他是死是活,你出來,混蛋,別裝神弄鬼。。。。。”這時,男人突然微弱的說了句:“不要去。。。。。。不要。。。。。。離開。。。。。。”
氣溫隨着夜色濃重而漸涼,兩個發著抖的人攙扶着,趔趄的向酒店方向搖晃着走去。本來最多十幾分鐘的距離,近一小時才到達,衣服和頭髮早被海風吹乾了。
剛進酒店大堂,經理便迎上來,關切的問道:“金女士,這是怎麼了,你們。。。。。。”
“哦,朋友喝的有點多,我們沒事,你忙吧!”金夕扶着何夕進了電梯。
電梯停在了28層,門剛打開,金夕看見了管家文靜,文靜見二人的模樣有些驚愕,金夕趕忙說:“我同伴,喝多了,有點燒,能給我些葯嗎?”文靜幫金夕扶着男人來到另一間房的床邊,何夕靠在了床頭。
“哦,好的,晚餐也一同給您送過來吧。”文靜看了看床邊的男人問:“金女士,要不要找管家醫生來看看呀?”
“不用了,給我些退燒藥就可以了,哦對了,再幫我準備些紗布和外傷葯消毒液吧,我不小心在海邊划傷了腳。以後三餐都按時送到房間就可以,早餐的話,多給我兩個水煮蛋,還有沒有我允許房間不用清掃,有別的需要我會打電話給你的。”金夕叮囑道,心裏打着鼓,想着在這個男人清醒之前,先這樣吧。
一會兒,晚餐送到,外加一個醫藥箱,金夕把餐車推到客廳,就癱坐在沙發上,長長的呼了一口氣,想着那個不知從哪裏傳出來的幼童的聲音‘你離開他,他就會死’,金夕心念着不會是撞了邪吧,不禁打了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