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陰雷劫(十三)
金夕是在何夕漸強的心跳聲和陣陣抽涕聲醒來的。
窗外並沒有陽光灑進房間,金夕卻覺得睜不開眼,她能感覺自己還是以昨晚的姿勢趴在何夕的胸膛上,何夕的心跳,聲聲打進自己的耳朵里。等眼睛適應了光亮,金夕漸漸清晰了視線,她抬起頭,首先映入眼帘的東西,讓她心跳加速,那鑽進自己胸膛的“鳳凰”,已嵌進了何夕胸膛上的“閃電”中央,淺淺的緋紅,如同新生兒的嘴唇。
“何夕,你看啊!這是那個世界的鳳凰,我真的見到了媽媽。”金夕虛弱的聲音讓自己都嚇一跳,想着我這是怎麼了?
她光顧着激動,卻忘記了這其實是不能言說的秘密,媽媽的世界,那是死後去的世界,何夕最近的敏感,是她花了多大力氣去逃避的禁區,可是一時的興奮讓金夕忘了,甚至自己說出口之後也沒反應過來。
何夕沒有回應,金夕抬起頭,看見了一張悲傷至極的臉,眼睛直直的盯着床閣上的紗幔,紅彤彤的不停流淚。
“媽呀,你這又是怎麼了?咳咳。。。。。。我這嗓子。。。。。。你晚上沒給我蓋被子嗎?”金夕搖搖晃晃的起身坐直,眩暈的只想嘔吐,卻硬生生憋了回去。
何夕依舊盯着那紗幔,淚眼婆娑,不停地抽涕。
“哎呦,祖宗啊,你別總哭啊,我餓了,我要吃飯!”金夕聲音虛的自己勉強能聽見。
何夕還是不吭聲,卻是閉上眼睛,側過頭去,胸膛因為更厲害的抽涕起起伏伏。
金夕想伸手去拽何夕的衣角,無奈動彈不得,一個起身已經用光了所有力氣,她疑惑自己這是怎麼了,昨晚還沒這樣,只是睡了一覺,怎麼身體就像被掏空了?那隻鳳凰,怎麼跑到何夕身上去的?難道是睡着之後自己飛出去了?
何夕的頸部青筋暴起,他好想放聲大哭,卻又極力隱忍着,臉色已經憋得通紅了,唯有不能控制的抽涕讓自己的身體抖的越來越厲害。
金夕着急了,感覺自己好像要死了一樣,可陰陰還差兩次陰雷,她想哄哄眼前這個男人,無奈心有餘力不足,他到底是怎麼了要這樣哭?難道是自己昨晚無意識中說了什麼被他發現了?越是思考,越是眩暈,好像自己分分鐘就要過去一般,這是瀕死感出現了嗎?
“何夕,你不要哭了,好嗎?我。。。。。。我不對勁兒了,我不能動,我很暈,我聽不到自己說話,你能聽到嗎?你能抱抱我嗎?我的身體好像不在了。何夕,何夕,我聽不見自己了,我在說話對嗎?我看不清楚你的臉,你在抱我嗎?”金夕在自言自語,她陷入了半昏迷狀態,在即將栽倒的時刻,何夕抱住了她。
這次是甜甜的味道喚醒了金夕,她在何夕懷裏,何夕正在喂紅糖水給她喝。她視線漸漸清晰的時候,何夕又餵雞蛋羹給她吃。她頭腦漸漸清晰的時候,何夕正往她的嘴裏送水果。她有點力氣的時候,抬手輕輕碰了碰何夕紅腫的眼睛。
“謝謝你,活過來!”何夕哽咽着,淚水又奪眶而出。
“我死了嗎?”金夕開口,能發出正常的聲音了。
“你死了四次了!”何夕再也忍不住,抱着金夕痛哭開來,金夕的衣領很快濕透了,淚水殷在肩頸熱乎乎的。
何夕的聲音像被斧頭劈開似的分了叉,他身體很冰,抖的厲害,不是因為痛哭,而是因為害怕,何夕害怕了。金夕環抱着他,輕撫着他,等待着他自己平靜下來。
金夕始終被何夕緊抱着,哪怕許久后何夕不再哭,只剩下不受控制的抽噎時,依然緊抱着,他的身體依舊冰涼,顫抖。
“何夕,我想蓋被子!”
“好!”何夕起身,給金夕蓋好被子,走到桌子前,背對着金夕再弄着什麼,一會兒,一個小瓶子遞到金夕嘴邊,補血口服液。金夕吃驚,想着這島上哪有這種東西賣,往桌子上看去,紅彤彤有十幾盒。
何夕也躺下來,金夕趴在他身上,何夕的心跳聲又強勁了很多。
“這島上有藥店?”金夕輕聲問。
“沒有,我托客棧老闆幫忙在市裡買的。”何夕聲音有點沙啞。
“哦,現在幾點了?”金夕問。
“早上七點多吧!”何夕答。
“哦!你昨晚,沒睡好吧,光照顧我了!”
“昨晚?呵呵。。。。。。金夕,我已經幾天沒怎麼睡了。。。。。。”何夕的回答讓金夕瞪大了眼睛,她看着何夕,沒有發問,而是想着原來在媽媽的世界只是那一會兒,這裏已經好多天了。
何夕緊緊擁抱着金夕,如失而復得般珍視,他開始平靜的陳述:“我知道,什麼葯都沒用,醫院治不了你,我不確信你醒不醒的過來,如果你就這樣死了,我就陪你去,第七次陰雷還沒到,所以你現在聽好,心和記憶,我都不要了,所以不管什麼陰雷陽雷,我都不會接受,如果你逼我,我就殺了我自己!”
何夕扶金夕又坐了起來,他扯開自己的衣襟,心口的“紋身”被紗布遮住,紗布上還透着紅。
“你這是。。。。。。”金夕僵住了。
“我還沒弄死自己,因為今天凌晨你又恢復了呼吸。第六次陰雷已經結束了,在你昏迷中開始,也在你昏迷中結束,現在只剩最後一次了!”何夕合上了自己的領口。
“何夕。。。。。。”金夕愣在那,不知所措。
今夕何夕在來時的房車裏遭遇了第五次陰雷劫,晚上金夕的心跳停了有一分多鐘;第二天凌晨,金夕在昏迷中經歷了第六次陰雷劫,心跳更是停了十五分鐘;第三天半夜,金夕的心跳更是在嘔出一大口血后停了四十五分鐘;第四天下午,金夕醒來了,何夕忍不住激動的眼淚,可幾分鐘后金夕又昏死過去,這次,何夕等啊等,等到了第五天的凌晨,金夕的身體冰涼,何夕如何都捂不熱,沒有呼吸,沒有心跳,開始的時候何夕還很樂觀,認為這只是暫時的,可是當時間緩慢的流逝了十幾個小時后,何夕已經心如死灰,他拿起水果刀,緩慢的扎進自己心口,鮮紅流下的時候,金夕有了呼吸。
“你一直在騙我,我不在乎了,也不想聽你解釋什麼。我不要心,不要記憶,所以你別再逼我!”何夕堅冷的眼神讓金夕陣陣發抖,隨即又抱緊金夕慢慢躺下,“我想睡一下,你千萬別走,求你了!”
金夕陷入了混亂,她不知如何處理眼前的狀況,自己竟然死了又復活,還反覆四次之多,她也堅信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不論天堂還是地獄,反正媽媽在那兒。
金夕想,何夕的話是如此堅定,又如此平靜,也許真的是我昏迷中說出了什麼,但無論是什麼,都不重要,他的心,他的記憶,我一定還給他,他得回到他的生活中去,而我要去找我媽,她一定還在那個世界等我。
正午的陽光透過窗外的竹林斑駁灑進房間,透過床閣的紗幔照在何夕的臉上,暖暖的喚醒了何夕。何夕的胸膛上沒有金夕,這種輕盈讓何夕恐懼,他近乎飛一般的躍下床,面對空蕩蕩的房間,何夕感覺窒息,他光着腳衝出房門,衝出客棧,目之所及沒有半點金夕的影子,須臾之間,他又衝進客棧,衝進房間,他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絕望的指向了心臟。
“你在幹什麼?”金夕站在門口,手裏托盤上的飯菜還冒着熱氣。
何夕愣住的同時,刀子落地,刀尖上的紅彷彿也冒着熱氣。
金夕放下飯菜,來到何夕跟前,他心口的一注血流已殷紅了淺灰色的褲腰,他空洞的眼睛裏,只剩下微弱的光。
“我只是去點餐,你這是在幹什麼?你瘋了嗎?”金夕給何夕處理傷口,發現何夕胸膛上的“閃電”已經消失了,只剩下那隻鳳凰鳥留有淺紅的印記,她知道,就差一步了。
“來,吃飯吧,我又要了筍尖,還有他們推薦的這個湯。吃完我們直接退房,去爬山,前台告訴我船站可以從竹林那邊過去,我們可以直接坐船,還能吹吹海風!”金夕沒再說什麼,二人默默地吃飯,最安靜的一頓飯。
壽桃山不高,800多米很容易就登頂了,山頂的平台上,長壽亭紅彤彤的,不是因為亭子是紅的,而是因為亭子內外懸挂的紅色的長壽鎖讓這座亭子顯得異常喜慶。
金夕選了兩個長壽鎖,鎖面上一個寫今夕,一個寫何夕,在亭柱旁的一個空隙將兩把鎖鎖在了一起,何夕看着這一切,一言不發。
“今夕何夕遇此良辰,我們合照吧!”金夕拿出手機自拍了兩張。
從另一側下山,就到了翠綠一片的壽仙竹林,人不多,偶爾有情侶從身旁漫步而過。這裏的竹子很粗,很高,一看就有些年月了,陣陣青蔥的竹香撲面而來,金夕深吸一口氣,享受着尚在人間的呼吸。
二人慢慢的在林間行走,沒有交流,何夕緊攥着背包的肩帶,眼神里透着恐懼,汗水順着頸項流進衣領,他的呼吸在顫抖,進而身體也跟着顫抖,他故意跟金夕拉開距離,時不時抬頭看着被竹葉遮住的稀朗的天,直到他們走出竹林,走過一個巨石,上面寫着“仙人島”。
“這就是另一個入口啊,那順着這條小路一直走,我們就到海邊了。”金夕指着前方的路說,而何夕卻在路的另一側。
“你夠了,沒必要離我這麼遠吧!”金夕有些慍色,卻也不知如何跟何夕度過第七次陰雷劫到來前的時光。
何夕低着頭不說話,磕磕絆絆的朝前走着,腳上像戴了腳鐐般沉重,金夕忍不住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何夕身旁,何夕就像遇到猛獸一般急忙閃躲,腳下一個不穩摔倒在地,金夕去扶他,他驚恐的大叫:“走開,你走開!”
“我偏不,我是怪物嗎?你別這樣行嗎?”金夕抱着何夕就不撒手了。
“別這樣,金夕,你會死的,我不想你死啊,它要來了,你快跑,別管我,我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你快走,求你快走吧,我不需要你,我不愛你,你快離我遠點兒,它來了,它馬上來了。。。。。。”何夕顫抖着,在金夕的懷裏掙扎着。
就像是何夕預感的那樣,天空開始異樣,晴空下不知哪裏來的烏雲在二人上空密集起來,金夕抬起頭,心裏咯噔一下,她下意識的把何夕鎖得更緊,心裏開始默念:“何夕,忘了我,忘了我,忘了我!”
“金夕,快走,它來了,求你快走!放開我,放開我啊!”何夕驚恐的尖叫,心口撕裂般的疼痛襲來,他用盡全身力氣在掙脫金夕的擁抱,可金夕的手臂就像鐵鎖一樣把何夕鎖得死死的。
二人瞬間被一個閃電的光球包裹,頭頂密佈的烏雲還持續給這個光球注入電流,何夕歇斯底里的哭喊,金夕紋絲不動,千鈞一髮的時刻,何夕用盡所有力氣掏出藏在衣兜里的水果刀,艱難的順着腹部的空隙伸了上來,他大喊一聲“我不要”,刀子從下方斜刺進心臟。
剎那間,光球消失了,烏雲消散了,陰雷劫被何夕的鮮血打斷,金夕倒在身旁,何夕心口的鮮紅滴落在地上,他跌跌撞撞的起身,以僅剩的力量遠離,再遠離,看見了海,他搖晃着奔向海,再然後,他倒下了。
這一路滴落的鮮血,有如被施了魔法般匯聚到金夕身旁,鑽入金夕心臟,也是這一瞬,金夕的身體,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