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崩塌的世界

第一章 崩塌的世界

“前往西島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CA1322次航班就要起飛了,請您抓緊時間攜帶好隨身行李物品。。。。。。”,聽着機場催促登機的廣播,金夕站在候機大廳的落地窗前,絕望的看着窗外的大雨,上午10點的天空陰沉的可怕,忽隱忽現的閃電嘲笑般的驚擾着雨中匆匆的行人,眼淚早已乾涸的金夕,悲傷已經無法詮釋,嘴角用力擠出一個嘲笑的孤度,心裏念着:金夕啊金夕,一切都結束了,到最後都沒能看見一絲光亮,也好,這個城市,已經拋棄你了,這個世界,也已經拋棄你了。低下頭,胸前的鏈子上,掛着一個紅色U盤和一個小小的印着百合花的瓷瓶,瓷瓶里裝着媽媽的骨灰。金夕握緊那隻精緻的小瓷瓶,用近乎不能發聲的喉嚨,發出一句淺淺的氣聲:“媽媽,我帶你去看海!”只背了一個背包的金夕,轉身,向登機口走去。

三個月前的清明,媽媽帶着金夕的外婆跟金夕表妹一家包車去距離濱城60公裡外的金陵墓地給外公祭掃,返回的時候,車在高速路上拋錨,與隔離帶相撞,撞破隔離帶后翻滾了三周半又插進迎面駛來的貨車輪下,貨車急剎車向前急滑了三十多米后側翻,滾了滿地的蘋果。幾秒的時間,媽媽和表妹最先被慣性甩出車外,外婆、小姨夫婦和司機,葬身於車輪下,而媽媽跟表妹,因傷勢過重,在送往醫院途中不幸離世。而當時,金夕正在一家女裝店上班,陪着一位女顧客試了二十幾件衣服,電話在庫房震動了N多遍,而當金夕拿起手機的時候,已是一個多小時以後了。

她看着40多通未接來電,心裏湧起巨大的不安,趕緊撥通了電話,電話是一個男人接的,說是警察。金夕忘了怎樣到達醫院的,當交警、民警陪同她認屍的時候,她似乎忘了呼吸,一下昏死過去。醒來已是第二天中午,金夕彷彿失憶一般,第一眼看見的是小姨夫的妹妹,隨表妹叫她小姑,小姑見金夕醒了,本來紅紅的眼眶又流出淚來:“這叫什麼事兒啊,金夕啊,你可得好好的啊!”金夕猛的坐起身,問小姑:“我為什麼在這裏啊,我媽呢?”小姑看着金夕這樣更泣不成聲了,許久,金夕有了實感,她想起了昨天停屍房的那六具屍體,其中五具,是她的親人。

在交通事故處理中心,金夕看了監控拍下的事故經過,清晰的看見媽媽和表妹被甩出車外,清晰的看見貨車側翻,也清晰的看見滾落滿地的蘋果和壓在貨車身下的麵包車,交警說,經調查,麵包車屬正常行駛,事故原因系車速過快將路面上的石頭卷進車的什麼位置導致車輛拋錨,金夕聽不懂這些,交警說真是寸,這類事故原因還是很少見的,發生幾率很小的,終歸意思也就是說這場事故是天災人禍,小姨夫的家人憤憤不平,一定要追究責任,討個說法,一塊石頭六條人命沒了,這是鬧着玩么,敷衍百姓么,怎麼說得過去。而金夕哪有心思聽這些,她的世界,瞬間崩塌了。

金夕的童年並不幸福,家境不好,還有個酗酒無能的爸爸,在金夕的記憶里,爸爸永遠是醉醺醺的,還時常打媽媽,有一次爸爸下重手把媽媽的四根肋骨打斷了,媽媽住進了醫院,金夕對媽媽說:“等我長大了,我幫媽媽把爸爸打跑,把他扔進海里餵魚。”金夕特別恨爸爸,她希望爸爸能消失,她也特別恨男人,因為男人會打女人,金夕跟媽媽說,等她長大了一定不結婚,因為結婚就要挨打,她要當一個可以把男人打跑的厲害女人。媽媽出院不久后,就帶着金夕搬家了,後來金夕知道了離婚是什麼意思。媽媽很辛苦的工作,供金夕讀完了高中,就在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的時候,媽媽病了,因為積勞成疾,媽媽不能再工作,還需要人照顧,金夕放棄了繼續讀書,開啟了打工的人生,她知道,她得和媽媽相依為命,她不能離開,她得照顧媽媽。

19歲到35歲,十六年的時間裏,媽媽住院是家常便飯,每次在醫院護理的時候,病友都說媽媽有福,有個這麼孝順的女兒,媽媽臉上笑,心裏是苦的,因為媽媽病情嚴重的時候,身邊不能離開人,金夕就得辭職全心照顧媽媽,當媽媽身體平穩的時候,金夕才能稍稍安心去工作,所以十幾年來,金夕換了好多工作,不穩定也很辛苦。媽媽總覺得是自己拖累了金夕,但金夕不怕苦,她知道自己得和媽媽相依為命。30歲的時候,金夕買了人生第一個房子,雖然小,但金夕很幸福,因為終於不用跟媽媽租別人的房子住了。有時候媽媽勸金夕,要是有合適的男朋友就交往看看吧,不能老這麼單着,女人一個人太辛苦,可金夕卻說:“我不會結婚,我不相信男人,你結婚了可結果呢,你幸福了嗎,還不是一個人辛苦,我們這樣挺好,咱們娘倆以後會更好,媽以後別跟我聊這個話題了。”

沒想到的是,更好不會來臨,因為已經沒有娘倆了。小姑幫忙料理一家人的後事,在金陵購置了兩處相鄰的墓地,一處是表妹一家,一處是媽媽,外婆跟外公併骨在一座墓里。下葬當日,金夕把媽媽的骨灰分出了些裝進一個印着百合的青花瓷瓶里。跪在媽媽墓碑前,第一個頭磕下去就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近乎響徹整個世界,天空陰沉的下起了雨,上帝也許也跟着悲痛起來,三個多小時,金夕哭盡了力氣,昏死過去,醒來時人已經在病床上了。

窗外還是陰雨天,奇怪,這四月的雨為何沒完沒了,金夕看着雨滴從窗沿落下,淚水也情不自禁的落下了。小姑照顧了金夕一個星期,一直安慰着金夕,說的最多的是人死不能復生,人要向前看這些話,金夕是麻木的,以往的歲月里,金夕的中心是媽媽,現在這個中心被抽走了,該用什麼來填補呢?

金夕錯過了頭七,也就是老人講的逝者還魂,因為當時她在醫院裏。出院后,金夕第一件事就是跑去60公裡外的墓地,經過事發地路段的時候,她看見已經修葺好的隔離帶,那一段很新的隔離帶,顯得格格不入。天空依舊陰沉,這奇怪的四月天,你要悲傷到何時,金夕又留下眼淚,她在想,媽媽的靈魂在這裏等過我吧。來到墓地前,看見三天前小姑來祭放的貢品,相鄰的兩個墓地都是滿滿當當,金夕默默的流着眼淚,從包里拿出一包糖燒餅,還有一瓶黃桃罐頭,這是媽媽最愛吃的,她坐下來,點燃了三炷香,打開罐頭,喉嚨里發出顫抖的聲音:“媽,我也沒吃飯呢,咱倆一起吃吧。”說著,拿起一個糖燒餅吃起來。燒餅甜甜的,可金夕卻覺得越發苦澀,怎麼都咽不下去,淚水流進嘴角,那又咸又苦的滋味讓人想嘔吐,金夕拿起黃桃罐頭猛地喝下幾口糖水,才順下那口燒餅,她苦笑着說:“媽,這燒餅不好吃,真不曉得你怎麼這麼愛吃這個,以後換換口味吧!”

當香火燃盡的時候,天空下起小雨,澆在臉上冰冰涼涼,金夕坐在墓前,望着陰沉無盡的天,分不清臉上的雨水和淚水。她小聲說:“媽,以後我怎麼辦呢,我一個人怎麼在這個城市生活呢,我能生活下去嗎,我有什麼理由生活下去呢?”是啊,怎麼生活下去,僅有的幾個親人都躺在冰冷的墓地里,金夕甚至想自己也躺進去。回家的路上,又經過事故地點,看見對面車道駛來一輛貨車,金夕甚至希望再發生一次事故,就讓自己乘坐的這輛車也插進那個貨車車底,就這樣去往生世界跟家人團聚,貨車開過去的一瞬間,她看見車身上有一幅圖畫,是藍天碧海,畫面中心是活靈活現的幾條鯉魚。金夕突然想起,去年媽媽住院的時候,曾對媽媽說:“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去海邊散步,咱們在海邊住上個把月,你看那些療養院啥的,都在海邊,視野遼闊,心情好了有助於康復。”媽媽說:“大海啊,我十幾歲的時候去過,你姨姥家,東島那邊,那時天天去海邊撿貝殼撈海帶,每天吹的黢黑黢黑的,後來你姨姥過世,再沒去過了。”我說:“那好啊,來年天暖了咱就去,撈海帶煮着吃。”“那咱去西島吧,聽說西島的海水是溫的!”“你聽誰說西島海水是溫的啊,哈哈哈。。。。。。,也對,夏天西島那麼熱,大海肯定也熱了吧,那咱就去西島吧!”

來年已經來了,天氣也暖了,可是西島的大海,應該等不到媽媽了。金夕回到家,感覺哪裏都是死寂一般,躺在床上,就不自覺的流淚,感覺床好大好大,半邊床頭還有媽媽的被褥,金夕感到從未有過的害怕,她趕緊起身,抹着眼淚走進廚房,不知什麼發臭的味道,掀開鍋蓋,那是媽媽清明當天煮的雞蛋,已經發黑,看着媽媽每天用的鍋碗瓢盆,金夕恍惚了,她看見媽媽正在水池邊洗碗,衝著她笑,還說:“一天得保證吃兩個雞蛋,鍋里煮好的,趁熱吃!”金夕上前剛想抓住媽媽的手腕,媽媽就消失了。趕緊回到房間,攤在床頭,看着媽媽的幻影忙碌在每個角落,就這樣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

第四天的早晨,金夕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窗外依舊陰沉沒有陽光,她實在沒有辦法繼續這樣下去,扶着牆壁走到餐桌,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拿起杯,看着水面的浮動,金夕決定了,她要徹底離開這個讓她崩潰的濱城,既然成了一座孤島,不如去與大海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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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知我心何夕踏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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