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罪之始 第十三章 風雨欲來
喧鬧的舞池中央,只有一面之緣的男女在貼身熱舞。觥籌交錯間,不是情侶卻勝似情侶的人熱吻相擁着。
這樣的一幕落在Nihil眼中,在他那一片純白的記憶空間內多了不一樣的色彩,就好似一張乾淨的紙,被人潑上墨水。收回厭惡目光,他看着沉默良久的郝孟竟是罕見地笑了笑。笑容中暗含一絲嘲諷,他端起酒杯說道:“其實那個男人說的沒錯,你沒有一天是為了自己而活,哪怕壽命悠長,你存在的意義,從來都跟你自己無關。”
“失憶的人沒有資格說這句話。”郝孟一把奪過Nihil手中酒杯,言盡后毫不在乎地一飲而盡。放下酒杯的那一刻,她突然被Nihil掐住脖頸。
兩張臉挨得很近,目光對視間,郝孟並沒有掙脫那隻手。她輕聲笑道:“敢問你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Nihil的雙瞳閃過一絲怒意,平靜的臉愈發變得猙獰可怕,“我睜開眼的那一刻,所遭受最痛苦的並不是身體,而是我什麼也不記得,那種恐懼,那種茫然無措的感覺,而你就是罪魁禍首。你應該慶幸你的信仰讓我產生了一絲好感。若是在這份好感被消耗殆盡時,我還是沒有恢復記憶,那你只能隨着我的記憶永遠消失!”
話語落下,Nihil抽回手臂。郝孟平靜地繼續倒酒,沒有因這句威脅話語而產生異樣心緒,她說:“你的記憶我會還給你,但九月一號你要跟着我去往罪城做一件事,具體做什麼我暫時保密。還有半個多月時間,你先隨我去一趟烏雲城。”
Nihil沒有答話,他又恢復了先前靜靜環視四周的模樣。
二人如此各自沉默了一個多小時后,便聯袂離開了這個酒吧。來到門外,深夜清涼的風吹拂着郝孟的裙擺,街上行人寥寥無幾。
“陪我走走吧。”郝孟對着身後的Nihil說道。
“好。”
昏黃的路燈照耀着兩道遠離喧囂的人影,當隱於人類世界的罪侍,靜悄悄漫步在街道上時,這一刻的他們,好似短暫地恢復了人類的身份。
藉著微風,郝孟臉上的醉意緩緩消散着,她微微抬頭看着漫天星辰,伸了伸懶腰。
“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散散步了。”郝孟放下兩隻手臂輕聲說,“Nihil,在我的家鄉,有些老人說人死後會化作天上的星星,你說,這是真的嗎?”
“不知道。”Nihil的話語中還是那種冷淡語氣。
郝孟對此並不在意,她繼續說道:“我死後應該會是那顆最亮的星星吧。”
“為什麼?”Nihil問道,他並沒有抬頭仰望星空。
“因為我活的太久了。”郝孟轉過視線,看着他。
Nihil與之對視,這個說自己活了很久的女人臉上歲月的痕迹並不明顯,旁人看着,只會覺得她應該不到三十歲。Nihil在頭一次知曉郝孟的年齡並不再懷疑時,也是相當震驚。這使得Nihil對於郝孟口中的那個男人更加好奇,這樣的手段已經能夠堪稱神跡了。
二人再次沉默,他們就如此漫無目的地在街頭遊盪,在日出前,他們坐在南洋城最高的那棟大樓的天台邊緣,候着天邊的第一縷陽光。
逐漸恢復平靜的南洋城,在八月八號這一天迎來了初陽東升。烈日在肆意揮灑光輝,七色彩虹在城中浮現,鄉下魚池內蓮花盛開,林中夏蟬一展歌喉,好似為其慶賀,這一切都顯得很美好。
可是,在那段雨季中,許多人和事,開始如夏日的曇花,驚鴻一現后被人遺忘。
南洋飛往烏雲城的航班在正午時分起飛,常樂與知足正靜坐於這架飛機的頭等艙中,只有他們二人。
烏雲城在南洋的東北方向,它坐落於神秘的長雲山脈的主峰之下。
“救贖”計劃結束后,常樂便馬不停蹄地趕往下一個任務的地點,也就是烏雲城。出發前,天司再三囑咐過這次任務十分重要。組織上對每一個任務都會制定等級,但這次不同,指令是由天司直接下達,常樂當面受命,沒有等級,這也意味着,烏雲城之行並不會很順利。在常樂二人離開南洋以後,天的那處秘密基地內的所有罪侍全部撤離了,基地的一切化為烏有,他們這樣做的原因,跟西大陸有關。
山本正雄與李由心負責的兩個任務,都在西大陸,一個成功一個失敗,任務的背後牽扯出了很多埋藏許久的秘密,天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而南洋的這支隊伍成了“及時雨”,他們受到的命令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支援兩處任務地點的同伴,並且將那個被俘虜的SSS級罪侍活着帶回去。
烏雲城的臨江機場,常樂所在的飛機安全着陸。出了機場之後,他們來到了臨江鎮府景大廈的七樓,這裏有一家祥瑞日化生產有限公司,這家公司主要生產製造化學原料和化學製品,不過這些都只是障眼法,背地裏其實是天建立在此的一個分部。常樂二人的到來,使得那位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董事長早早在公司內等候,在接到組織命令的那一刻,這位分部部長甚是震驚。
在這家公司的CEO辦公室內,常樂正與一個中年男子握手攀談,知足靜靜坐在沙發上。
“劉老哥,許久未見,你胖了不少啊。”常樂收回手,笑着說道。
那位身材有些發福,頭髮稀疏的部長滿臉堆笑,他回道:“常少,你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啊,昨晚運動過後,我還專門稱過體重,可是足足瘦了三斤。”
言語間,常樂轉身來到知足身旁坐下,在二人的茶桌上,放着這位部長的秘書早已沏好的兩杯茶水,正緩緩冒着熱氣,烏雲城地處北方,常年冰寒,一杯熱乎茶水,很是暖人。
“劉雲,組織的命令你應該已經知曉了,我們這次來,是否可以拿到一些有用的情報?”知足喝了一口茶水,並無過多寒暄,她本就與此人不相熟。
部長劉雲關上辦公室的大門后,來到知足二人對面坐下,他說:“情報是有,不過對此次任務並沒有多少幫助。有兩份,其一,關於天司的新預言以及最新指令,我們的人搜尋了整個臨江鎮只找到了一個符合條件的罪侍,名叫付崇。其二...”
“付崇?”聽到此處的常樂二人,異口同聲地大聲驚呼道。
二人的反應打斷了劉雲的話語,讓他感到有些錯愕,心中疑惑不已,“是的,付崇,有什麼問題嗎?”
“可以將這個付崇的資料給我看看嗎?”常樂趕忙說道。
劉雲點了點頭,離開椅子在一旁的柜子裏拿出來一份文件遞給常樂后,又重新坐下。
常樂接過,急忙拆開來,可最後他看着資料里的內容,失望地搖了搖頭,“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付崇,是重新來過的重。”
知足伸手拿過資料看着裏面的那張照片,同樣搖了搖頭,說道:“那個少年可比他帥多了。”
“你繼續說。”常樂收起一絲失落神色,伸手向劉雲示意。
劉雲不再多想繼續說道:“其二,天司指示我,在你們沒有生命危險時,分部不能向你們提供任何幫助。並且,此次任務,目前只有我們三人能夠知曉內幕。下一步的行動,三天後,天司會親自告訴你們具體的方案。這樣做的目的,想必你們能夠猜得到。”
話音落下后,辦公室內突然陷入寂靜,常樂沉思了片刻,只能點頭,“好,劉老哥,下次有空一起喝兩杯,任務要緊,我們就先走了,三天後,再來找你。”
劉雲起身相送,直至大廈一樓門口。
三人分開以後,知足帶着常樂來到了臨江鎮的百旺麗江酒店,作為暫時的落腳點。
二人並未多作歇息,而是兵分兩路,知足負責帶回那位符合條件的付重,而常樂去了長雲山脈的主峰——白雲山,去見一位隱於世外,年歲頗高的老人。
海拔近2700米的長雲山脈第一高峰,尋常人若要是想攀至山頂,可謂艱難,不過對於常樂而言,從山腳至山巔只用了不到一刻鐘。峰面朝北的半山腰上,有一間不大不小的木屋,常樂從南面上山後,便又迅速下山來到了木屋前。
寥寥炊煙自屋頂飄蕩而出匯入雲霧中,常樂緊盯着屋前院壩中那個躺在藤椅上的老人。他心中有些緊張,據天司所言,這位老人活了近千年!是一位跟郝孟口中那人同時期的存在。
“晚輩常樂受天司之命來拜見前輩。”常樂彎腰俯首輕聲喊道。
“隨意坐吧,茶水在桌上,冷了自己去熱。”老人閉着眼招呼道。
常樂這才起身環顧了一下四周,在老人身側有石桌石凳,桌上確實有一副陶瓷茶具。他也不再拘禮,來到石桌前,自己斟茶一杯。
茶水餘溫不冷不熱,常樂端起杯子抿嘴輕飲,放下茶杯后,他朝着老人說:“天司有一事相求,希望前輩能夠在下一次受祭日出手相助。”
老人沒有說話,好似睡著了一般,常樂見狀也不再出聲,片刻后,老人的聲音悠然響起:“你小子心中已有答案,既然如此,你可以走了。”
常樂起身,或是心生敬畏,又或是有所相求,他深深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並沒有再出言爭取一絲機會。
當他的背影出了院壩后,老人的聲音卻再次響起:“留下你的名字。”
常樂駐足,雖心中疑惑,但並未表露,他轉過身,再次說道:“晚輩名叫常樂。”
“可認識郝孟?”老人睜眼問道。
“認識。”
“替我告訴她,那個男人,回來了。”老人語重心長的說完這樣一句話,擺了擺手,示意常樂離開。
常樂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徑直了離開此處。走前,他明顯感覺到木屋內有人在注視着自己。
“你醒了。”在常樂走後,老人的聲音在木屋前響起,常樂的感知並沒有出錯,在老人的身後,出現了另一位老人。
知足的身影出現在臨江鎮一間咖啡館內,她來到一位男人身前坐下。
望着這個不請自來的漂亮女人,付重合上身前的筆記本電腦,滿臉有趣地盯着她,說道:“這位小姐,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嗎?”
知足脫下身上的搖粒絨外套,沒有立馬回答付重的問話,而是叫來了服務員,點了一杯咖啡。
北方的室內溫度比之南方要暖和許多,知足正視着身前的這位男人,冷漠道:“何必明知故問,作為雙面間諜的你應該早已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付重收起和善面容,他笑了笑,說:“我只是個情報販子,無冕者還有天都只是我的客戶,將間諜這個身份強行給我安上,是不是有些不妥?”說完,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繼續說道:“你應該就是天組織內,一直隱藏於暗處的李由夢吧,我見過你的哥哥。”
“今天你逃不了。”知足語氣依舊。
付重放下杯子,他將視線看向窗外,“我沒想過要逃。”
“嘣...”一道爆炸聲在他們所在咖啡館的對面響起,知足定睛望去,一道濃烈的黑煙在那棟大樓中段樓層飄蕩着,還有一道火光,夾雜着無數碎屑,四射而出。
“是你乾的?”知足猛然起身,厲聲質問付重。
付重收回目光笑着搖了搖頭,“你應該先去救人。”
知足已經穿好外套,急忙向外面跑去,付重看着她的背影,表情有些凝重。他重新打開筆記本電腦,屏幕上顯示着視頻通話的界面,與付重通話的正是先前與郝孟在酒吧碰過面的楊偉。
恢復連接以後,楊偉的聲音在付重耳中的藍牙耳機里響起,“無冕者開始行動了嗎?”
付重點了點說:“他們的動靜很大,這個時候天組織也剛好找到我了。”
“給他們加點料,越亂越好。”楊偉說完,便直接結束了通話。付重收起筆記本電腦,埋單后,也離開了此地。他來到自己的那間兩居室的出租屋內,換了一身行頭,又一次來到那間咖啡館外。
大火已經向上蔓延了兩層,鎮內消防隊員們正在緊張地進行滅火工作,但是一連串的爆炸促使他們無法接近火源。在大火中,知足正抱着一個五歲左右的男孩,她身旁的火焰止於她身前兩米距離,孩童陷入了昏迷,在她們身旁,孩童的父母也同樣如此。這樣的狀況,知足根本無法同時帶走三人,只能依靠自身的能力,保護着她們不會受到大火和爆炸造成的傷害。可這樣總歸不是辦法,更何況還有兩個罪侍正在大火中拚命搏殺,那不絕於耳的爆炸聲就是他們二人的“功勞”。
好在常樂及時的出現,解除了知足的困境。常樂來到她的身旁,先是扛起孩童的父親,后又接過她懷中的男孩,而孩童的母親則交由她來照顧,就這樣,二人帶着三位傷者安全來到一樓。
“你留下照顧他們,我回去。”常樂說完這句話,便轉身朝着樓上奔去。
知足的聲音在常樂背後響起,“你要小心,他們很強。”
他們不知道的是,此時,已經有人搶先一步加入了那場戰鬥,並以強勢的手段,將二人從大火中扔向了樓下。
人群驚慌四散,兩道人影重重地摔在地面,他們左瞳中的光芒,讓人心悸。再加上二人彷彿沒事人一樣,爬起后,飛檐走壁般快速撤離的行為,讓四周的人群只覺白日見鬼。這樣的一幕被不少人用手機記錄下來,並快速傳播着。
可正當有些人想要離去時,詭異地事情再度發生。只見一個紅髮女人的腳底有無數道紋路開始朝着八方蔓延開來,直至整個街區被這些血色紋路包裹,所有人類在一瞬間陷入了靜止。
能夠清晰看到這一幕的,只有少數幾人,他們都是罪侍。
常樂來到知足身前,二人走出大樓,Nihil並沒有露面,跟着郝孟來到此處的,是一位女子。
這位女子與常樂二人擦肩而過,如春風般的笑意蕩漾在那張讓人看一眼就能心靜的臉龐上,她來到受傷的一家三口身前,渾身泛起一股濃濃的綠色光芒,籠罩着三位傷者。
知足看着這一幕沒有阻攔,她能夠感覺到一股生機在那一家三口體內緩緩生出,很顯然這個女人在救他們。
郝孟沒有停止動作,在整個街區陷入寂靜時,她的雙瞳泛起七彩光芒,身體竟是憑空向上漂浮着,在街區內的所有人類的頭上,有着道道彩色絲線連接着郝孟的雙眼。
“這是在清除記憶!”知足低聲驚呼,“她已經這麼強大了嗎?”
“風雨欲來。”常樂握着知足的手,同樣震驚,但更多的是擔憂,這件事看似小,發生的突然,但若是不好好收場,將會演變成真正的戰爭,席捲整個東大陸的戰爭。更何況,那位獨居深山的老人口中的那個男人,也將在不久后現世,這一切都好像在暗示着什麼。
一刻鐘后,郝孟的身形突然顫了顫,不過好在只是一瞬間,又過了幾分鐘,郝孟回到地面,睜開雙眼,她朝着常樂說道:“一分鐘之內,離開這些人的視線。”
常樂點了點頭,“我們跟你一起走,有個老人托我給你帶句話。”
郝孟沒有懷疑,她牽起那位救人女子的手,迅速離開了這裏,常樂二人緊跟在她們的後面。
一分鐘后,那條街區恢復原樣,只是他們不再驚慌,好似先前兩位罪侍摔下樓的一幕並沒有發生,他們的手機里關於那一幕的痕迹也就此消失了,被救的那一家三口,在蘇醒后緊緊相擁着。只是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有一個男人,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撓了撓頭,離開了這裏,在他胸前掛着一張記者工作證和一台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