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如果當初不是他執意要將蘇夏送走,想要將蘇夏送到別的男人的羽翼庇護之下,說不定此刻,他們連自己的孩子都已經有了。
洛楓無聲無息地勾了勾唇角,當初自己會那麼堅決一定要將蘇夏送走,不僅僅是如同自己所說那樣,害怕她會因為救自己而丟了生命,更多的,卻是藏在他內心深處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
他在擔心!
擔心蘇夏!
不僅僅是擔心她是否會為了救自己而丟掉性命,有一部分,其實是在擔心蘇夏背後的蘇家。
如果蘇夏真的做了他的皇后,甚至為他生下皇子,那麼將來的天瀾,就絕對不會再出現洛楓經歷過的,那樣慘烈的“奪嫡之爭”。
因為將來會登上天瀾皇帝寶座的,只有可能是蘇夏。而他洛楓,若是真的娶到蘇夏為後,那麼這一生也只會有蘇夏這一個皇后,不會再納妃。
那麼洛楓如果沒事還好,一旦有了什麼不測,英年早逝。那麼不會擔心奪嫡之爭的天瀾,就將面對另一場,可能出現的,或許比奪嫡之爭更加動搖國本的外戚專權。
即便是現在,蘇家的勢力在國內已經不容小覷。
到那個時候,只怕整個天瀾朝廷,都會只知道有蘇夏,有蘇弈,有蘇家,而不知道皇族正統了。
那麼即使蘇弈要將他的小侄子從皇位上拉下來,自己坐上那個位置,只怕也容易得很。
洛楓再愛蘇夏,可他畢竟是一個受正統教育長大的皇子,見多了爾虞我詐,從小在兄弟都會勾心鬥角的環境中長大,城府自然極深。
縱然是和蘇夏最親密無間的時候,心中想着的,仍多是家國天下,想着的是國家大事和該怎樣平衡朝中權貴之間的勢力。
對於有着天瀾第一世家之稱的蘇家,自然心中不會毫無芥蒂。
越是功高,越是有可能功高蓋主。
況且蘇家兄妹在軍隊中的影響,已經不僅僅是受士兵們愛戴那麼簡單了。
說得難聽一點,就算要他們為了蘇家兄妹拚命,只怕也是可以的。
而洛楓卻頗有自知之明,自己在軍中,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威信和號召力。
這對於一個君王來說,相當於是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大事,所以即使表面上和蘇夏再親密,心中也有許多自己的想法。
他相信蘇夏絕不可能背叛他,也相信蘇弈會因為對妹妹的疼愛,而對她忠心耿耿。
但是如果自己不在了呢?
蘇家還是會繼續對沒有洛楓的天瀾效忠嗎?!
洛楓對這件事,絲毫沒有把握。
在別的時候,或許他還可以賭一賭。
但是在這樣稍有差池便是動搖國本的大事上,洛楓一點都不敢怠慢。
所以他只能選擇,自己最放心的做法。
可是卻從未曾想過,自己的做法,竟然會讓自己後悔得恨不得能殺了自己。
所以他此時才會自嘲地笑。
如果當初他沒有這麼多的顧慮,沒有這麼多的疑惑,如果他不是出身這個世界上最黑暗的皇家,那麼或許此刻,即使明天就回死去,他也能和蘇夏緊緊擁抱在今天。
因為他的疑心和多慮,他失去了自己最後的溫暖和愛。
洛楓感覺到了自己眼睛的潮濕,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流過眼淚了。
記憶中的最後一次,似乎是母妃去世的時候。
他那個無權無勢,沒有娘家撐腰,沒有父皇寵愛的母妃,卻用她的善良和溫柔,給予了自己兒子一個母親所能給與的全部的愛。
可是即使是這樣一個美麗多情,曾經被父皇誇讚才貌雙全的女子,也只能在寂寞的深宮中孤獨死去。甚至到死,也沒有盼來她深愛的情人。
在認識蘇夏之前,洛楓還深深沉浸在韓琳琳傾國傾城的美貌中時,還曾經發誓,將來若是得韓琳琳為妻,那麼終身定不納妾,不相負。
等到認識了蘇夏,知道了什麼才是真正的愛情。
不是年少時血氣方剛的迷戀,也不是驚人的美貌帶來的視覺震撼,而是不論風霜雨雪或是晴天和風,都會陪着你一路並肩行來,讓你的心,始終溫暖堅定。
他對蘇夏的愛,絕不會在秦越之下。
可是他卻沒有秦越那樣幸運的過往。
他經歷了無比慘烈的奪嫡之爭,他受過無數的白眼和欺負,他甚至差一點被身上流着相同血液的兄弟,暗殺在京城的一角。
而他們的父皇,卻只是睜着那雙冷酷的眼睛,靜靜地看着這一切的發生。
沒有溫暖的家,根本就不是家。
那時候的洛楓十分堅定地相信,有蘇夏的地方,才會是自己的家。
可是他卻親手拆散了這個家。
洛楓將手從眼睛上拿開,靜靜地看着睡榻上的帷幕。
皇家使用的東西,總是最精緻的,充滿了富貴之意。
可是他卻覺得上面金黃色的龍紋是那樣刺眼。
就是因為,他們身上帶着這樣的標記,所以整個生命,就好像被打上了烙印,帶上了沉重的枷鎖一般,讓他覺得整個人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就在洛楓陷入沉思的時候,御書房的門突然被打開了。
他微微皺了皺眉,在他吩咐過不許打擾的情況下,竟然還能有不怕死的奴才未經通傳就擅自進入……
洛楓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變得更加惡劣起來。
熟悉的香味突然鑽入了他的鼻中。
洛楓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幾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從屏風後轉到自己面前的女子。
淡粉色的宮裝,襯托出她飄逸的氣質,素白如玉的手上,端着一個盤子,裏面放着幾碟小菜和一碗粥。
洛楓張了張嘴,卻覺得自己的嗓子無比乾澀。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了手,沙啞的聲音還是暴露出了他此時此刻的緊張:“你……”
來人正是蘇夏,她對他嫣然一笑,將手中托盤放在一邊,道:“即使是旬休,陛下是不是也該起來了?”
洛楓已經不記得,他有多久未曾見到過,蘇夏這樣的,不再帶着抗拒和憂傷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