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天元
整座天海神峰又恢復了往昔寧靜,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草一木都沒損壞,也沒騰挪,除了生長得茂盛一些之外。
光頭道士狀態卻不太好,如同前方那幽林樹椏一樣枯槁,他盤坐在岩石上,神識一暗,竟然這樣睡了過去。
不知道多少年前他就已經辟去了五穀,消除了平常人的六欲,凡事也只是眯上眼睛,打坐調息而已。而如今這次重傷昏迷,光頭道士竟是完全睡死過去,距上一次還是跟那老鬼寒磣過日,晚上睡覺卻無比安然的少年時段,這一切都多久了呢?已恍如隔世之久。
夢中,一道金光照落下來,光頭道士睜開眼睛,人已經來到莊嚴的大雄寶殿前,他沿着石階拾級而上。步入了大雄寶殿,偌大的殿裏除卻一座佛祖的金身寶相之外,空無一物。
一道梵聲在大殿裏響起,如同喊醒世人的大雷音佛咒。夢裏的他,是他,又好像不是他,一切如夢似幻,似真似假。
夢中,那尊巨大金佛開了眼,用晦澀難明的梵語在跟他身前的白衣和尚說話,白衣和尚同樣用梵聲回應,一殿兩尊佛,交談許久,儘是些他聽不懂的話,卻又隱隱感到莫名的熟悉。
最後,光頭道士好像只聽清楚了一句梵語。佛說,”尊者,佛光再也照耀不到你了。”“話語呢呢喃喃,說不清道不楚,隨後那個和尚轉回身離去,光頭道士看到光頭和尚,心中突然一驚,那個和尚竟然跟他長得一模一樣!
道士醒來后捻指,測算了一下,大概睡了三十六息的時間。
黑壓壓的密林之中,傳出一聲“動手。”不冷不淡,不急不緩,語氣平靜。
瞬間,一柄巨劍破空而來,聲勢浩蕩,如一道長虹插入了道士原先所在的地方,那堅硬的岩石被震得粉碎,煙塵四起。
啼鴉紛飛,五道身影一閃而動,幾乎是同時將光頭道士團團圍住。
光頭道士沒有動,只是瞥了眼立在身前的那尊巨劍,巨劍在百器榜上名為‘真剛’,榜評是霸道之劍。
此刻,一個粗糙如農民,頭頂三個發旋的短髮渣漢子,正蹲在巨劍的劍柄之上,擺擺手又戲謔道:“塵隱,江湖都傳稱你神鬼莫測,今天出門之前,難道沒給自己算算命?”
光頭道士也輕笑回道:“我不問天下小事,也算不了人心。”
光頭道士的道號為‘塵隱’,師傳於道家,盡得天機子一身真傳,被江湖傳得神鬼莫測,說是只要他想隱藏蹤跡,放眼江湖,還真沒幾個人能找得到他的蹤跡。所以,隱塵道士向來隱於大市小巷裏,隱於大城小城中,知悉他名號的人,縱是站在他面前,也不一定能找得着他。
現在出現的這一切,顯然是有人算計了他,或者說背叛了他。
道士塵隱又細細看了一眼周圍幾人,一個玄衣少年,一位白鬍子老頭,一名背刀客。
最終,目光落在巨劍旁站着的那個手持黑金長斧的書生身上,“魔教,戚樂群?”
書生英氣劍眉輕輕一展,抱拳作禮,這才淡然道:“不愧是塵隱,還真瞞不住身份。”
塵隱看着那書生的眼睛,清冷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厭世,好似充盈着毀滅天下的瘋狂念頭。
戚樂群很平淡道:“人生沒有絕境,你退一步便有活路,而我只要你身上那捲東西。”
“不可能的。”塵隱也平淡回道,神色沒有絲毫動容。
玄衣少年插了一句:“光頭,你身受重傷,又手無寸鐵,難道要以一敵五?”
“佛曾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玄衣少年看着塵隱那光溜溜的大腦袋嘀咕一句:“偏偏要跟自己的命過不去。”隨後目光又看向手持黑金長斧的首領。
戚樂群不再多勸,後退了兩步,就擺擺手,語氣仍舊平靜:“動手吧。”
一句話引爆劍拔駑張的對恃。
粗糙漢子率先從巨劍上翻身一躍,落地瞬間兩手已合握住巨劍劍柄,他左腳一邁,狠勁地提起真剛巨劍,那雄厚的氣勁罡風從他周身湧出,腳下硬石的岩石地面突然迸碎。
旋即猛然一揮,‘闊劍式!’
據說百器榜上的‘真剛劍’劍士,憑藉一門霸道劍劍‘砍,砸,掃’,穩居霸道劍第一流。劍士從不殺人,不過大部分跟他交手的人,都已經廢掉了。
他的名號,讓人聞風喪膽。
出來混江湖的高手,最頭疼的是遇上了不要命的瘋子,氣勢上很唬人,下手也不輕,出手蠻橫且毫無章法,打架從來都是以傷換傷。
清風緩過,白衣輕飄。面對襲來巨劍那毀天滅地般的架勢,塵隱不為所動。
他揚起手,兩根手指往前一遞,竟穩穩地停住了那沉重無比的真剛巨劍!
紋絲不動,霸氣絕倫!
漢子心驚,盯着面前的塵隱,那輕輕淡淡的靈氣彷彿環繞周身,白衣無風自飄,他立於岩石之上,那一刻,竟有一股超脫紅塵之外的氣息傍身。
明明距離只有兩臂之遙的那人,此刻竟猶如劃出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另外三道身影一閃,呼嘯而過。
玄衣少年掃腿,踢向塵隱腰間,臉上是興奮激動的笑臉,遊戲般玩鬧着。
塵隱右手捏着劍刃,右手翻起手掌,前臂往下一垂,又把少年的凌冽攻勢給擋了回去。
刀客趁機按住腰間的長刀,壓刀一抽,一道火龍伴隨着清脆刀鳴席捲而出。
白鬍子老頭舞起繡花長劍,眼花繚亂的劍勢一記連着一記,鎖死了道士周身幾大要穴。
沒有理會身後襲來的火龍刀勁,塵隱對着繁複的劍勢,憑空虛抓幾下,拖住了長劍的凌冽劍勢,藉著慢下來的那絲契機,一掌擊在白鬍子老頭的胸口。
半空中老者噴出一口腥血,那腥紅的鮮血沾在雪白的鬍子上,身軀如斷線紙鳶掉落地上。
白鬍子老者也沒想到,剛一出手,就是身受重傷!
剛才那幕,塵隱用氣擋住了身後火龍,同時用招制招,反而鎖死了身前白鬍子老頭的劍勢,並趁那一剎,重傷了長劍老者!
趁那間隙緩衝,刀客拉近了與道士的距離,反手再甩一刀,斬向塵隱道士的脖頸。
塵隱也轉過身來,探出拳頭,拳罡沖面,刀客一陣臉疼,那拳頭卻是陡然一變,屈指彈在刀身上,刀客身體被強大的余勁震開老遠。
“好強!”刀客按住顫抖不止的長刀,讚歎一聲。而那玄衣少年同樣滿臉興奮,躍躍欲試。
巨劍漢子終於抽出了真剛巨劍,聯合玄衣少年與刀客,再度與塵隱道士交了數十招。幾人苦力支撐,在他們看來,塵隱道士早就身受重傷,只要他們撐些時間,道士縱然強橫,也得落敗,這只是個時間問題罷了。
心知戰局不利,塵隱道士避開三人攻勢,抽身退出了戰圈之外。他望向那個手持黑金長斧的魔教首領,戚樂群。
並指為劍!
手中無劍,可心有劍,那出手便是劍式。
帶劍意的一指!
塵隱道士緩緩抬起了手,指尖劍氣就好像一柄巨劍,立在身後。
此刻,那尊真剛巨劍在對比之下,就形同小巫見大巫。
指尖斜側側指向戚樂群,好似把劍隨意擺在那裏,蓄勢待發,是為了那豁命的一記殺招。
戚樂群回過神來,他提起了黑金長斧,把一身流轉如汪洋般磅礴的靈力灌注於斧上,單手一擲。
‘咔嚓’周圍空間如琉璃破裂,密佈的裂縫像是蛛網。
剎那之間,黑金長斧已經出現在塵隱身前。
太過突然,塵隱道士勉力把指尖前遞,拔劍的清鳴與空間產生共震,
萬物不平則鳴,超武流的拔劍式!
兩波碰撞,化作一片黑暗虛無,事物不斷向靠攏,像是被黑色漩渦瘋狂吸扯撕裂,一種恐怖的即視感衝擊眾人。
爾後,雲過天清,再沒有毀天滅地的場面,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
此刻,塵隱道士就靜坐在一片晨光之中,光溜溜的腦袋在光茫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顯得格外耀眼,好似一尊金身佛陀。
白衣道士好像睡著了一樣,但是氣機已經完全斷絕了。
踉蹌兩下,待穩住身形后,被耗盡了靈力的戚樂群喉嚨一甜,緩了良久,這才擺手道:“找一找。”
若不是之前封印天海神峰的禁制,戚樂群也不會只憑一式就那麼擊敗隱塵。
背刀客用長刀挑開塵隱的原本雪白的衣服,露出一軸畫卷。
“找到了!”刀客欣喜,隨即探出手去拿那軸畫卷。
兀然地,雄渾的氣息猛然一震,從那個氣機已斷的塵隱身上爆發開來。
刀客受到強大的餘波衝擊,想急忙抽手,卻是抽不動。
塵隱平淡中和的聲音再度響起:“跟你說一句,不是你的東西,就不要亂動。”
強悍的靈力衝擊如汪洋般震蕩着刀客的身體,靈氣拂起的衣袍在磅礴靈氣之中,化成了寸絲寸縷的碎片。
刀客在空中狂嘔一口鮮血,重重的掉落在地上。
隨後,好似一股不可抗拒的霸道,劍氣從塵隱身上激射而出,席捲眾人。
那一劍指承載了諸多紅塵事,遙遙的,無所指,無所去,將來未來,將去未去,正是紅塵中必然的一劍,謂之“如來一劍”!
這一劍最精深之處,便是在一個”醒”字。
那抹微微的劍氣,划向巨劍漢子眉心,再抹過白鬍子老頭乾瘦的脖子,最後朝着玄衣少年和戚樂群而來。
無所指向,便無從逃避。
戚樂群卻感覺到那柄劍已經刺向他的心臟,且避無可避。
氣勢洶洶!
而塵隱自從氣機斷絕後,始終沒有睜開過眼,這‘醒’字從何而來?
一股猩紅鮮血從胸膛噴涌而出。
“戚老大!”玄衣少年忙去扶住戚樂群。
魔教首領擺了擺手,低頭看了眼深可見到內髒的傷口,淡然道:“沒事的。”
天從首領,身受重傷,沒有個十年五載,估計恢復不了。他也沒想到,原本如此巨大的優勢下,竟然轉變成這樣的下場,神策來了五人,折損了三個,包括自己,又重傷了兩個。
塵隱果然神鬼莫測!我信了。
幾人離去,留下再度寂靜的幽林。
塵隱道士,靜坐地上,啼鴉齊鳴,徘徊不去。
隨後,山巔之上,從漆黑山岩中裂出的一絲痕迹,有一道皓光迸射而出,沖入了雲霄,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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