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眼透頭顱
此時倒地不起,雙目緊閉的杜盈秋和陶陶心中母親的模樣至少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因為風吹日晒的農家生活顯得更粗糙一些。
山家此時一團亂麻,沒人聽見陶陶那一句失聲的痛呼,眾人七手八腳地想要將杜盈秋挪回屋子,陶陶抓着杜盈秋冰涼的手不肯鬆開,哪怕杜氏對她又打又罵。
縱使不喜二房,作為母親的金氏也不由得觸動。
“娘,別打四丫了,救人要緊啊。大郎,快跟娘拿錢,請大夫!”
金氏擠在杜氏和陶陶中間,想要將杜盈秋搬入屋內。
陶陶反應很激烈,擋在了杜盈秋面前,慘白着臉盯着金氏,“不能搬,撞了腦袋輕易挪動會加重傷勢。”
金氏不覺得四丫會害自己娘,猶豫了下到底沒上手動杜盈秋。
看了看臉上半點血色也不見的杜盈秋,杜氏到底是咬了咬牙進屋拿錢,恨恨道,“在這兒等着。”
杜氏翻箱倒櫃,一層一層地掀開才拿出最裏面裝錢的匣子,有不足一弔的銅板,數出了約莫一半,又在一個陶罐里拿了一些,左拼右湊,也沒湊足一弔,沒好氣地塞給了山大郎。
“我可記着數兒的啊,少了一文都找你算賬!”
陶陶不願坐以待斃,她探了探杜盈秋還有鼻息,環顧四周,看到院子中有口井,連滾帶爬地上前去打水。
此時正值寒冬,井水冰涼刺骨,將井水打上來,陶陶沒停歇,避開杜氏又抬起來的胳膊,幾乎是本能鑽入了一個屋子。
翻了大半天才扯出一件玫紅色的短襖,那是杜盈秋嫁入山家的嫁衣,料子也不名貴,但至少比日常穿的粗布麻衣柔軟許多。
屋外的杜氏剛剛舍了錢,心頭的火氣正無處發,看着四丫又是打井水又是翻衣服的亂竄,更是怒火中燒,“你娘還沒死呢,你在這兒作什麼妖,披麻戴孝,有拿紅布的嗎?誒,你這個敗家子,撒手撒手!”
看着陶陶使出吃奶的力氣去撕那件嫁衣,杜氏心疼得直抽抽,雖然這是杜盈秋的嫁妝,但是在杜氏眼裏,山家大到傢具小到掃帚抹布那都是她杜氏的財產。
然而陶陶不是四丫,背着人也能感受到周遭的一靜一動,滑得跟個泥鰍似的,背着身就避開了杜氏又一次打來的手,衝出屋子,將撕爛的布料浸入了刺骨的井水之中。
乾枯發黃的小手立刻被井水凍得通紅,陶陶將布料擰乾,又朝着杜盈秋走去,杜氏見她小小一個人兒,拿着一塊濕噠噠的紅布往杜盈秋面前走,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尖叫道,“你要幹什麼你!”
金氏也很詫異陶陶的一舉一動,但還沒來得及說和,就看見陶陶抬起頭用一種不曾見過的目光盯了杜氏一眼。
“你再攔我,我讓你死。”
別說直面陶陶的杜氏,就是金氏也被這狠厲的眼神唬了一跳,趁着杜氏沒反應過來將陶陶拉到了身邊,看似重實則輕輕拍了一下陶陶的後腦勺,“說什麼傻話呢,那是你奶。”
“大娘,幫幫我。”陶陶此時沒空理會杜氏,她對金氏說話時立刻軟和了語氣,拜託金氏幫她將杜盈秋稍微側了個身,露出後腦勺的傷口后,陶陶再將她浸了井水冰涼的布料捂在了杜盈秋的頭上。
杜氏被陶陶的眼神震懾在了原地,只覺得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殺意不是裝的,等反應過來后再想發作卻沒人有空搭理她,被氣得手直抖,一甩衣袖進了堂屋。
周遭發生的一切,陶陶有感知卻無觸動,她只僵硬地維持着捂傷口的動作,剛剛衝進那間逼仄的屋子找衣裳,隨着衣裳被翻找出來,更多不屬於她的記憶也慢慢湧入了她的腦海。
北朝公主陶陶借屍還魂重生在了年方五歲的農家女山桃之身。
親爹好賭成性,親娘不疼不愛,甚至在婆婆杜氏的教唆下想要將山桃賣死契換銀子,山桃想逃被發現,在寒風中活活被打死。
看着杜盈秋跟自己母后極其肖似的面孔,山桃仍然想賭一賭,萬一這婦人也換了魂呢?不然自己為何重生於此。
一直到了正午,太陽都高升起來,山大郎才帶着大夫姍姍來遲,帶來的人還不止大夫一個,身後還跟着四個村裏的青壯,抬了一個放着人的木板回來。
禍不單行,躺在木板上奄奄一息的不是別人,正是賭錢賣女的山二郎,聽說是被賭場的人打得只剩了一口氣。
山桃聽見聲響扭過頭來,沒理會旁人,一眼盯住了那個拿着藥箱氣喘吁吁的中年人,“大夫,你快看看我娘,她後腦撞在磚石上了,流了很多血,我用井水冷敷了快兩個時辰了,血止住了但是她沒醒。”
大夫氣還沒喘勻,聽着山桃一通話也不多言,立刻上前給杜盈秋把脈,又檢查了她的傷勢,最後惋惜地收回了手。
“外部的血是止住了,可和你爹一樣,內里也在出血,內里的血止不住,救不活了。”
“你都沒試怎麼就救不活了,你帶銀針了嗎,你會針灸嗎?”山桃拽住大夫的袖口不肯撒手,眼眶急地通紅,一臉儘是哀切,“求求你大夫,救救我娘吧。”
“這外邊的血和裏面的不一樣,你娘腦袋裏也有出血的地方,但是肉眼觀不見,又不可能將人的腦袋剖開。針灸也需要知道出血點才行。”
山桃愣愣地收回了手,固執地又將手帕捂回在了杜盈秋的傷口處,淚止不住的上涌。
不知是否是哭花了眼,山桃看着看着發現眼前的杜盈秋產生了變化,她的頭彷彿被一層層剝開了外皮似的,先露出了光溜溜無一根頭髮的頭顱,又慢慢深入看到了腦子內部的組織結構。
腦後傷口那處,還可見腦內的部分有血不斷滲出,一切都清晰可見。
眼淚瞬間凝在了眼眶裏,山桃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確保自己沒有看花眼后,立刻沙啞着嗓子叫了起來,“大夫,取針,我知道內里的出血點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