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篇 第三章 疏萃宮
疏萃宮玉柱金頂,暖玉做壁,就連匾額上書的‘疏萃宮’三字都是由紫金玉石磨碎了填上去的,看上去美輪美奐,獨具特色。
有婢女不斷端着菜肴踏出寢殿,就有婢女不斷將熱好的菜肴端上案桌。來來回回,除卻輕微的腳步聲,整個疏萃宮靜得呼吸可聞。
主位上坐着的女子挽着燕雀髻,上綴一把珍珠流蘇步搖,眉以紫黛細細描摹,唇比海棠紅艷三分。
她此刻正面無表情的端着茶碗,旁邊的貼身婢女瞥了一眼,見她身上穿着鵑紫百花雪錦服,下面再搭如意雲紋春蜀裳,原本五官就精緻,這身打扮又與她相得映彰,便更顯得她嫵媚多情來。
顯然眼下並不是讚歎她倩麗的時候。
貼身婢女名喚雲溪,是從小陪着淑貴妃身邊的,與她情同姐妹,因此她的話頗有分量。
“飯菜已經熱了十次,娘娘不如先用膳吧。”雲溪斟酌着:“後宮就以娘娘聖眷最濃,若是陛下不來疏萃宮,定也不會去其他宮。娘娘不如吃飽了,若是後半夜陛下忽然而至,也有力氣伺候陛下不是?”
淑貴妃卻是皺起眉,用筷子在碗裏泄憤似的戳了戳:“說不定又被哪個狐媚子勾去了!”
雲溪在心裏嘆了一聲,自家主子哪裏都好,只是妒意太強,她本想勸慰幾句,忽然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於是眸光一亮:“娘娘,今日是九月廿九……”
淑貴妃煩躁道:“本宮知道,這不為皇上準備了這麼多東西,就為了慶賀他生辰嗎?”
“可是娘娘好似忘記了陛下為何不設壽宴,拒絕朝賀,因為今日也是陛下生母的忌日……皇上一代明君,自是心痛難捱。”
這一番話讓她如夢初醒,淑貴妃急忙低頭,卻看見自己為了慶賀皇上生辰穿着最艷麗的服飾,這哪行?她急忙讓雲溪給自己找幾條淡色的衣裳出來,即使皇上不來,她也要時刻注意自己的儀態,不能惹了皇上半分不悅。
而後想到今日情況特殊,淑貴妃的情緒又歸於平靜,這下才有心情看着眼前的菜,頓時覺得自己腹部空空,感到幾分飢餓。
“阿笙。”她開口道:“給本宮布菜。”
被換作阿笙的婢女連忙堆起笑,給淑貴妃布菜,但她才到疏萃宮不久,並不知曉淑貴妃愛吃的是哪幾樣,只能硬着頭皮夾了些放在她的碗裏。
果不其然,喚來淑貴妃一聲冷笑。
“本宮是看在你是雲溪表妹的份上才讓你來的,若是做不了,趁早滾回你浣衣局去。”
雲溪正找好衣物進來,恰好聽見這句話,連忙打岔道:“娘娘國色天香穿什麼都好看,這幾件奴婢當真是選不出來,不如娘娘看看哪件合些眼緣?”
淑貴妃被哄得掩嘴一笑,專心致志的挑她的衣裳去了,雲溪趁此機會給阿笙使眼色,卻見後者死有不甘,但又不得不離開。
慣會奉承人!油嘴滑舌!
阿笙想,不過讓她得意幾日罷了,等她摸清了娘娘的喜好,哪裏還會有雲溪的位置?
——
是夜。
疏萃宮已熄了燈,淑貴妃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忽然聞到了一股梔子的香氣,瞬間清醒。
她皺起眉,想着今日是阿笙當值,便以為是阿笙進了內殿,撐起身想要發火,卻驀地聽到一聲輕笑。
“怎麼醒了?”
淑貴妃聽見藺叡的聲音,欣喜問:“陛下怎地來了?”
她立馬朝外間喊:“雲溪——”
“不必叫人。”藺叡制止了她的動作,淑貴妃便開始替他解衣寬帶,雙頰泛紅,動作一時有些緩慢。
“陛下……”淑貴妃柔聲問:“不如還是叫雲溪打些水進來?”
皇帝寵幸嬪妃,需要按照流程來,打水、沖洗等也都需登記在冊。原本藺叡並不想這事,但見淑貴妃如此主動,罕見的來了興緻,回她:“德祿並不跟在身邊。”
其意就是並不會有人記錄,不必遵守規矩。
於是淑貴妃扭捏的褪去衣裳,婉轉躺於身側,嬌羞喚他:“陛下……”
藺叡伸手撫上去,只覺她的身體如上好的白玉,溫潤滑順,但他卻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另一種觸覺。
那如絲綢般的觸感,讓他愛不釋手。
淑貴妃承歡一如既往,循規蹈矩,頗是無趣。於是藺叡在捻起她的髮絲時,無不分神的想着另一個面上怯弱,但卻熱情似火的婢女所帶給他的快樂。
“朕今日在冷宮看見了你宮裏那個奴婢。”他突然在床榻上提起這事,讓淑貴妃怔愣之餘分不清他想要表達什麼,正要發問,話說出口卻是嬌聲切切,說不出一個字來。
“滿口謊話,死得不冤。”藺叡下了結論:“不過有一句話倒是沒錯。”
那人果然叫他食之入髓,念念不忘。
——
安芩醒來時已是次日。
她身上發黏,喉嚨干啞難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內殿十分破敗,就連床也是用草席鋪着,上面勉強蓋了層布,硌人得緊。
她躺在床榻上不願動彈,獃獃的看着帷幔,心裏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
計劃失敗了。
她幽幽嘆了口氣,原本是想着先助徐官女子獲寵,幫她往上爬,再找機會摘了自己的罪奴身份,而後讓徐官女子引薦……即使耗費的時間很長,但總歸是最穩妥的。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誤打誤撞成了藺叡的解藥,當真是自討苦吃。
罪奴爭寵按律當斬,即使安芩為了活命使了全身解數,但她仍不覺得自己有這麼大的能耐,從律法的手裏活下來。
到底還是棋差一招。
嘎吱——
內殿的門忽然被人推開,冷風灌了進來,讓安芩不由瑟縮了一下,隨後絞緊了被褥。
德祿的聲音從頭頂傳下,想着皇上的吩咐,語氣便帶着厭惡:“還在這作甚?快點收拾一下跟咱走!”
他還在想要怎麼和淑貴妃交差呢!
收拾一下自己幹什麼?好上路嗎?
地上四處散落着她的衣物,屋內又出現了其他人,安芩有些羞愧煩躁,許是想着自己命不久矣,竟難得的生出了逆反心理,多嘴一次:“公公只說走,又不說去哪,奴婢哪裏知道?昨日陛下勇猛,奴婢雖是身份低微,但侍寢也非奴婢心中所願,只是為了幫助陛下,沒有功勞也合該有苦勞吧?公公就不願多花些時間讓奴婢收拾體面一點?”
秋後問斬也得先吃個飽飯呢!
德祿沒想到會有人不給他面子,竟然敢頂嘴!他先是一愣,隨後便氣笑了:“好一張利嘴,若不是陛下的旨意你就在這躺到發霉也沒人稀罕管你!不過萬般無奈應急罷了,你算個什麼東西?承了恩澤就這樣趾高氣昂?來人——”
一串腳步聲來,安芩終於發現事情好像有些不對勁,剛用被褥擋着自己身體直起身,就看見有太監端着鐵爐子進來。
德祿拿起燒紅了的烙鐵,朝她冷笑:“這可皇上吩咐過的事,若你撐不過去,可怨不得咱。”
“公公所言不錯,但總歸讓奴婢換好衣裳,出來領罪吧?”安芩看見這烙鐵心中生怵,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當時烙下這兒就讓她高熱三天,險些熬不過去……事到如今,她竟也有些羨慕外面的徐官女子了,總歸是死得乾脆的。
“換什麼衣裳,一個罪奴還要尊嚴?直接烙!”
於是那兩個太監一個直接舉着烙鐵走了過來,另一個過來將她蓋着的被褥掀開。
她着一件褻衣,赤着雙臂,被幾雙眼睛這麼看着,羞得泛紅。
安芩氣急,鼻頭一酸,眼淚蓄在眸里。即使她眼下身份卑微,但骨子裏仍舊是高傲的,何時受過這種委屈?!她可以接受受刑,但她這幅模樣被幾個太監看了去,那些人視線不收斂半分,這當真是比死了還難受!
她被人按着手,失了反抗之力,那枚特製的烙鐵便湊了過來,在安芩驚恐的眸中閃耀着紅色駭人光芒。
而後硬生生,烙在了她的額頭。
——
良久。
兩名太監跟在德祿的身後踏出了這裏,有小太監想着剛剛的那個畫面,不由口乾舌燥,終於忍不住問道:“德祿公公,既是要那裏面那位死,何必那麼麻煩,不如交給咱哥倆,也算幫公公微不足道的小忙。”
德祿停住腳步,一眼就瞧出了他們的心思,一弔眉,笑罵道:“現在可不行,過幾日再去吧,若是快死了,皇上自不必追究。但若是挺過去了,能讓皇上廢這般心思抹了她額上那罪奴的印記,你們也別想打她注意了。”
想到他昨日在房間外候着聽見的,與剛剛她那幅貞潔玉女的模樣一對比,不由冷笑着:“還裝呢,醉歡樓出身的奴婢還能清高到哪去?”
這兩太監算是他家裏人,德祿本就受藺叡看好,眼下更是擺了擺手,一副自得的模樣:“好好跟着咱混,以後少不了你們好處,皇上賞賜的美人數不勝數,何必惦記這一個不中用的?”
“是是是。”兩小太監對視一眼,連忙湊上去給他捏肩揉背,諂媚道:“還得靠公公提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