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完結章
七月里江陽罕見的下起了雨,江陽是江南水鄉,下雨都是一絲絲的,夏雨來的急去的快,下雨從來不是罕見的事。
之所以說這場雨罕見,是因為這雨連下了十幾日,前幾日還是雨絲,越到後面雨下的越大,一天大過一天,最後天昏昏欲黑,白日也不見多少亮度。
有經驗的人都說這雨再不停就要發災了。
地里土裏都讓雨水泡軟了,收成什麼的不要想了,甘家關掉菜鋪和酒樓,唐小雯也暫時關掉鋪子,回家裏和爹娘一起住。
甘明理兩口子去京城后屠安歌檢查出有了身子,這會和妯娌們湊在一起聽雨嗑瓜子,兩個小娃娃躺在一個悠車裏。
“這雨下個沒完。”吳夭夭擔心的說,“相公還要每日出去送菜。”
“大哥費心弄那麼些菜來送客戶,直說因為天氣原因送不成了,就是退錢也好過這樣折騰。”曾雲霞說,“這菜來的不易,就是收高價也虧了。”
現在江陽地界已經沒人拿菜出來賣,甘博理手裏那點菜也是從府城收來的,這河水一日漲過一日,船夫拿命掙錢,甘博理為了誠信,繼續給訂戶送菜,也是吃力不討好。
“咱們住在這青磚瓦房裏不擔心,那些住土屋草屋的這會不知道怎麼辦。”屠安歌說,懷孕讓她多愁善感,“我家鄉那邊,很多人老老實實活着,天災一來什麼辦法都沒有,人命真賤啊。”
“應該快停了,哪能一直下呢。”吳夭夭說,“這天上的雨也有盡頭。”
早在江陽開始連續下雨的時候,周時雲就做了一個夢,夢裏是白鶴書院的后湖,他夢見他走進去雨就停了,他再睜開眼就回到現代,他的爸媽,老師同學,他熟悉的畫室,和一直偷偷看他卻在他發現時拙劣遮掩的甘小棠。
她不像其他美術生一樣特立獨行,乖巧的黑髮,大T恤和短褲,喜歡吃漢堡,吃漢堡時會幸福的眯起眼睛,左右搖晃。
起初周時雲只當是巧合,但是每夜都在做同一個夢,他開始懷疑這是不是上天給他的預警,從白鶴書院的后湖,可以回到過去。
這當然有離奇的成分,但是他們能活在這裏本身就是離奇的事。
他去找甘小棠,坐在馬車裏,他說了自己的夢境,甘小棠看他,“你想去試試是不是?”
周時雲點頭,“雖然不應該,但我想還是要來問你一聲,你願不願意跟我一同去試試。”畢竟我們是一起來的,說不定就能一起回去。
“我準備三日後去白鶴書院,你若願意就來,不願意也沒關係,你在哪裏都能過的很好。”
甘小棠回去輾轉反側一晚上,她和現在的家人當然有感情了,但是相比較,現代的家人跟她相處了二十多年,感情更深厚。
何況生活在古代的種種不便,她想要自由的行走和生活幾乎不可能。
甘小棠做好了決定,決心好好跟家人們度過剩下的三天,和甘十二促膝長談,晚上突然黏着劉三娘和鄒小戲睡覺,摟着她的脖子說她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婆/娘,同阿翁爹撒嬌,畫了十幾張自畫像,爭取哥哥們人手一張,還每人都寫了一封信。
甘明理和甘厚理的信格外長,讓他們不要為了沒有見自己最後一面傷心,她會一直祝福他們。
後來還要五哥和小雯姐姐回來吃飯。
整理了菜譜給鄒小戲,讓她給所有的嫂嫂一份。
安排好一切,甘小棠穿上吳夭夭給她做的新衣服偷偷出門了,出門不多久就碰見周時雲的馬車,“你知道我會來?”
“我不知道,我就等一會,等不到我就自己走了。”周時雲說。
到了白鶴書院,周時雲把枕硯打發走,他們目標明確,快速到了后湖,周時雲牽着甘小棠的手,“我們也是在這裏相遇呢。”
“可真有緣分啊。”甘小棠撐着傘也被暴雨打的七零八落,雨水淋濕半邊身子,有些冷。
“你怕不怕?”周時雲低聲問,“這一切只是我的做夢,如果我們進到湖裏,死了,卻沒有回到現代,你會不會怪我,還不如在這好好活着。”
甘小棠搖頭,“按說我們早該死了,誰能確定這一段是活着還是做夢呢?”
周時雲握緊她的手,兩人一起下到湖水裏,不過兩步,水就漫到胸膛,甘小棠有些緊張,她緊緊抱着周時雲的胳膊。
如果再不說,那就沒機會了,兩世她都沒能告白,這也太銼了。
“周徽,我喜歡你,開學第一天你幫我拖箱子,軍訓第三天我快要中暑你給我送了水和藿香正氣水,藿香正氣水很難喝,但是你送的我超甜。”
“他們都說我是見色起意,被你的美色迷惑,其實我是被你高冷外表下的體貼打動了。”
“我知道喜歡你的人很多,今天,就又多了一個。”
周時雲看她扯出一個笑容,還未說話,腳下軟泥將他們拖入深水中,不過一二撲騰就沒了生息,沉入湖底。
接連下了小一個月的雨淅淅瀝瀝轉小,天破雲開,露出久違的太陽。
江陽四處想起歡呼聲,枕硯找不到自家少爺,急忙讓書院的人幫忙找,找遍了都沒找到,甘家人不見十一,聽聞是上了周家馬車往白鶴書院來了,甘博理連忙找過來,到了書院發現他們都在找人,最後猜測是掉進湖裏。
他立馬脫了衣服跳下湖找,只可惜筋疲力盡也沒有找到。
周朗也過來,暴跳如雷的說,“給我把湖水抽干,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鄒小戲發現了甘小棠留給她的信,信上說她是菩薩座下的玉女,因為調皮被罰下世歷練,如今菩薩想她了,又要她回去。
“成為甘家小女兒的這些時日,我很幸福,我深深愛着你們每一個人,就算我不見了,我也會在天上默默的守護着你們,甘家一定會成為名門望族,子孫個個有福氣。”
鄒小戲跌落在地,眼淚磅礴而出,她意識到她心愛的小女兒不會再回來了。
湖水抽了三天三夜,二十餘個人綁着繩子下湖搜,周朗眼睛都熬紅了,縣令都來勸他,“這湖裏找不出孩子來。”
“那他哪去了?”周朗問,“我那麼大的一個兒子哪去了?”
袁心巧在家裏哭了暈了,以淚洗面,聽聞甘小棠也不見了,她強撐着精神去甘家,甘家人雖面露哀戚,但顯然已經是接受了。
她被引到甘小棠的房裏,鄒小戲坐在裏面整理着甘小棠的衣服,埋在小小一件里聞到甘小棠身上甜甜的味道。
“你們不準備再找了嗎?”袁心巧問,“原來心愛的女兒不過如此,如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你們就接受了?”
鄒小戲抬頭,袁心巧一下說不出話來,那是一雙痛失愛女的眼睛,因為哭的太過而紅腫,頭髮花白,面露老相。
鄒小戲心疼不在她下。
“周小少爺沒給你留信嗎?”鄒小戲問,她把甘小棠的信給她看,“其實我早知道,十一生的過分乖巧伶俐,旁人都說她是來報恩的。”
“我何德何能啊,讓天上的玉女來給我報恩。”
“傷心難過又怎麼樣,我留不住她。”鄒小戲說,“她能給我當幾年女兒,我就該知足了,至少我還擁有回憶。”
袁心巧看着信也流淚,“女兒就是乖巧,不像我那臭小子,信上寫他是一縷孤魂,不應來此,母子緣分到此為止,讓我不要挂念他。”
“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肉啊,我的命,我怎麼能不挂念他。”袁心巧痛哭,“我寧願他愚鈍蠢笨,無病無災到百年,我也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
袁心巧和鄒小戲互相哭了好一陣,袁心巧才有恢復貴婦人姿態,收拾儀容後去了白鶴書院,周朗失態和縣令大吵,他不怕勞民傷財,他就要找到他兒子。
袁心巧緩緩走過來,“老爺,不用找了。”
“時雲同我託夢了,他是觀音菩薩座下金童,因為看着江陽大雨不止,他就以身許願換江陽太平,他因為做了功德,又回去菩薩身邊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袁朗問她。
“我知道。”袁心巧美麗又哀愁,“我們時雲已經找不到了,以後想兒子就去拜菩薩。”
周朗沉默良久后示意收手,“我兒為了蒼生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覺悟,我要給他造個廟,江陽人要感念他的恩德。”
廟是不能隨便建的,最後在寺里另建了一個小殿,周家甘家各出了一個貼金的金童玉女像供着,樣貌和他們有七八分像,本來只有袁心巧和甘家人為了緩解思念之情去上香,后不知怎麼傳的小孩拜金童玉女像越拜越聰明,漸漸也香火旺盛起來。
多年後甘家大嫂吳夭夭肚子裏懷的這個,算起來正是這一輩里的第十一個,先頭十個生的都是男孩,鄒小戲面上不說,常常看着她的肚子出神。
她的十一也是在這樣的期待中出生。
這個十一也會是個乖巧靈動的小娘子嗎?
甘小棠睏倦的眨眼睛,先聞到的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她皺着眉頭一副苦相,好不容易把眼睛睜開,就看見她媽紅着眼睛看她,“小棠,看清了嗎?我是媽媽?”
天知道她這幾天怎麼過的,好好上着班呢接到電話說她女兒在山裏出了事故,送進醫院人事不知,在ICU一住就是七八天,好不容易跟她一起重傷的小帥哥都醒了出ICU,她生命體征平穩,但就是不醒。
醫生讓她轉到普通病房,讓家人呼喚她醒來。
“娘?”甘小棠喊道。
“說的什麼鬼迷神道,我是你媽。”甘小棠媽媽一臉緊張的說。“不會是把腦袋泡壞了吧,老公怎麼辦,女兒本來就不聰明,這下變傻子了。”
“小棠,我是爸爸呀,你還認識爸爸嗎?”甘小棠爸爸湊到床前說。
甘小棠看着熟悉的爸媽,再看周圍,白色的床單,點滴瓶,消毒水的味道,醫院,她真的回來了。
那周徽呢?
她猛然坐起,然後又因為眩暈躺下,她媽媽緊張的問她哪裏不舒服,她爸爸跑出去喊醫生,她捧着頭,“周徽呢?”
“我在呢。”周徽扶着點滴瓶過來,看着甘小棠微笑,“好不容易有一個我喜歡又喜歡我的人,可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