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場婚禮
2017年10月6日,星期二。
國慶的假期還未結束,作為旅遊城市的燕廣市迎來了最後一波短期旅遊的人群,街頭巷尾喜氣洋洋。
燕廣市靠海,沙灘邊上有許多並不怕人的海鷗,旭日初升時,整個海面有一種靜謐恢弘的美。光國慶這幾天,就不知有多少對新人在此結婚,拍下幸福的照片。
早晨的霧氣還未散去,李楠就被化妝師叫醒了。她隨意擺弄了下凌亂的長發——前一天晚上,這一頭直發被又燙又卷,如今成了打着細卷的小羊毛,襯得她的臉頰愈發尖小。
“得快點兒了,不能錯過了好時候。”化妝師是婚慶公司派來的人,催促了一聲。
門再次被推開,跑進來一個披着浴袍的女人:“楠兒啊,早上好,我昨天都還在跟她們感慨呢,竟然連你都要結婚了,咱們宿舍的么兒也終於要出嫁了!那時候我們還以為你是不婚主義,一門心思撲在事業上呢……”
洗漱台上放滿了瓶瓶罐罐,其中有一些價值不菲。李楠對着鏡子全神貫注地洗臉,任由身旁的大學室友汪倩倩嘰嘰喳喳。
“結果你倒好,不聲不響就釣了個金龜婿!”
“是么,”李楠浮出一個很淺的笑容,“回頭我問問他會不會下金蛋。”
“說真的,你這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居然連談戀愛也沒告訴我們!”汪倩倩聽到電話里李楠的伴娘邀請時都還一陣驚訝——
說不清她是在驚訝自己為什麼會被請求做伴娘,畢竟此前她與李楠的關係並不算多麼熱絡;還是在驚訝李楠這個校園內有名的冰美人居然早早就選擇踏入婚姻中。
“難道我還專門打電話通知你們我戀愛了?”
“不是啦,”汪倩倩正到處找那雙待穿的高跟鞋,“你也不發條朋友圈宣佈一下,別說談戀愛了,結婚你都不發,也太低調了吧!”
“我沒有什麼發朋友圈的習慣。”
這話不假,大學四年裏李楠發朋友圈的次數寥寥可數,點開她的主頁也只能看到幾條,一些讀過的書、聽過的音樂,僅此而已。
“好啦好啦,反正我們都知道了。”汪倩倩笑着剝了一顆喜糖塞進嘴裏,說著些不過腦子的寒暄話,但心中卻對這場婚禮起了隱隱的怪異感。
別說她們曾在大學共同學過美國心理學家保羅·埃克曼在1969年提出的“微表情”一章,僅是觀察敏銳的人也可以發覺,李楠臉上並沒有幾分喜色。
準確說,她看起來甚至有幾分不安,描着眉的手有細小卻不可抑制的顫抖,似乎整個人都陷入了某種恐懼之中。
注意到汪倩倩的打量,李楠放下眉筆:“好久沒畫了,手都有點兒生了。差點都忘了,今天有化妝師的。”
李楠換上一套新娘的喜服,不是婚紗款式,而是中式的婚服,在袖口處綉着別緻的金線。這身紅衣服一穿,頓時印照着她蒼白的臉上有了幾分血色。
“好看,太好看了。”
李楠去開門,請化妝師和攝影師進來,攝影師要拍一些送親前的畫面。
在李楠化妝時,汪倩倩忍不住開始打量起這個家來。昨晚她從機場趕到這裏已經太晚,沒有時間洗洗便直接睡了。
如今四處打量,越發覺這屋子裏空空落落,老舊的電視機柜上放着一台電視機。這台電視機看上去已經很老了,款式上還有一個巨大的“屁股”,這種CRT電視如今早已被淘汰,普通家庭也會用液晶電視了。
“這是你小時候嗎?好可愛!”在電視牆柜上掛着一張洗出的大照片,那是個約莫四五歲的孩童,一頭短髮,只那雙靈動的大眼睛,與李楠十分相像。
“不是,那是我弟。”
“你弟?你不是獨生子女?”
“別動,”化妝師掰過想要扭頭的李楠的臉,“待會眼線畫歪了。”
“對——”李楠僵硬着脖子說話,“他比我小十二歲,現在還在念書呢,讀的寄宿學校。”
汪倩倩連忙說:“不好意思啊。”她們同寢四年,也只知道李楠的父母因交通事故去世,她是孤兒,因此絕少在李楠面前提起家中的長輩。可沒想到,她竟然是有個弟弟的。
而李楠也更是從未提起過這件事。
“那今天是你的婚禮,怎麼沒見到他呢”
“他才初二,國慶也就放三天假,學業緊張,我沒讓他來。”李楠淡淡地說。
這話一出口,連化妝師都有些詫異。這樣的大喜之日,不說其他親戚,家中至親總該是通知到,陪伴着走過長長的紅毯的。
“那你家的長輩……”汪倩倩小心地開口。
李楠輕輕地說:“我奶奶會來,她年紀大了,提前住到酒店去了。”
此時汪倩倩已經走到了另一處房間門口:李楠家是一處三室兩廳的房子,昨晚她下了飛機后睡的是許久無人住的客卧,而李楠住的是主卧,那這剩下的一間房間,應該就是她弟弟的房間了。
汪倩倩下意識扭了扭把手。
門“咔噠”響了一聲,並未打開。
門是從外鎖着的。
汪倩倩更覺怪異,如果說是青春期的孩子,有了私隱的意識,在房間內時把門鎖住,還能夠理解。可人都不在,門卻要這麼緊緊鎖住,是為了什麼?這一家姐弟生活在這麼大的房子裏,究竟是怎樣的狀態?
她離開走廊,回頭望去,主卧梳妝鏡前坐着的李楠揚起脖子,配合著化妝師的動作,仿若一隻火焰中躍起的朱䴉。看得久了,又會覺得那是失了魂魄的人偶,被操縱着在戲台上表演。
——一位青春正好、即將新婚、工作於業內知名的第三方測謊機構的測謊師,怎麼會是人偶?汪倩倩在心裏嘲笑自己是懸疑小說看多了,總冒出一些不切實際的戲劇性情節。
與自己無端的聯想相比,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李楠剛戴好鳳冠,門外的門鈴便響了。
是新郎以及伴郎們來了,本地有接親需堵門的風俗。李楠的伴娘只請了一位汪倩倩,她因此深感責任重大,一招手連同攝影師將門堵好。
“你們來接誰呀?說出新郎對新娘的五個專屬稱呼,少一種得紅包伺候!”
門外的人們便鬨笑起來,七嘴八舌地喊:“寶寶!乖乖!寶貝!”
“還有呢?!”
汪倩倩這邊人很少,但場面立刻被她鬧得有幾分熱鬧,她又問了些常規的問題:比如新娘的生辰八字,戀愛時的酸甜苦辣。門外那些人,不論回答對錯與否,都從門縫中遞進一個個紅包。
門一開,伴郎們一擁而上,末尾是捧着一大束花的新郎,也穿着一身中式西服,頭髮被打理着全部梳起,相貌周正,戴着一副眼鏡。
房間裏,李楠蓋好了紅蓋頭端坐在床上,在她的身旁,是一柄細長的紅傘。
當地習俗,出嫁的女子出門后需一直打着一把紅傘,直到上了婚車才可取下。
隨後是討喜與找鞋,到處是人們的歡呼與尖笑聲:“這鞋子能藏哪裏啊?姑奶奶,給點兒線索吧!”
“不會是藏在電視機裏面了吧!這我們可怎麼找得到!”
有莽撞的伴郎嚷嚷道:“誒,這有個上鎖的房間,鞋子不會是在這裏面吧?!”
汪倩倩注意到床上的李楠似乎身形晃動了一下,連忙擺手:“我給你們線索,在最高的地方!”
那鞋原來藏在了空調機柜上。
眾人們又是一陣大笑。
找完鞋,新郎端了一杯酒在客廳的黑白照片下,照片上是一個中年男人,臉是瘦尖的,黑髮有些稀疏,因着是照相而露出一個局促地笑來。這是個內向而謹慎的人。
新郎將酒灑在地上,又跪着磕了頭,說:“爸,那我就把楠楠接走了,我一定好好照顧她。”
隨後便是上婚車,汪倩倩一手幫着打傘,一手挽着李楠,後者的手汗津津的。等到了定好的酒店三樓,汪倩倩因着第一次做伴娘緊張,憋不住地一溜煙跑進了酒店的洗手間。
等她重返現場,卻十分詫異地發現——
新娘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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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新聞
案件發生在廣東省燕廣市衛虎區,2009年6月1日,雅貴小區李某被發現在家中被害身亡,其子因藏在電視機櫃中而僥倖逃脫兇手魔爪,家中丟失錢財約三萬元錢,造成極惡劣的社會影響。警方在接到報警后迅速行動起來,此案目前正在偵破中。
據悉死者為一家海鮮工廠員工,此前並未有任何仇家,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被殘忍殺害?走訪中記者得知,死者生前是個踏實肯乾的工人,人緣不錯,大家都深表同情。目前本案正在尋找6月1日晚經過雅貴小區3單元的目擊者,提供線索者可立刻與警方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