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萬點離愁
灧兒哪裏肯放?拚命喊着“姐姐——姐姐——”一聲比一聲哀婉。
我身後已圍上大群看熱鬧的秀女,掩不住的幸災樂禍。韓掌儀為難地叫了一聲,“顧姑娘!”我一狠心,硬抽出了自己的手,轉過身去,任由灧兒的哀聲漸漸遠去。我不能回頭,更不能哭,這是我自己選的不歸路,只要一息尚存就得走下去!
如嫿見我極力忍淚,連話都說不出來,好心說道:“姑娘,我扶你回去。”
我顧千尋還沒有戰呢,怎麼能輸?灧兒走得好,我便也沒有任何顧忌了。我拼了全力終迸出一個笑容,“不用。”爾後高傲地從秀女堆里走過。
回到屋中,我才撲到床上捂住嘴痛哭,不能不出聲也不能哭太久,這宮裏便是哭也不得自由的。忽感袖中有東西,拿出來一看,是葉棲風為我開的安神茶方子。不由得心中一暖,兀自笑了,我並不是一個人呢。
用晚膳時,我已恢復如常,尋不出一點受擊打的痕迹。然而心傷難愈,哪裏吃得下東西?瞧也不瞧一眼,就讓如嫿撤下。她小心地勸道:“姑娘好歹用一點吧,有姑娘愛吃的雞呢。”
我偏頭看到一碟辣子雞,火紅的辣椒看着就讓人覺着胃疼,那是義父與我定下的暗號,是為十萬火急的意思,他要我今夜子時去絳雪軒僻處相見。心下一緊,該來的還是來了。
宮中提倡節儉,到了亥時便熄燈就寢,待我出門時刻已是萬籟俱靜,扮成宮女模樣一路暢行,遇人問起,便謊稱自己是鍾粹宮的小宮女,因有秀女不適,前去太醫院取葯。
行至絳雪軒,義父早已等候多時。他一見我,甚是恚怒,抬手便是一個耳光,罵道:“狼心狗肺的東西,連自己義妹都害!”
我半邊臉頰痛如火燒,瞬時高腫。然他下手雖重,卻是留了三分力道,我便知自己對他仍然有用,當即忍痛跪下,顫聲道:“孩兒受義父救命之恩,怎麼會傷害自己義妹?實是皇後起了殺心,孩兒不得已為之。”
他哼了一聲,抬腳將我踢翻在地,“說得好聽!不是你告密,皇後宮女怎知我家事?你欺灧兒年幼,哄她打人犯事,害她險些喪命,可憐那傻孩子還處處維護你,你好手段啊!”
我挨了這一腳,竟爬不起來,掙了幾下,反牽動了膝蓋的傷口,不敢再動,索性倚着柱子坐在地上。我回道:“皇后得寵勢盛,要存心與我何家為難,打聽我們家事又有何難?再說,孩兒若向皇后告密,怎會去求余淑妃救灧兒?”
義父自知說不過去,卻仍嘴硬,“誰知你在耍什麼手段?”
我已確定他並非真心興師問罪,而是有意敲山震虎,試探我對他的忠心,要不然我早已斃命。可他打人之舉卻不能不讓我寒心,想着爹爹對我愛護備至,連呵斥也不曾有過,心便更寒了,不由得言冷,“義父既然認定是孩兒居心不良,孩兒再多說也是無益。只是義父,您在宮裏的女兒唯有我一個而已了。”
“你威脅我?”他們父子三人全是一樣的直脾氣,情急之下藏不住半點話。
“孩兒不敢,孩兒只是懇請義父看清楚,灧兒雖然聰穎但太過善良,根本無法在後宮生存!義父愛女如命,何不為她另配良緣,讓她平靜度過此生?”我小心拿捏着輕重。這時候有再多的緣由和苦衷,他都不會聽進去,唯有結果最有說服力。
“說得輕巧!既然出宮這麼好,你怎還在宮中等死?”
“義父豈不知孩兒的鴻鵠之志?”月光下,我冷冷一笑,“何況,孩兒還要幫義父完成心愿,忠心侍君。孩兒的命是義父救的,要報大恩唯此一法。”
義父大笑一聲,道:“很好!我兒心志堅定,為父甚感安慰。”遂扶我起來,假惺惺地問,“可打疼你了?”
他親女受傷,便打我一頓,一則出氣;二則教我規矩些,莫再違逆他意。我淡淡回了一句“謝義父手下留情。”方借力站起,又道:“灧兒受傷頗重,請義父不要重責於她。孩兒尤其擔心義母,萬不能讓她知曉個中緣由。”
他臉上露出憂傷之色,“你義母已然病倒了,還一再求我不要責怪灧兒,更不要遷怒於你。”
我那可憐的義母因與我都有被擄的經歷,對我非常憐愛,我雖知她挨不過,但親耳聽到,仍不免一陣心傷。只是眼下除了說些請她好好將養的空話,也做不得什麼。
空絮了幾句,義父便道:“灧兒的事且不說了。”隨即與我分析時局,他已查明錦墨是鄭賢妃的人,鄭賢妃已漸失寵又無選人之能,不足為懼。皇后一向斬草除根,何況我又投到余淑妃門下,她更不會放過我,但淑妃豈容小覷,她一時是不會有大動作了。當下只需要小心謹慎,熬到大選之日,皇上逐了灧兒,為了不使何家臉上太過難看,自會眷顧於我。
臨走前,我求義父將一封家書帶給爹娘,他將書信打開,見裏面並無半個字,只是一片桉樹葉——他當然不知我是做了記號的,便放回了信封,接着警告我道:“你要知道,我只有一個女兒,卻可以有很多義女。”
我當然知道,日後我得在他的嚴密監控下過活了,這宮裏究竟哪些是他安插下的人,他從未向我透露半分。
等他走遠,我才離開,左臉高腫不消,直想去太醫院討個冰袋來敷。稍一愣神,前面突然來了個人,避閃不及頗為心驚,待看清那人竟是何澦,大舒了一口氣。
誰想他也是特意來找我的,劈頭便問:“妹子,我只問一句,是不是你哄了我妹子去打人?”
聽他那聲“妹子”,我便知不妙,平日裏他總是喚我“好妹子”,哪怕我與灧兒故意鬧他捉弄他,他也不曾氣惱過,只是笑着道:“好妹子,別鬧。”
“連你也這麼想?”我氣極,怒道,“我在你們眼裏就這麼壞,連自家妹妹都害?你快離我遠些,免得連你也害了!”
他倒有些無措了,忙道:“我這不是來問清楚嗎?沒說不信你。”
我知道他並不相信,不然就不會來此一問。我反問道:“你倒說說我害灧兒能得什麼好?不是搬石頭砸自己腳嗎?我現在連個可以說句話的人都沒了,還要被義父責打、被你質問!”捂着隱隱作痛的左頰,越發覺得委屈,不禁抽泣起來。我從不對義父哭,因為沒用,可他卻甚是憨直,我一哭,他便知我心裏的痛。
“你被打了?疼嗎?”他慌忙伸出大手過來,被我用手打開,他轉去拍我的背,柔聲安慰道:“好妹子別哭,我錯怪你了還不行嗎?別哭了啊,這裏可是皇宮。”
我抹了淚,抬腳便走。他大步追上來,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去。”我不理他,他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哄我,他一向不會哄人,哪有我良哥哥嘴巴甜,只要他願意簡直能把你哄到天上去,以前的我偏是厭他那張油嘴,恨他沒句實心話。可最終我嫁的那個人呢?萬聖之尊、一言九鼎,卻何曾對我說過半句掏心窩的話!
正想着良哥哥,只見一個錦衣衛小旗押着葉棲風來找何澦,這小旗是何家的心腹,我們見過多次,因而他說話也不避着我,稟道:“大人,這個太醫值夜不在太醫院好好守着,倒摸到東宮來了,似有不軌,該如何處置?”
我急忙拉了拉何澦衣角,細聲道:“這太醫以後興許有用。”
何澦似乎不大想放人,但更不願惹我生氣,便以葉棲風喝酒亂闖為由,讓那個小旗押他回太醫院。小旗很不放心,指了指我,問道:“大人不怕這小子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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