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生萌芽 第四十五章 言戲(四)
一聲響過一聲的呼喚一股腦的全部砸進陳杪春的耳朵里,腦海里迴響着的巨大而詭異的聲音讓她的後腦勺一突一突地疼。
睜開沉重的眼皮,入眼的便是一片灰茫茫的世界,強烈的不適感讓她的眼睛異常的酸澀,每呼吸一口氣,就伴隨着幾次因抗拒空氣中異物入侵而產生的劇烈的咳嗦。
好不容易才緩過勁兒來,也只能抬頭藉著視線盡頭的一點紅光辨析所處的環境,在極細微地發散出的幾線光源里,也儘是肆意翻滾着的塵埃。
“我這是在哪裏?”
撫去厚厚的一層塵土,陳杪春的雙手所能接觸到的,是一塊冰冷的金屬,這也是這個空間裏唯一的東西。
不得已睜大眼睛,憑藉著細緻的觀察,陳杪春判斷這是一架手術台。
但是,為什麼會是手術台?為什麼她會以奇怪的姿勢趴在手術台上?
周遭的物品估計早就已經化作了陳杪春吸進肚子裏的土,唯一的這一大塊手術台上的金屬板也已經被鏽蝕得不成樣子。
俯趴的身體艱難地移動着,忍受着劇烈的疼痛,陳杪春終於撐起胳膊坐了起來。
四下荒蕪,沉寂得可怕,陳杪春慢慢清醒,竟然也有了一種驚悚的感覺。
剛想起身,但她卻忽視了手術台的高度,一個踉蹌,直直地就跌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我的腰,腰,腰!”
原本就沉重的身體現在更像是散架了一般,兩眼一黑,就感覺到有一股溫熱的液體從腦袋頂開始往下流。
陳杪春本能地用手去試探自己的傷口,這時,四下大亮,強光一照,刺激得她睜不開眼,最後腦海里的畫面,是一手血的模糊印象。
“警告,警告,目標已消失,系統將在三十秒內自動摧毀,重複,自毀程序已啟動,倒計時,二十五,二十四……”
像是機關啟動的聲音,周遭的一切在一點點地向著這個封閉的小房間崩壞,巨大的聲響比起最初奇怪的聲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顧不上順着脖頸緩慢流動的血液和身上的疼痛,陳杪春的身體先一步反應,朝着唯一的光源衝刺。
“十,九,八……”
只差一點……
“五,四……”
打碎這塊聚焦后反射着紅光的玻璃,這是通往外界唯一的出口。
“二,一……”
“轟——”
一聲巨響,讓原本四四方方的密室變成了一堆破碎的碎片,陳杪春差點以為自己會被炸成爆米花,但奇怪的是,所有的殘骸像是被什麼東西束縛住了,一分一毫,都沒有迸濺出一個圓形的範圍。
“真是見了鬼了。”
眼下的狀況並不樂觀,她現在終於知道那束紅光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約莫高七八米,長十幾米的非常大的一個空間,滿滿地充斥了這種讓人感覺非常不自然的紅光。
而陳杪春原來處的那個有手術台的小房間,倒像是一個精緻的小盒子,精準地擺放在正中間,只在側面開了一小面玻璃,打碎后堪堪能容納她逃出來。
更詭異的是,崩塌后的碎片像是接觸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大小不一的塵土粒子,很快,就只剩下那塊手術台。
只是現在應該不能稱之為手術台了,並且陳杪春也知道她到底為什麼要以那樣的姿勢趴在那塊金屬上面:
一根黝黑的杆子,通身好幾處殘破,只有大概兩三根手指那麼粗,一端從金屬塊左方大概三分之二的地方連接,另一段埋在地底,沒有其她任何支撐,能在這上面保持平衡也絕非易事,所以她一下來就被摔了個七葷八素。
陳杪春心裏有些發怵,巨量的紅色鐳射線和那個令人非常在意的手術台,無一不昭示這她現在艱難的處境。
手裏拿着的那塊被打碎的玻璃還沒來得及扔,紅色的光線通過玻璃的反射聚焦在瞳孔,玻璃的鏡面倒映出了一張陌生的臉:
微卷的亂髮下是一張清秀的臉,只是瘦得有些脫相,薄唇,高鼻樑,下巴到脖子中段的位置有一道怪異的痕迹,不規則,在紅光下看是黑的,像是被什麼東西貫穿了喉嚨。
“這是我嗎?”
還沒等陳杪春觀察仔細,粘稠的血液就順着下巴滴落到碎玻璃上,剎那間,一束光不知道是被玻璃反射還是從什麼東西上發出來,短暫地接觸過後一種非常令人窒息的狂熱的感覺湧上心頭。
“血——”
陳杪春立刻明白事情不對頭,但這種極致的狂熱感幾乎沸騰了她的血液,她的眼睛變得血紅,能看到的就只有幾分鐘前那模糊的血色的印象。
這像是一種極度乾渴的感覺,讓人上癮,也讓人毀滅。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簡直抓肝撓心。
不行,她得馬上離開這裏。
儘管四周並無出路,但陳杪春還是十分篤定且艱難地走到已經傾倒的金屬塊前。
黝黑的杆子似乎散發著一種特殊的魅力,在吸引着陳杪春前進,很意外地,她可以把金屬塊輕輕鬆鬆地從杆子上剝離。
手上還未凝固的血液滲入桿身,原本殘破的細杆子頓時光芒四起,儘管陳杪春的眼睛越發的模糊,卻依然感受到了這根杆子所帶來的色彩——白,無盡的純白。
窒息的狂熱感漸漸消散,陳杪春的內心甚至感受到了一絲安寧。
用上全部的氣力,杆子與地面的交界處終於有了幾分鬆動,沒等陳杪春把杆子全部拔下來,就十分悲催地和一堆看起來堅不可摧的石土一起,措不及防的重重摔了下去。
得,梅開二度。
看來這腰算是沒法要了,這波她在第二層,這樣的建築,是陳杪春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不管是親眼目睹的那超越了自然的力量,還是那根殘破的杆子,甚至是她自身,都處處透露着古怪。
她的的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
“後邊的,都麻利點,別讓風暴追上我們!”
深深的夜色中,幾群小小的光點在以非常快的速度向北方移動。
裏面有幾波人,行駛着相同的路線。落在最後方的一個隊伍,為首的是一個壯漢,後面跟着一個腰上別著把長刀的女人,一個抱着小豬玩偶的女孩,一個高瘦的男人,攙扶着一個手裏捧着水晶球的瞎婆婆,走在最後的是一個老頭,風一吹,破舊衣服上兩邊的袖管飄了起來——她沒有手。
“小加這次下地城,又淘到什麼好東西?”瘦高個的聲音很尖銳,音調高得有些嚇人。
“唉,別提了,她除了扛回來個半死不活的人,連個毛都沒撈着,看來好玩意都讓前邊的人給拾去了,那些賞金獵人也真是貪,說是要給我們探路,背地裏的心思誰還不知道啊,就是不讓我們這些自由人撈到一點好處。”
女人輕巧地把腰間的刀取下來,脫下了身上的外套,順手扔給了旁邊的女孩。
“就是啊,也就小加哥哥還捨得去救別人,多好個人啊,可惜就是生在了這麼個時代,要是再往上數上幾十個千年,那絕對是能得到聯合國會的表彰的啊,我家列第二十八輩的太太太奶奶小時候還聽說過這樣的事呢!”
女孩的小臉被凍得通紅,不過她沒穿女人的外套,而是把衣服披在了小豬身上。
“不說也好說,這年頭,這樣才正常,畢竟能活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就是賺,命不值錢的。”瘦高個一邊說著,一邊一掌拍碎了一塊擋在前面的大石頭,轟隆的一聲巨響,也沒能引起前面隊伍的關注。
儘管這些男男女女的聲音都透露着滿滿的疲憊,沒什麼營養的對話也讓陳杪春聽了個八九不離十。
但她現在的處境非常尷尬,為首的叫小加的一個壯漢,背着一個巨大無比的包袱,十分像一座可以移動的大山,而她則像一個掛件,被乖巧地掛在壯漢的書包上。
“咳咳……”
一陣凌冽的風吹過,讓陳杪春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裝死失敗。
“咦,她好像醒了。”
離壯漢最近的一個女人最先發現了陳杪春的動靜,一頭金毛大捲髮的壯漢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把陳杪春放下。
“快,先喝口水。”
男人肥厚的手掌充滿了力量,十分誠摯地遞給陳杪春一個像石頭一樣的容器,中間有個孔,算是喝水用的。
“咱還得趕路,要不然趕不上去砂城的隊伍,長話短說。小加,人是你撿的,你來練練嘴。”
最後面一直沒有說話的小老頭像是這個隊伍的決策者,語氣不容置疑。
陳杪春喝着水,終於感覺恢復了一些生氣,但手裏那個石頭蛋一樣的容器的重量卻分毫沒有減輕,而那些進了她肚子裏的水就像是憑空出現了一樣。
正當她奇怪時,眼前的壯漢對她展現了一個十分油膩的笑臉。
“俺叫加西亞,是俺把你從地城裏給拖上來的,本來以為你已經死了,想看看你身上還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畢竟死得其所,不對,物盡其用嘛,不過看你好像還有一口氣,就把你帶上了。”
一口大白牙隨着加西亞的的話語一張一合,但她的單詞是一個一個往外蹦的,一段話說了很長一段時間,聽起來也很不通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