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變故(四)
池迤將車開到了市中心的位置,繁華地帶。
我仍舊不知道他要讓我和他去見個什麼人,也沒去問。
只知道在走進餐廳的時候他丫意味深長的看了我很久,我尼瑪當時都懷疑我臉上是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了。
跟着他走進了餐廳,是個高檔消費場所。
有錢人的生活啊。
我尋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角落位置上坐着的一個一桌比較華貴的女人。
當即心裏一愣,隨即腦袋一瞬間的放空。
我想都沒想,轉身就出了餐廳,剛離開大門沒幾步,就被池迤追上來了。
“你他娘的什麼意思?”
我猛的甩開他拽着我的手,咬牙切齒的沖他低吼着。
人多勢眾,那麼多雙眼睛盯着我看,我不想動手。
“哥你聽我說。”
池迤許是保留着慣有的冷靜,臉上絲毫沒有慌亂的神情。
“說你馬勒個比!”,我氣憤的看着他,尼瑪說是見一個很重要的人,結果TMD就是來見他媽的。
是、沒錯,TMD他媽重要,擱這兒給勞資秀呢?了不起他有個媽是吧!
“哥!”
池迤苦惱的跟隨着我急促的步子移動着,每每試圖解釋都被我打斷了。
鬼才聽他瞎幾/把吹,尼瑪玩兒勞資呢。
“哥你聽我解釋!我之所以不提前告訴你就是為了預防像現在這樣的情況你知道嗎。”
“我TM只知道害死我媽的人就TM安然無恙享清福的坐在高檔餐廳里等她那下賤的兒子!”
我氣急的朝着他吼了一聲,這也引的不少人駐足觀看。
我揉了揉眉間,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想要做到心平氣和,但是情緒這事兒壓根兒不受我的控制。
不想多待了,多待一秒我都嫌晦氣。
“哥我可以縱容你侮辱我但請你不要言語傷害我的母親!”
他也怒了,用極其不悅的語氣沖我說著。
我看見周圍的人都在對我評頭論足,他們要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試圖憑藉一張嘴和他們自認擁有嬌縱的眼神就審判我。
“我罵你媽怎麼了?她做的種種難道我不該罵嗎?!TMD,勞資就活該受你們的冤氣是吧!”
我感覺眼眶有些腥熱,情緒已經不在我能控制的範圍內。
“不是……哥我不是那個意思…媽媽她想見你一面。”
面前的人慌亂的解釋着。
是害怕我又辱罵他媽所以急着勸說我嗎?
“下/賤的東西,噁心。”
我極力平復了自己的情緒,然後淡淡的說了一句。
這次煩人的東西沒有追上來。
我戴上了衛衣帽子,埋頭穿梭在人群中。
形形色色的人侃侃而談,他們談笑風生,我的燎原煙塵瀰漫,升騰起深秋的霧氣。
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隨波逐流般到了一個少人的湖邊。
刺骨的寒風自湖的彼岸而來。
我坐在正對着湖邊的長椅上,看着那擾人眼球的碧波蕩漾。
天氣好冷,我想回家。
宋竹蘭在的話,我就可以繪聲繪色的向她訴說我的苦楚,宋竹蘭在的話就沒人聽不到我的委屈。
是不是人在失落或者情緒崩潰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的想到最值得信賴的那個人來作為精神上的依靠。
然後我就在想啊,要是就從這裏跳下去的話,是不是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嘖,我沒那麼脆弱,我就單純的,疑惑一下。
“哥哥,吃糖嗎?”
稚嫩的聲音扯回了我的思緒,我扭頭看去,旁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個小女孩,長得像個洋娃娃。
看着她手裏的草莓味糖果,我笑着搖了搖頭。
我告訴她:很抱歉,我不喜歡草莓味的東西。
她露出了遺憾的表情,埋着腦袋掏着衣兜,隨即從裏面拿出了兩顆大白兔奶糖。
我又搖了搖頭,告訴她我其實不喜歡吃糖。
我很遺憾,遺憾我是一個不愛吃糖的人。
小女孩也坐在了長椅上,沉默着不語。
“怎麼,要學哥哥裝深沉嗎?”
我擠出一抹笑容,問她。
“不是。”,她很是乖巧的搖了搖頭,閃爍着星河的眼睛看向了彼岸那方。
“哥哥,電視裏說沒有一個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可是為什麼爸爸媽媽不喜歡我啊?”
即使她小小年紀,也懂得什麼是悲傷。
“因為你不是一個乖孩子吧。”,我揉了揉她的頭髮。
“可是怎麼樣才能成為一個乖孩子呢?”,她扭頭期待的看着我。
“……成為別人家的孩子。”
我說了一句后,就叮囑她早點兒回家,還告訴她自己快樂的同時也不要忘了為爸爸媽媽着想。
……
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再過不了多久,我就該啟程回去病院裏了。
披上了人皮,混雜於他們之間,只要藏的夠深,就沒人能看見我骨骼下腐朽~骯髒不堪的靈魂。
順着記憶里的街道漫無目的的走。
在拐角處迎面撞上來一個身上混雜着煙味兒的人。
“誒等等!”
他叫喊住了我,停住腳步偏頭看着我,我抬眼瞥了他——熟悉的面孔。
“你是不是池琛!?”
他試探性的詢問着。
“認錯人了。”
我壓了壓帽檐,邁開步子繼續往前走,臨走時還聽見他充滿疑慮的聲音——‘怎麼就這麼像呢……’
我暗自覺得好笑,關於我混的沒臉見人在街上瞎晃悠被高三班主任遇到這件事情。
只要我不承認,就沒人知道是我——現在這幅落魄的鳥樣,我不知道自己還有顏面去見誰。
那就祝班主任他萬事順遂心想事成吧。
……
不知不覺既然走到了墓園。
思索片刻后,我走了進去,門衛大哥問我怎麼沒和之前的人一起了,我沒回答。
進了墓園找到了宋竹蘭,我蹲坐在了她的墓碑旁邊。
宋竹蘭不跟我講話,於是我就自己喋喋不休的主動跟她說。
我和她講了很多開心的趣事兒,我還告訴她,我如今在精神病院混日子,那裏的每一個人包括每一切都是我講述故事中的主角。
宋竹蘭要是能聽到的話,一定會暴跳如雷拿着七匹狼追着我打,大聲斥責我幹什麼都不行,就只會糟踐自己。
她生前的時候我覺得我沒那麼喜歡她,總是兇巴巴,罵我不說,還愛抽我。
每次對我好我覺得是理所應當,因為她是我的外婆,每次給我拿錢我也覺得理所應當,因為我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我以為她有了我就不會再孤單,就不是別人口中的孤寡老人了……
她走那天我沒有哭,只是覺得生活中驟然少了什麼,我沒向身邊的任何人提起過那個背部佝僂的老太太,葬禮上除了我就是我。
我記得那天我穿着很壓抑的黑色衣服。
那天我聽風說了很多話,我沒哭。
之後的日子就是每天回家都會買上一盒草莓,坐在沙發上看着空蕩蕩的房子,然後做飯、洗衣服、看電視……出去做兼職,凌晨再回到家…睡覺早起上學…
日子仍舊的枯燥無味,甚至有些碌碌無為。
我的生活好像並沒有發生什麼改變,我的生命依舊鮮活。
我開始懷疑從始至終我都只是習慣了有宋竹蘭的生活,只是有些依賴她罷了。
直到那天凌晨,我打完工回到黑漆漆的房子,開燈冷風從沒關的窗戶灌了進來。
浴室的水龍頭炸裂了,水灑了一地。
我依舊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用膠袋裹好水龍頭,清理了滿屋的水漬,將被水的東西一一攤開晾着。
屋子亂糟糟的,一點比不上宋竹蘭在時收拾的那樣整潔。
我打開冰箱,看到了保鮮室的門,看見了那幾盒早已腐爛的草莓,檢查了一遍,沒一顆好的。
我猛然想起,我其實根本不愛吃草莓,宋竹蘭喜歡,她最喜歡的水果就是草莓。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好累,撐在打開的冰箱上哭成了傻/逼。
我記得那是我媽死後,我第一次哭成那孫子樣兒。
所以,其實我很想念宋竹蘭,現在這一刻真的特別的想。
所以,從始至終孤獨的都不是宋竹蘭,是我,我以為是我陪着她,恰恰相反,一直以來都是她在支撐着我。
我以為我適應了身後沒人的日子,可宋竹蘭給了我甜頭后就撒手走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把自己糟踐進精神病院,然後每天都在安慰自己有所期待心懷希望。
可最後還不是痴人說夢,像我這種貨色,談什麼未來。
連安於現狀都做不到,我還妄想有以後。
嘖,不切實際的想法除了從側面充分證明我是個廢物之外,還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其實我是個什麼也做不到的垃/圾。
……
又在下雨了。
我問宋竹蘭冷不冷,她沒搭理我。
我讓宋竹蘭選擇帶不帶走我,她讓風給我捎了話。
四周風聲寂靜,葉飛根落。
“小兄弟!”
看守大門的人站在匝道口沖我招着手。
我抬眼沖他看去,他沖我喊道:“小兄弟,要關門了!”
我愣了愣,起身朝宋竹蘭道了別。
她沒說再見。
……
出了墓園,我頭一次對這裏感到很是陌生,包括我的目光所及之處。
我不知道何去何從了。
想想還挺搞笑的。
雨勢漸大,我只能站在那個唯一能避雨的亭子處。
臨走的時候找門衛大哥討要了兩根煙。
他這人心腸好,把剩下的半包煙和火機都給我了。
我站在涼亭里,久違的點燃了一根煙。
第一口就被嗆的生理鹽水直飆。
mad,有些日子沒碰了,嗆人。
抽完一根再點燃了一根,漸漸的也就習慣了。
半包煙很快見了底,頭有些昏脹。
我覺得我該回精神病院了,那裏才是一個精神病該待的地方。
所以我冒着雨沿着來時的路返程。
凜冬的雨很冷,我其實更喜歡在盛夏時穿着短袖和短褲在雨中造作自己。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像我一樣,覺得淋雨其實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靜靜地站在原地,聽雨聲驚四起。
這種時候放空思緒,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
‘牧野的渡船駛不進小巷離港,我亦無所歸宿。’
嘖。
……一路上也倒是路過你家不少同方向行駛的車輛和路人。
順我心意的是,不要有人停下行程說載我一程,然後到達我臨時目的地的時候又將我放下。
也別行人要和我結伴而行談笑風生,我款款獨行,樂得其所。
.
到了市區時,身上的衣服已經濕的差不多了。
我隨意往後抓了把浸濕的頭髮。
在車站等車的幾個高中生模樣的孩子在打量着我。
我想,可能是我站在這裏顯的有些怪異了吧。
我並不打算等車,而是歇一歇之後就打算問路回去了。
可能需要很長時間才會走得到。
我也可以找輛出租車的,但是就是腦袋發熱,想四處走一走,看一看本已經熟悉的景色。
覺得可能需要很久才能再見到了——我想。
車來了,周圍的人都陸陸續續的上了車。
我坐在長椅上,看着街水馬龍。
是不是每個人無所事事的時候情緒都是最消極的。
“哥哥!”
我順着聲源看去,一個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子從車上跑了下來,匆匆將一把傘扔給了我。
“我看你不打算上車,傘給你,別感冒啦!”
我有些驚異的看着她說完后不給我喘息的機會,就匆匆跑上了車。
我下意識的起身看着她坐到了位子上,她許是也看見我起身了,在車子開走的時候給我招了招手。
……真是一個傻傻的小姑娘,我沒法還給她的…傘給我的話,說不定會被她媽媽說吧。
她要是知道我是那一類人,估計就會避而遠之了。
果然,下次出門還是穿着病號服的,這樣看見我的人都能知道我屬於那一類人了,這樣的話,就不會浪費任何人的好心了。
我撐開那一把傘,沿着街邊邁開了步子。
我問了很多路人,其中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告訴了我路線。
他還詢問我是不是去探望親人。
我告訴他,我本身就是那裏的人。
他又問我,我是不是那裏的醫生。
我很抱歉讓他失望了,我告訴他,我是那裏的精神病人,我是一個腦子不正常的人。
他聽了我的回答,沒再說什麼,只是笑着搖了搖頭。
陰天,下雨,有風,行人不露臉,步伐匆匆。
身邊的建築物不再那麼高聳,映入視野的是普普通通的居民樓。
有時候還是挺羨慕那些居有定所的人的。
又不知道走了多遠。
原本就被打濕的衣服被冷風一吹,更是覺得整個人被困在了冰窟裏面一樣。
可能是先前煙抽多了吧,腦袋昏昏漲漲的。
‘我苟延殘喘,我向死而生。’
“池琛!”
我下意識的一愣,聲音是從後方傳來的,緊接着就是雨水被濺踏的聲音。
回頭一看,不太能入人眼——池迤很快到了我的面前,他的車停在不遠處,副駕駛旁站着他所謂的重要的女人。
我瞥了一眼,不做理會,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哥!”
胳膊被人猛的拽了一把,傘滾落在了地上。
“你TMD有病是吧!”
我脾氣也不慣着他,當即就甩了紅臉。
好在下雨天周邊沒什麼人,鬧不了什麼大的笑話。
“你知不知道我快急死了!你跑哪兒去了?”
他興師問罪,我白眼相待。
“那你倒是死一個我看看。”
”……我說不過你。”,他低頭揉了揉眉間:“上車。”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說著,我撿起了地上的雨傘。
“…你腦子有病是吧?”,他臉上明顯有些不悅。
“是的,我是精神病,你最清楚了,您老還是我的臨床治療醫生呢。”
我倒也大大方方的承認了,我本身就是精神病吧,早就是了。
只是我一直不敢承認而已…現在好說,無牽無掛,所以我是個什麼東西已經無所謂了。
“那我作為你的臨床醫生,現在立刻要求你上車。”
我只靜靜地看着他。
“TMD你真的是要氣死我。”
池迤低聲咒罵了一句,恰時手機響了起來。
看了看來電顯示后,只得壓着他所謂的怒火接聽了來。
聽他的稱呼,我很確定打電話來的是祁圖。
接完電話,他說道:“別鬧脾氣了,我給你道歉,院長在催我們了,我們該回去了。”
……你TMD語氣哄小孩兒呢?噁心吧啦的。
我看了看他車的位置,那個女人滿臉愁容的站在那裏。
“媽你先回去吧,有時間我會回去看你的。”,池迤回頭說著。
“好……拿媽就先回去了,有空的話……都回來看看。”
說著,那個女人就轉身離開了。
背影看起來有些落魄,歸根結底,無非是一個剛死了丈夫、守寡的可憐女人。
風水輪流轉吧……因果報應。
“上車。”
思索片刻,我收起傘坐上了車座。
一路上也沒做什麼過多停留,就中途他將車開去醫院拿了份不知名文件。
……
夜幕十分,才通過崎嶇的路道回到了病院。
令我驚奇的是,這裏竟然給了我一種無法言喻的歸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