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節 12月5日,自殘?

第二十六節 12月5日,自殘?

昨晚就開始變天,先是起風,後來風雨交加,吹得陽台的窗子啪啪作響,我在睡夢中驚醒,趕緊起來關窗,又順手給兒子蓋了他睡夢中踢掉的被子。再次回到床上,卻怎麼也睡不着,竟然失眠了,胡思亂想中不知多久才最終睡去,卻一直睡不踏實,所以,今早頭還是昏昏沉沉的。但是當走出家門的一剎那,看着滿眼被洗乾淨的天地,翠綠的枝葉、鮮艷的瓦片、反光的路面...再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彷彿一下子注入了能量,精神、身體都驚醒過來,疲倦一掃而空,終於有一個好的狀態進入工作了。

今天急救站的兄弟姐妹看起來都很精神,大家互相打着招呼,積極準備着今天的工作。“咚咚咚”短訊響起,有任務,內容如下:發單時間:20xx年12月05日08:11:28任務號xx1205xx0167,現場地址:xx市銀汁路xx盛世一品8棟1702,聯繫人:女士,聯繫電話:152xxxxxx,主叫:152xxxxxx,主訴:刀傷。我邊看邊念出了任務的內容,大家一下子熱鬧起來,邊往外走,邊七嘴八舌的討論着,一大早就是刀傷的任務,看地址還是在家裏,很有可能是家庭成員發生口角,繼而大打出手...不知道是喝酒失去理智,還是其他的無法忍受的事情發生導致的理智全失...從辦公室到救護車也就50步的距離,大家的八卦之火就開始熊熊燃燒了起來。

玩笑歸玩笑,我們的動作卻一點也不慢,各就各位。老楊快速的啟動車子向醫院外駛去,小怡回頭交代車廂里的三哥和老頭準備創傷包,隨時準備止血及包紮,我則撥通了對方的電話,電話響了一聲就通了,對方明顯拿着手機,聲音是一個中年女性,非常急切:“喂,哪位?”,我生怕對方掛斷電話,忙說:“你好,我們是120”,對方立刻接話:“你好你好,你們到了嗎?我老公受傷了...”我搖搖頭,已經對這句話自動過濾了,不管什麼時候回撥電話,對方基本都要說“你們到了嗎”這句話,可我們也不是閃電俠,和光的傳輸一樣快,分秒鐘就能到目的地。不過習慣成自然,我們也非常理解患者或家屬的心情,所以我只能放慢語速說:“你好,我們還要一會兒才到,請問下病人傷在哪裏?出血多不多?人還清醒嗎?”對方立刻急切的說:“出血了,出血了...都是刀扎的,腿上也有,肚子上也有...嗚嗚嗚,你們一定要快點來,要死了...”我一下子坐直了身體,心也撲通撲通的加速跳動起來,患者被刺了好幾刀呀,生命垂危,這需要多大的仇恨才能下去手?

老楊顯然也聽見了電話的內容,立刻拉響警笛,加快了車速。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保證每一個字都說的清晰:“請問是傷到上腹部,還是下腹部?胸口有沒有傷?大腿出的血多不多?有沒有血從傷口噴出來?你的丈夫還清醒嗎?刀還在不在身上...”對方可能也嚇壞了,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也可能在查看傷者,我只能加大聲音,再次緩慢重複了一遍問話。對方此時也抑制住了哭聲,開始回答我的問題,雖然不全面,但也使我初步了解了傷者情況:“我丈夫還清醒,腿上有幾刀我看不見,但是出血不多,肚子上有一刀,在小肚子上,出血也不太多,其他地方沒看見。”我稍微鬆了一口氣,下腹部中刀,比上腹部危險稍微低一點,大腿出血不多,應該沒傷到動脈,我回答道:“那好,你不要急,先拿毛巾或者被單什麼的按住傷口,如果刀還在傷口裏,千萬不要拔出來,也不要移動,等我們來處理,對了,記得報警。”對方猶豫了一下說:“刀已經掉在地上了,我老公自己插的,也要報警嗎?”我:“???..”突然覺得腦筋打了個結,被對方問的啞口無言,反而小怡的反應比較快,立刻接過話筒說:“自己拿刀刺的也要報警,趕緊找東西壓迫傷口,我們要到了。”對方答應后,我們掛斷了電話。隨後我們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大家都在猜想,到底是什麼原因才能使自己拿刀捅自己,還不止一刀,是喝酒了?精神異常?還是遇見了無法解決的矛盾?沉默中,救護車的警笛聲反而顯得更加刺耳。

大約半個小時,救護車穩穩的停在了事發地點樓下,在樓道門口已經停了兩輛警車,看樣子警察已經先我們一步到達現場。我和小怡拿好藥箱、創傷包走向電梯,三哥和老頭推着擔架車緊跟着我們,“叮”電梯門打開,我往裏一看,夠大,我們四人一擔架快速進入電梯,電梯中途沒有停頓,一直到17樓,打開電梯門一看,走道上已經站了兩位民警,順着他們的指引我們很快找到了1702號房間,警察、家屬及出門觀望的鄰居不下7個人擠在門口,正七嘴八舌的在說著什麼,我沒有細聽,分開人群走進家裏查看患者情況。只見客廳站着一位中年女性,邊哭邊向旁邊的警察描述着情況,而警察則在認真記錄。看見我們走進來,他們停了下來,那個中年女性趕緊領我們走進右手邊的卧室,卧室有點狹小,只能擺一張床和一個衣櫃,床邊的地板上仰面躺着一個中年男人,清醒,但是嘴裏不斷發出痛苦的呻吟聲,身上的襯衫已經被拉起來一半,露出的下腹部緊綁着一條綠色的毛巾,沒有見到血液滲出,下身是一條牛仔褲,大腿正前方可以看見3、4個破洞,周圍都有血滲出,但是不多,地上有散在的血跡和擦血的紙巾,沒有見到刀,估計是被警察收走了吧。

我連忙蹲下身子,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好,我是醫生,現在你那裏不舒服?”對方停止了呻吟,說:“疼,特別疼...”我點點頭,說:“忍一下,我幫你處理傷口。”說罷小心的解開綁着毛巾的帶子,掀開毛巾的一角,果然在左下腹看見一個刀口,長度約2厘米,也就是水果刀的寬度,沒有明顯的滲血,我簡單的給他腹部做了一個檢查,整個腹肌是放鬆的,沒有腹膜炎的癥狀,叩診也沒有聽見肚子裏有水(血)聲,此時小怡已經測量完了血壓,脈搏,都比較正常,初步判斷沒有腹腔大出血的徵象。此時,我才稍微放下心來,但是具體刀刺進去有多深,傷到了那個器官,就需要去醫院做進一步檢查才能判斷。我拿出紗布和繃帶開始給他包紮腹部的傷口,同時,示意小怡剪開他牛仔褲的褲腿,檢查大腿上的傷口,很快,腹部傷口包紮完畢,腿上的傷口也統計出來了,腿上一共四刀,左腿三刀,右腿一刀,只有少量滲血,沒有搏動性出血,初步判斷沒有傷到腿上的大血管。在檢查和包紮的過程中,傷者一直在呻吟,嘴裏不斷的說著“疼”,但是我們碰到他的傷口時,也沒有見他表現出抵抗的反應,對此,我心裏帶着深深的疑問,我示意小怡給他包紮腿上的傷口,轉過頭和他說:“腿上的傷口不大,去醫院縫合一下就好,肚子上的傷口不好說,需要去醫院檢查一下,如果進腹或者傷到肚子裏的器官,可能還需要手術,請問下您到底是哪裏疼?是傷口嗎?”他搖搖頭,指指後背,我更加納悶了,讓三哥和老頭幫他側翻一下身子,摸摸他的後背,沒有發現異常,腎區也沒有叩痛,腰椎也沒有壓痛及叩痛,只能又把他翻回來,然後說:“我檢查了,你後背沒有異常,請你回憶一下,背部是受過傷嗎?”他搖搖頭說:“沒有受傷,我覺得就是後背裏面疼,一直疼到肚子,疼到想死...”我接着問:“是你刀傷前疼嗎?還是刀傷后疼?有多長時間了?”他停頓了一下,說:“有個把(一個多)星期了吧,我就是疼的受不了,才拿刀插自己,這個罪受不了了啊...醫生,能不能讓我死了算了?”我搖搖頭,安慰道:“我們去醫院檢查一下吧,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這麼疼,讓你能拿起刀插自己,而且,去醫院有給你止疼的辦法的。”說罷,示意三哥和胖子準備軟擔架,抬病人上擔架車。此時這個傷者卻推開我們的手說:“我不去醫院,醫院也檢查不出來,我一開始疼就去我們社區醫院了,B超沒有發現什麼,抽血也沒有問題,後來打了個小針就讓我回來了,結果晚上就更疼了,到現在一天比一天疼,我想死...”

我只能再次蹲下,安慰道:“我們這次不去社區醫院,也不去區醫院,直接去城裏的三甲醫院,放心,一定會給你找出原因的,再說,你肚子上和腿上的傷口也要處理不是...”在安慰勸說的同時,我讓小怡給他開通靜脈,保證轉運的安全,同時讓三哥請她家屬進來一同勸說,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多方勸說下,這個傷者同意和我們去一趟醫院。我們快速把他抬到擔架上,收拾好物品開始轉運。

轉運的路上非常順利,雖然傷者仍然煩躁、痛苦,但是生命體征一直是平穩的,也沒有休克及再次出血的跡象。我們到達醫院后,與值班外科醫生說明了情況,對方很重視,給他走了創傷綠色就診通道,快速完成了一系列的檢查,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沒有離開,因為我們都很好奇這個傷者到底是什麼原因那麼疼。很快,大概十五分鐘左右,患者一系列的檢查結果就出來了,診斷也基本明確了。CT提示,這個患者的刀傷沒有傷到腹腔內的大血管、腸管及實質臟器,但是已經進腹了,需要手術探查后才能最終定論,嚴重的是他的腎臟旁邊長了一個腫瘤,看生長程度考慮是惡性的,因為在腹膜后已經多發轉移。至於腿上的刀傷不重,只需要清創就好。

此時,這個患者的疼痛原因,我們和家屬都弄清楚了,是腹腔內的惡性腫瘤侵犯至腹膜后的神經引起。腫瘤病人的痛苦確實是正常人無法理解和親身感受的,所以很多患者在臨終最想表達的其實也只有四個字“生不如死。”而對於他們來說,“自殘”只是解除痛苦的一個方法而已,留給我們的卻是深深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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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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