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月

昭月

第五十六章

雲夜閉上眼,好半天才適應,睜開眼睛,正好跌進司空月溫柔的眼波中。

那個一向無波無瀾的眼神,此刻裏面好象有了不一樣的情感。

第一次見到這樣異常的眼神,雲夜竟然不敢直視,臉一紅,趕緊移開視線。

低下頭,這才發現,咦,腳下怎麼躺着一個人?仔細一看,竟然是司空玄。

再向四周一看,在場所有的人都獃獃地盯着她的臉。

雲夜不好意思地用手摸了摸臉,害羞地小聲問司空月:“怎麼了嘛?我臉上有東西嗎?”

司空月聲音低柔地答道:“沒有。”

然後站起身,伸手拉起雲夜。

雲夜順勢站起來,忽然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差一點飛起來。嚇了一跳,趕緊再次伸手拉住司空月。

藍不道上前檢查一番,見她的雙眼無恙,只是比以前更黑更亮。

“雲少俠為天下除害,消滅了司空玄這個偽君子,大魔頭,真乃天下人之福!”一道阿諛之聲突然在人群中響起。

“以後匡扶正義,維護天下太平的大任就由雲公子承擔了!”接着另一道奉承之聲響起。

劍道門百家如夢初醒,紛紛爭先恐後轉頭恭維雲夜。

要知道雲夜用濯泉眼吸收了司空玄的全部靈力,司空玄用海納百川功吸收的無數高手的靈力,悉數易主,無意中竟然成全了雲夜,讓她懵懵懂懂中成為絕頂高手。

比起靈力之深,放眼全天下,已經沒有人是她的對手了。

這些人一個心思,趁現在這個絕世高手閱歷尚淺,不懂江湖險惡,留個好印象,趕緊巴結准沒錯。

“雲公子,快讓司空玄把海納百川秘籍交出來,公開銷毀,免得落入他人之手,日後再為害人間!”有人提議道。

聽到有人這麼說,眾人紛紛附合。

雖然嘴上這麼說,不少人心裏實則恨透了提出這個建議的人,怪他多嘴。

其實這些人巴不得大家都忘了這個事,然後自己才有機會乘眾人不備悄悄搜司空玄的身,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本令天下人明裡深惡痛絕,暗中垂涎三尺的寶典,練成絕世神功。

雲夜無暇理會這些人,她只關心司空月是不是安好。

見司空月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似惋惜似遺憾似傷感,不由得擔心地問道:“月,你怎麼啦?”

司空月的目光看着萎靡於地的司空玄,心中百味雜陳。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沒爹沒娘的孤兒,卻從來沒想過,原來自己有爹,而且一直在她身邊。

她的爹從來沒有抱過她,沒有哄過她,而是把她當作工具,一心想把她訓練成為一個冷血的傀儡。

可惜啊,她的身上流着一半百里明珠的血,與生俱來的善良沒有被磨滅,最終沒有變成司空玄期望的樣子。

倒在地上的司空玄並未氣絕,只是失了內力,變成了廢人。

濯泉洗髓術不是海納百川功,它旨在滌邪消惡,而不是奪命。

司空玄雙目仍舊血流不止,台下司空門人都看着這一幕,不知道如何是好,沒人敢上前幫他,也沒有人想幫他。

藍不道一想也對,這海納百川留在世人終究是禍害。不如趁現在劍道門百家都在場,讓司空玄交出來,公開銷毀,以絕後患。

不然落到第二個司空玄手裏,又是一場浩劫。

今日雲夜出其不意僥倖制住司空玄,再有下次可就沒有這種好運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如果今日不當著大家的面毀了這本害人不淺的邪術秘籍,他日劍道門百家定會認為是自己藏匿起來了,說不定以此為借口挑起正邪兩道的爭端,留下後患無窮。

藍不道雖然不怕事,但是討厭麻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沒那個閑心與這些偽君子牽扯,最好這輩子都再沒有交集,免得看了他們那副醜惡的嘴臉噁心。

他只想清清靜靜逍遙自在地當他的閑雲野鶴。

所以,藍不道走到司空玄身邊,蹲下身子問道:“你靈力盡失,雙眼已盲,日後也不可能再練什麼功夫。把海納百川交出來,藍某可以勸大家網開一面,讓司空門把你領回去,找一處隱秘之所終老,你看如何?”

司空玄雙目仍在血流不止,面容枯槁,頭髮散亂,哪裏還有平日裏那個道貌岸然氣度不凡的樣子?

就算如此狼狽,卻仍然一邊喘息一邊瘋狂地笑道:“想讓我交出海納百川神功秘籍?除非天下人都死光了!實話告訴你們,那秘籍不在我身上,我早就藏在一個你們找不到的地方。

如果我死了,就會有人把它取出來,練成神功,為我報仇,讓全天下為我陪葬!你們,註定贏不過我司空玄,哈哈哈哈哈哈……”

“你還不醒悟嗎?”司空月忍無可忍,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充滿了悲哀。

這個罪大惡極的惡人竟然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自己的身體裏一直流着他的血!

司空月閉了閉眼,努力平復心情,痛心疾首地問道:“天下人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一直心存毀天滅地的惡念?”

“無冤無仇?你憑什麼說出這麼天真的話?如果不強大到把別人踩在腳下,就等着被人踩在腳下!

我想練成絕世神功,把司空門發揚光大有什麼錯?他司空絕沒有一點能比得上我,卻一直壓在我頭上,只有變強才能擁有自己想要的一切,我又有什麼錯?

這個世界就是強者才能主宰的世界!你說我是惡人,你與外人站在一起,與我作對,背叛師門,忤逆生父,又比我好在哪裏?

別忘了你的身體裏流着我邪惡的血,將來你的後代同樣會有我的惡性,哈哈哈……”

司空月冷冷地看着已經無可救藥的這個自己應該稱之為父親的人,說道:“你放心,我今生今世不會嫁人,更不會生下有你血脈的後人,你這邪惡的血脈,自我這一代而絕!”

“你!”司空玄嘶吼道:“你這不孝的東西,我就不該讓你來到這個世上!”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不來到這個世上!”

司空月心中悲憤,什麼也不想再與他說。

深知她心意的雲夜見狀,伸出手,輕輕拉住她的手。

司空月回頭,目光與雲夜澄澈的目光相接。那目光中的信任,關心,了解,擔憂,竟讓她複雜的心緒神奇地平復下來。

只覺得那些自厭,悲哀,憤怒,怨恨,全部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一股暖暖的感覺包圍了她冷硬的心,突然間感覺因為眼前這雙眼,生在這個污濁的世界並不是全然糟糕,開始有了不同的意義。

終於發現,原來上天還是眷顧自己的,給了她今生最大的幸運。

雖然場上有那麼多人,她的眼裏只有眼前這個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人,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所有人都認為她堅強到打不倒,只有這個人才知道她有時脆弱到不堪一擊,全心全意想保護她,護她安好。

傾盡所有,想要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捧過來獻給自己,只為博她展顏一笑。

有卿如此,別無所求,自己的一生已經圓滿了。

一向能完美地控制自己情緒的司空月,忍不住鼻子發酸,眼睛裏泛起淚光。

用力緊緊回握住雲夜的手,二人心意相通,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司空玄眼前一片黑暗,正在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諸位,請讓一下。”

司空玄聞聽此聲,欣喜若狂,如同溺水之人發現了一根浮木,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嘶聲叫道:“雲無定,快救我!給我殺了他們!”

眾人順着聲音望去,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兩個人。

一個面蒙黑布的黑衣人,手裏提着一個人。

這個黑衣人,想必就是司空玄口裏喊的救星雲無定。

雲無定把手中提着的人扔到腳下,伸手把臉上的黑巾摘了下來,露出一張恐怖的臉。

兩道交錯的刀疤,將他的五官扭曲變形,看上去十分猙獰,醜陋不堪。

他一向以黑紗罩面,今日是第一次摘下面紗,露出真容,竟是這般嚇人。

台下眾人不由一陣驚呼,卻並無人識得。

雲無定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當他看到藍不道時,眼中現出渴慕之情。目光停在藍不道臉上,凄然一笑,說道:“師父,您老人家不認得我了嗎?我是風痕淺啊!”

“風痕淺?!”藍不道驚道。

雲無定,不,是風痕淺苦笑着說:“這麼多年了,想不到師父已經不認得我了。”

“你是風痕淺?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藍不道設想過千百種再見逆徒風痕淺的場景,可能會怒罵,可能會動手廢了他,可能會質問他為什麼不告而別叛逃師門……

卻萬萬沒有料到,是在這種情況之下突然見面。

看到曾經的愛徒變成現在的樣子,藍不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千言萬語全部哽在喉嚨里。

他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原本的風痕淺是個玉樹臨風的俊秀少年啊。

風痕淺眼中淚光隱隱,仰頭抑制住,凄然一笑,說道:“師父您老人家一向可好?徒兒自知罪孽深重,等我處理完與司空門的恩怨,再聽憑師父發落吧。”

轉過頭,風痕淺把背後背着的一把劍扔給司空月,是破雪!

破雪劍思主日日在匣中悲吟,司空玄聽得心煩,讓風痕淺把它拿去毀了。

風痕淺為了報仇,幫助司空玄設局陷害司空月,已經泯滅了良心。

雖然當時並未有愧疚之意,甚至有一種畸形的快感,覺得司空月活該,誰讓她是司空門的人呢,司空門的人都該死。

但見破雪如此忠心,卻莫名的動了惻隱之心,便偷偷的將它藏了起來。

然後回去向司空玄交差,說已經找了個鑄劍師扔熔爐里毀了。

司空月失而復得破雪,不由悲喜交加。

雖然滌塵是天下第一名劍,但是這把破雪與她有特殊的緣份,對她來說不僅僅是一件兵器。

破雪跟隨了她很多年,此劍護主,曾多次救過司空月,她早已把它當成了夥伴一般的存在。

雖然這人做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就為他護下破雪,就足以令她感激不盡。

所以,司空月深施一禮,以示感謝。

風痕淺蹲下身來,對着司空玄說道:“你想不想知道你為什麼會落到今天的下場?好,今天我就讓你死個明白。

這一切都是我的計劃,我忍辱負重等了這麼多年,就是為了今天!從我用劍親手毀了自己的臉,用海納百川秘籍吸引你的注意開始,你就一步一步落入我的圈套之中了。

而我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取得你的信任,誘使你修習海納百川神功,嫁禍司空月,借你的手毀了司空絕,就是為了最後徹底毀了你們這個偽善的司空門!”

司空玄不敢相信,呆了半天才嘶吼道:“司空玄一向待你不薄,我司空門與你有何冤讎,你要做到如此地步?”

“你問與我有何冤讎,那我就說給你聽聽,讓你能死得瞑目。對了,還有他,今天當著天下人的面討還你司空門欠我風家的血債怎麼少得了他!就讓所有人都看看大仁大義的司空門主到底是菩薩還是魔鬼,君子還是小人!”

風痕淺站起身,用腳踢了一下地上的人,將落地時臉朝下的人翻轉過來,台下諸人看得清楚,這個人赫然竟是司空門前門主一一司空絕!

眾人不由又是一陣驚呼,不明所以,屏住呼吸等待風痕淺揭曉迷底。

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出乎意料。所以劍道門各家已經習慣了,無人發問,一起靜觀其變准沒錯。

風痕淺從懷裏掏出一個袋子,正是裝了司空絕魂魄的拘魂袋。

風痕淺打開袋子,把裏面的東西倒了出來,托在手上。

就見幾點亮光從他的掌心升起,盤旋不止。

眾人不解其意,伸長脖子觀望。

不大一會,不知從什麼地方飄來一點同樣的亮光,與那幾點亮光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小小的光珠,就象散落四處的碎片被召喚回來一般。

原來那一點亮光,竟然就是當日司空絕走脫的那一縷殘魂。

當日,司空絕那一縷殘魂欲行不軌,恩將仇報,想趁着司空月元神受損之際佔據她的身體,被及時趕來的雲夜打飛。

他見龍隱客棧高手雲集,怕被發現,不敢露面,這些天一直躲在茅廁里,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就在剛剛,突然感覺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召喚他,不受控制地從茅坑裏飛了出來,一直飛到這裏。

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沒等反應過來,就被自己魂魄的主體吸附,與剩下的魂魄融合在一起。

風痕淺見司空絕的魂魄已經全部到齊,口中念動咒語,用手一指,那隻光珠從他掌心飛起,沒入地上司空絕的頭頂。

司空絕的魂魄離體太久,一時難以適應。

等待司空絕恢復神志的間隙,風痕淺轉向司空玄。

“無冤無仇?你還記得二十年前被你們血洗的風家莊嗎?”風痕淺咬牙切齒恨聲問道。

“風家莊?”司空玄努力回想,遙遠的記憶一點一點清晰……

風家莊!一個名字像雷一樣劈進他的腦海。

“你……你是風氏後人?”司空玄不可置信地問道。

不可能啊,當年風家所有人都死於他司空玄與司空絕手下。

為了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把風家莊裏裡外外仔仔細細搜了半天,檢查了好幾遍,就差沒挖地三尺了,根本沒留下一個活口啊,怎麼可能還有漏網之魚?

“不錯!你居然還沒有忘!”風痕淺雙目血紅,咬牙切齒恨聲道:“我就是被你司空門以除惡之名滅門的風氏一族,四十三口人中唯一活下來的人!

我風痕淺自毀容貌忍辱偷生活到今天,就是為了給枉死的家人報仇,親眼看看你們這兩個惡魔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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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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