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故事
十八年不過彈指一揮間,冬去春又來,青翠松柏依舊巍峨,三月春雨夾着細風飄過墓園的灰白小道,落在黑色的傘面上。
“十八年,很難等吧?”
清冷如地下泉水般的聲音自傘下傳出,回蕩在空寂的墓園裏,無人回應。
男人站在墓碑前,手指拂過碑面上的字跡,吾妻——半夏,黑色的風衣袖口被雨水浸濕,黏在男人瘦削的手腕上,冷白色的皮膚,深刻的鼻煙窩。
“這句話你應該親自去問她。”
男人的手頓了頓,身形未動,目光仍是盯着墓碑:“我終於可以走了?”
“這些年裏,你做得很好,本君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勾永負手站在雨夜裏,“走吧,她在等你。”
江淮緩緩站直身體,他抬了抬傘,黑色帽檐下的神情欣慰:“多謝。”
“不必謝我,這是你應得的。我給她一次重生機會,你無償替冥府工作十八年,又將剩下的壽命捐獻出來,無論怎麼看,這場交易我都沒有吃虧。”
他當然是不吃虧的,半夏靈魂沉睡的這十八年時間也算是積累在了冥府的壽命簿上,有情人的生意的確好做。
“請冥君引路吧。”
白霧起,鬼門開,江淮最後看了一眼墓碑,花束在風裏輕輕搖曳,像是在做最後的送別。
今生別。
來世再相見。
-
立了春以後,雨水連綿不絕,好不容易稍微歇停,整座城市卻像是被水泡過的一般,空氣潮濕陰冷。
但即便是這樣的天氣,也絲毫沒有澆滅老師傳道受業解惑的熱情,劉小軍站在講台上,左手橡皮右手筆,激情地給投影屏上的排列組合拆對。
三四月交替回潮,到處都濕噠噠的,不免讓人有些不舒服,連帶着注意力也集中不起來,劉小軍對此很不滿。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注意到第四排靠牆邊的女生始終蔫噠噠地趴在課桌上,劉小軍皺了皺眉,用力按下筆身,投影屏上的畫面轉到下一題,超綱題。
“姜夏,你起來給我回答一下這道題!”
被叫到的女生仍然趴在桌子上,筆尖不斷在本子上摩擦着,像是在畫著什麼,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死到臨頭的狀態。
“姜夏!”
劉小軍又重複了一遍,女生猛然抬起頭,先是看了眼前面男生的背影,然後慢吞吞站起身:“到。”
“這道題選什麼?”
姜夏看了眼黑板,數學題啊,這就涉及到她的知識盲區了。她下意識地垂下眼,瞟了瞟前座,再抬起頭時,信心滿滿:“選B。”
劉小軍瞥了眼姜夏前座的男生,對方和他對視一眼,神情泰然自若,絲毫沒有給同學泄露答案被抓包的瑟縮。
他的目光又轉向女生,這次不打算就這麼輕易放過她:“那你說說為什麼選B。”
看來是對了,她就知道,畢竟是跟她一起長大的人,多少要受她的智慧熏陶,腦子差不了。
“為什麼......”
老師,您這就是為難我了。
她又瞥了一眼前座,對方已經開始在草稿本上刷刷地寫着解題過程,字跡是挺好看的也挺大的,但是......
“不知道是吧?我就知道你不知道,你不聽課哪能知道?不要以為你文科好以後打算學文就不聽數學課,只要你還想高考,數學就是你永遠擺脫不了的。”
過程寫得慢了點。
“我知道了,謝謝老師。”
女生的模樣乖乖巧巧的,但是劉小軍早已經見多了她這副偽裝,所以不吃這一套:“你別想着現在有江淮告訴你答案,考試了他還能再幫你不成?你高考落榜了他能管你不成?”
看見前面男生的背影動了動,姜夏迅速撞了一下桌子,別跟老師抬杠不然他這尖子生是沒事吃不了兜着走的還是她。
姜夏不動聲色地站好,老實巴交地認錯。
“行了,你坐下吧。”劉小軍揮揮手,又說,“江淮,我看你做出來了,你來講這道題。”
男生慢條斯理地站起身,條理清晰地分析解題步驟,姜夏托着下巴,盯着他挺拔的背影,又在草稿本上補了兩筆。
下課鈴響,劉小軍又照例拖了會兒堂才歸還學生自由,動作快的同時就拎着書包沖了出去,姜夏不着急,慢悠悠地收拾東西,正準備把草稿本也裝進書包袋裏時,一隻手伸了過來:“又在畫什麼?”
姜夏鬆了手,任他拿過去欣賞,繼續收拾自己的課本:“你啊。”
江淮看她一眼,彎了下唇,音調懶懶的:“我就這麼好看?要天天畫?”
姜夏繼續收拾東西,看都沒看他一眼:“好看啊。”
“......”
太敷衍了。
“我說——”
“嗯?”
見她仍舊只顧着自己的東西,江淮放下本子,手伸過課桌,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你看着我。”
又來這一招。
姜夏捂着腦袋抬起頭看他,憋屈地開口:“幹嘛?我又不是沒看過你,天天看,會看膩的好吧。”
“......”江淮抬手抵着她的額頭,掌心蹭過女生柔軟的劉海,痒痒的,他說:“我會管你的。”
“嗯?”
“我說——”江淮直視着她的眼睛,“我發過誓的,無論富裕或是貧窮,困苦或是快樂,疾病或是健康......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管你的,永遠——不離不棄。”
姜夏怔了怔,然後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可可愛愛:“我知道的。”
她伸手摸出掛在脖子上的項鏈,紅繩掛着的女士婚戒被她托在掌心,“我也願意。”
我願意,與你結為夫妻,從今往後,福禍同擔,喜憂與共,唯有死別,再不生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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