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亡靈
《開間麵館渡亡靈》
桔子粟/文
半夏錄完口供從警局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多了,正是天最黑的時候,月亮隱沒在雲層里快要看不見,只露出一點微弱的光芒。
遠處的樹下,於曉曼一個鬼孤零零蹲着,看起來無聊得要睡著了。
半夏走過去,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
於曉曼抬起頭,看見是她,混沌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弄完了?”
她的鬼身伸展開,圍着半夏繞圈圈,“怎麼樣,你跟那個法醫說了嗎,他相信你了嗎?”
半夏沒回答她的問題,反倒是說了另外的事,她覺得於曉曼應該會更想聽見這個:“江法醫在給你解剖之前鞠了個躬,警局裏的人說他對待工作和死亡都很認真,我覺得他會好好對你的身體的。還有——陳隊長也已經帶人行動了,應該很快就能抓到害你的兇手,你就可以去投胎了。”
“真的嗎?”於曉曼,“那我的未婚夫呢,他們有通知我的未婚夫嗎?”
她想了一下,難過起來,“還是別告訴他我死了吧,我怕他難過……”
半夏看着她,欲言又止,她之前以為說出真相是最好的,現在她雖然還是這麼覺得,但卻莫名有點不忍心。
算了,也不一定呢,還是等警察那邊查出來再說吧。
根據夭夭提供的信息,警察局離麵館不遠,半夏散步似的跟於曉曼一起慢慢走着,她問:“所以,你還有什麼別的心愿嗎?在去投胎之前。”
“別的心愿……”於曉曼思考了一下:“我那天睡覺前沒有卸妝護膚,我想再給敷個面膜擦點水乳眼霜什麼的,我是說我的身體,不是靈魂。”
“……”
真是執着啊。
她們回到麵館的時候,整個雙塔鎮已經徹底安靜了下來,偶爾有幾聲蟬鳴,斷斷續續的,回蕩在寂靜漆黑的夜裏,無限孤獨。
半夏聳了聳肩:“不好意思,我才剛搬過來不久,也沒什麼可以招待你的。”
於曉曼搖頭:“你能幫我就很好了。”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裂縫,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呀,一時沒控制住,把你的桌子弄壞了。”
“沒事。”半夏停了一下,“到時候用你的錢再買一張新的就好了。”
“……”於曉曼趴在桌子邊,臉埋在臂彎里,露出一雙眼睛,看着半夏,“其實我還挺羨慕你的。”
半夏剛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聽見這句話,愣了一下:“羨慕我?我有什麼好羨慕的?”
“你長得這麼漂亮,小小年紀就有了一家自己的店子,還天賦異稟……有這麼份工作感覺來錢也容易。”
半夏一個字一個字聽着她說,問出了自己心裏的困惑:“我看起來,真的很小嗎?”
“小啊。”於曉曼,“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我真挺羨慕你們這個年紀的,在我眼裏你就還是個孩子。”
“什麼年紀?”
於曉曼:“就……十六七歲的樣子。”她突然想到了什麼,睜大眼睛,“你不會連自己多少歲都不知道吧?!”
半夏緩慢地點了下頭。
“啊……”不得不說,於曉曼的腦洞是真的挺大的,“所以你不會是……長生不老,活了幾千歲太久了以至於連自己都記不清年齡吧?!”
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答案,“那也不對啊,你要真是活了這麼久,又有這份工作,怎麼會連手機和車子這種必需品都沒有呢,而且感覺完全沒有生活常識,你就像……”
半夏:“像什麼?”
於曉曼撓了撓腦袋,遲疑着說出自己的猜測:“像一個從不知道什麼年代反正不是現在這個年代穿越到我們這的。”
“穿越?”
半夏覺得這個名詞很新奇。
“對啊。”於曉曼坐直,手托着腮,“就是從一個時間段,biu地一下,就到另一個時空了。”
遠處傳來公雞打鳴的聲音,於曉曼突然一下彈起:“啊,天亮了。”
半夏抬頭看了一眼窗外,天邊破開一縷魚肚白,她一低頭,卻突然發現於曉曼的魂體開始散發出淡淡的白光,“你怎麼了?”
於曉曼沒回答,目光慢慢有些失焦,臉上幾種神色交替閃過,最終匯聚成失落和難過,眼角有血淚淌下來,卻沒有之前的戾氣:“真的是他……”
半夏:“是誰?你到底怎麼……”
於曉曼抬起頭,看着半夏,嘴角扯出一抹凄涼落寞的弧度:“半夏,他們可能抓住殺害我的兇手了,那個警察和法醫是真的挺有效率的。”
“這就抓住了?”半夏,“你怎麼知道的?”
於曉曼的魂體輕飄飄的,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想起來了,真相已經大白了,我有感覺,大概我的時間已經到了吧。”
她抬起目光,“半夏,謝謝你,我會把所有遺產都留給你。方便的話,你可以幫我最後一個忙嗎?”
半夏也感覺到她是真的要離開了,麵館的門窗都是緊閉着的,卻不知道從哪裏飄進來一陣冷風,一縷霧氣鑽了進來,在她身後,逐漸濃郁:“你說。”
於曉曼:“等你見到那個法醫的時候,替我對他說一聲謝謝。”
她笑着,“我真的一點都不痛,他也把我的身體處理得很好。最後,可以的話,你能去幫我把身體送去殯儀館火化嗎,我不想被蟲子吃掉,我看過那樣的圖片,太噁心了,你要記得給負責火化的人紅包,這樣他才會替我燒得乾乾淨淨的。”
她就像是要去遠行的人在託付朋友照顧自己的狗,有點不舍又有點羈絆,卻沒有了怨念。
半夏嗓子裏一哽,她不知道這樣的情緒是什麼又來自哪裏,於曉曼應該只是真的去一趟遠行,畢竟只是過一道門,去向她該去的地方,那裏有她的同伴,是屬於她的世界。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裊裊白霧將空氣撕開一道口子,一個男人走了出來,手裏拿着一條鐵質鎖鏈。
“冥府鬼差,亡靈於曉曼,跟我走吧。”
他的聲音一出,手裏的鎖鏈就自動彈出,一端還在他手裏握着,另一端的鎖扣卻扣在了於曉曼的手上。
半夏看了一眼鬼差胸口的徽章,和她那幾本冥府手冊上的一模一樣:“你是帶她去冥府的嗎?”
“正是,在下勾永。”
鬼差垂眸看着她,微微鞠了一躬,態度很禮貌:“多虧姑娘,亡靈冤債已了,我受感應來引她前去冥府。亡靈於曉曼已在人間逗留多時,耽誤的時日越長,對她在冥府的日子越不利,還請姑娘莫要阻攔。”
半夏瞭然,她這裏只是個中介站,開鬼門的事還是有專門鬼差來做的,所以她也並不用去冥府:“那有勞了。”
她看了一眼於曉曼,突然對這個相遇不過一晚的陌生女鬼有了些許牽挂,畢竟是她醒來以後第一個認真相處過的,“冥府,不會為難她吧?”
鬼差向著一邊拘了個揖:“因緣善惡自有判官大人定奪,不過姑娘若是方便的話,可去人間的香火店買些香燭紙錢燒給她,有錢總是好辦事一些。時辰不早了,就不與姑娘多說了。”
於曉曼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是個很洒脫的小姑娘,怎麼也婆婆媽媽的,行了,別耽誤我的時間了,到時候記得給我多燒紙錢,我會好好保佑你的,再見……”
像是想到什麼,她馬上改口,“還是別見了,我不想在冥府見到你,也不想再在人間見到你。所以,半夏,後會無期啦。”
半夏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
是不適合再見,見到自己,就代表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吧。
鬼差微微頷首算是道別:“走吧。”
他用拘魂鏈牽着於曉曼轉身離開,身形快要沒進霧影里時,他停了下來,轉過身,對半夏說:“在下就是負責這一片區域的鬼差,姑娘你以後若是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喚在下的名諱即可。”
半夏點點頭:“麻煩您多照顧照顧於曉曼,到時候我燒紙錢的時候,會替您也燒上一份。”
勾永似乎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無言離開,裂口在他身後彌河,只留下一絲清涼的餘溫。
面館裏,又只剩下半夏一個人了。
半夏望着窗口透出來的亮光,無意識地呢喃出兩個字:“穿越……”
“恭喜半夏,第一單任務圓滿完成,一百積分到賬成功,一筆功德到賬成功,根據協議,亡靈於曉曼的所有個人資產包括保險賠付以五五分成形式自動轉入職員半夏的賬戶以及冥府金庫。”
手環連着叮咚了好幾下,夭夭的聲音帶着喜色:“你現在可以慢慢消化功德和積分,進行升級啦,物資手冊也解鎖了新的物資,趕緊去看看吧。”
半夏看着浮空的屏幕,她的餘額已經從負九千多到了正四十萬,她不僅還清了凝煙的欠款,還有了自己的存款,不過——
“五五分成是什麼?”
夭夭:“根據契約錢財分配款項,簽約后,職員半夏所有功德、積分、收入都將自動劃分一半給冥府。”
還有這種操作?
現在解約還來得及嗎?
夭夭:“如有不得已情況解約,請支付金職員所有原收入十倍的解約金喲,而且解約以後,將失去和鬼魂締結口頭協議,獲取金錢和功德積分的能力,請謹慎考慮,堅持解約請說是,取消請說對不起。”
“……對不起。”
她就是想想而已,也太較真了。
半夏沒想到,這個積分和功德以及錢來得這麼容易,雖然條約坑了一點,但是這份工作還是挺好的,她暫時不像解約了,而且也沒有那個能力。
不過她奇怪的是——
“於曉曼最後知道的真相到底是怎麼樣的,真的是她未婚夫做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