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生活有點豐富
藏在土層深處的,是一些形狀工整的石塊,越往裏刨,數量越多。慢慢地,就有一些骨頭露了出來,手臂、腿骨、頭骨......地底下彷彿一個諾大的埋骨場,掩埋面之寬,令人難以想像。
起先半夏還嚇了一跳,她雖然專職和鬼打交道,但這種沒皮沒肉的骷髏還是第一次見,不過後面見得多了,就由彆扭轉為了心驚,這到底是是個什麼地方?大型屠宰場?
半夏放下鏟子,撿了些骨頭觀察,大概是在土裏埋得久了,表面的顏色很雜,仔細一看,還能瞧出不一樣的傷口。
“這些骨頭的主人生前有些受過刀傷,圓孔狀的穿透傷應該來自於箭矢。”
半夏偏過頭,江淮蹲在她身邊,已經戴上了他隨身攜帶的塑膠手套,拎着兩塊骨頭如是說,她笑了下:“你還會考古?”
“我不會。”江淮這回很謙虛,“看屍體差不多。”
“那也很厲害了。”
這麼久了,好像還是第一次聽見小姑娘誇他,江淮回頭看了她一眼,對方剛剛似乎只是隨口一說,很快又轉回去拾掇骨頭和石頭了。
半夏隨手撿起一塊石頭聞了聞,很乾凈,沒有怨氣,和那些骨頭不一樣。
骨頭的怨氣既然沒有沾染到石頭上,說明它們不是同一批次埋葬的,至少積石冢里埋下的人是自然生死。
她站起身,望向站在高出地面上的王老闆和劉工頭:“能帶我去看看你們最開始挖出的那些骨頭嗎?”
王老闆和劉工頭對視了一眼,後者隨即離開了,他還站在原地高高地喊:“你等着,我讓他拉過來。”
她就知道他們沒有銷毀。
劉工頭不知道從哪裏拖來了一車骨頭和石頭的混合物,半夏看了一眼,已經被鏟得零零碎碎,慘不忍睹了。
她拉着江淮站遠了些,然後就讓劉工頭把車裏的混合物一股腦地倒了下來,接連而至的骨頭和石頭撞擊地面,激起一片塵土。摻雜着灰土的夜色里,陳屹朝他們喊:“要我做點什麼嗎?”
半夏說好,他就跳了下來,站在原地等待安排,她想了想,說:“我們一起把石頭和骨頭分開吧。”
陳屹得到了命令就開始埋頭幹活,半夏湊到江淮身邊,蹲下,問他:“江淮哥,你能幫我一起拼一個完整的人骨架出來嗎?”
江淮望了一眼面前雜亂的骨堆和石堆,稍微點了點頭:“我試試看。”
之所以沒有請求陳屹幫着做這個,並不是她排擠他,只是半夏覺得這樣精細的事可能江淮更適合,而且他應該也更專業。夜色已沉,他們沒有太多的時間耽擱了。
這個事說著簡單,但實際上操作起來卻極其艱難,畢竟這裏的屍骨又多又雜,根本無法確定到底哪一塊是哪一具的,一直到後半夜,才面前湊出了個大概的形狀,手腳肋骨和腦袋是有了,細枝末節這一時半會兒卻是沒辦法找了。
江淮做事講究精準、完美,他還在挑選替換,想找出真正來自一個人的所有骨頭。
半夏也不打擾他,她從口袋裏摸出一把筆刀,毫不避諱地跪在土地上,手撐着地,俯身在面前這具骨架的頭骨上刻字。
見狀,江淮愣了愣,他不知道半夏這是在幹嘛,也看不清她寫的什麼,倒是想起古時候的卜卦習俗,一般在占卜前由巫人挑選和修整卜甲,再進行鑽鑿、烤灼。但刻字記載不應該在占卜結束之後嗎?
連江淮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居然不是奇怪她為什麼會做這些事以及她的身份是什麼,而是奇怪她的操作步驟對不對。
眼前的光線突然亮了些,半夏頓了頓,頭頂傳來男人的聲音:“夜裏光暗,你這樣傷眼睛。”
她看了眼他為自己照明的手機,微笑着道了聲謝,然後繼續埋頭刻字。
約莫七八分鐘過去后,半夏抬起頭,吹了吹筆刀尖尖上的骨灰,細長的筆身在手指尖一翻轉,她反手就在自己的指腹劃了一道,動作太快,以至於江淮還沒來得及阻止,就看見她指腹上的那點血珠子了。
他抓住她的手腕,語氣不太好,像是在質問:“你幹什麼?”
半夏被他抓懵了,她不由得確定了一下,自己這一刀的的確確是割在自己手上而不是他手上,沒錯啊,他這麼緊張幹什麼?
她的傷口長合得很快,眼見着那點口子就要連傷帶血一起消失不見,半夏有點急,也沒再跟江淮多掰扯,直接用力抽回了手,手指按在她刻過字的頭骨上。
江淮尚且驚訝於小姑娘的力氣之大,他就不該因為擔心太用力會抓疼了她而手下留情。順着女孩手落下的方向望去,血液注入頭骨,一縷纖細的血線沿着在骷顱表面蜿蜒流過,刻畫出繁複的字跡,他沒見過這樣的字,至少在他們這個時代的書本上沒有。
微弱的血光閃過後,骷髏骨碌碌地動了起來,兩個黑洞洞的眼眶直直地將人盯着,配着這荒涼漆黑的背景,很有鬼片的氛圍。
旁人應該是覺得恐怖的,半夏卻很高興,這是她這段時間在手環里看到的知識,沒想到居然成功了,剛想開口問話,骨架卻吱吱呀呀地動,好像是要站起來,可是他的身體部件不完全,幾次也沒成功,但這又是個倔強的骨架,儘管屢戰屢敗卻還是要屢敗屢戰,不肯罷休。
挑揀石頭和骨塊的陳屹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覺得自己亂入了不知道該說是畫風超級寫實的動畫片還是殭屍靈異片,有點難以置信,但還算體面,而站在地面上的王老闆和劉工頭卻已經嚇傻了,劉工頭還結結巴巴喊出一句:“這是......詐、詐、詐屍.....了?”
江淮倒是淡定得很,可能醫學生後天養成的對骨架免疫,他只是無語:“它這是要幹嘛?”
且不說半夏不會讀心術,這骷髏沒皮沒肉的也找不到心臟,她搖了搖頭,專心地看着,骷髏架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開竅了,站不起來,就曲線救國,以腰部為支撐點,掌骨撐地,下半身轉了一百八十度,然後底下骷髏頭,那樣子,居然是在對半夏低頭行禮。
這些骷髏雖然已經沒了完整的魂體,但是因為沒有安息多少還羈留了一點殘魂在身上,能夠按照生前留下的身體記憶做一些事,難道這具骨架的主人生前還是認識自己的?半夏現在覺得有點驚悚了。
江淮也不是傻子,看出這個動作的意義,但是他的理解不一眼:“所以你剛剛——是在用血讓這個認你做主人?”
半夏不知道他想到哪個犄角旮旯里去了,她勉強鎮定心神,對骷髏進行問話:“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被埋在這裏?”
骷髏慢慢抬起腦袋,一動就又發出骨架撞擊的聲音,在空曠的夜裏無疑是滲人的,它已經說不出話,只能靠着肢體動作,偏偏肢體還不那麼協調,半天也沒動出個什麼來。
半夏抿了抿唇,不想浪費自己那點血。江淮提議:“它說不了話,你不如讓它在地里寫字,或是問一些簡單的,只需要搖頭或點頭即可。”
這樣也行。半夏問:“你會寫字嗎?”
骷髏來回地在半夏和江淮這間僵硬地扭動了一下腦袋,不知道是在搖頭,還是在表達茫然。江淮想起來:“古時候和我們現如今的語言不一樣,它怕是聽不懂我們的話,你會講古代官話嗎?”
半夏倒是沒想到還有語言障礙這一層面在,但是想想她又安心了些,她一醒來就會說現在的話,那應該不是什麼千年老妖精。可要問她會不會將古語——
她在腦袋裏面過渡了一下,再開口時,就是江淮聽不懂的話了。
看着女孩的嘴巴一張一合,骷髏也慢慢有了不一樣的反應,江淮的目光沉下來,兀自站起身,走到一邊,一直在角落裏看電影一般的陳屹見狀跟了過去,問:“現在是在幹嘛?”
江淮看了他一眼,聲色有些低:“半夏想通過那具屍骨了解一下這個地方的大致情況。”
陳屹消化了一下這個消息,一臉“還有這種操作”的表情看向半夏,黯淡月光下,女孩和一具骨架相對跪坐着,背後是濃得抹不開的夜色,襯得她的皮膚越發的白,這個畫面還真是——
“江淮兄。”陳屹甚是沉重地拍了一下江淮的肩膀。
江淮看了眼他那雙剛剛還親切地撫摸過石塊和骨頭的手,忍了忍:“說。”
陳屹絲毫沒有自覺,仍然很是擔憂地望着他:“你未來這夜生活,怕是有點豐富啊。”
這一次,江淮沒有猶豫,早已經成型的拳頭瞬間就錘了出去,刑警的本能幫助陳屹逃過一劫,他一下躲出去老遠,叉着腰站在兩米開外的位置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夜裏本就安靜,再加之工地的環境,大一點的聲音就容易產生迴音,半夏問完話后,就聽見這3D立體環繞的魔性笑聲,循聲望去,這才發現江淮不知道什麼時候走掉了,她撐着地板站起,走到他們倆之間。
陳屹平復下來,一邊揉着眼角一邊往半夏跟前走,江淮卻沒動,仍然站在原地,神情莫測,半夏心大,沒查覺出他的不對勁,自己主動走過去,三個人最終還是匯聚在了一起。
她說:“江淮哥,你之前考慮的情況都沒錯,只是還差了一種。”
江淮看着她。
“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大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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