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亡靈
《開間麵館渡亡靈》
桔子粟/文
門把手轉了轉,幾個人都提了口氣,就連江淮的臉上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盯着那道門。
門只開了一小半就停住,一個人腦袋探了出來,李華伸着脖子往裏看了兩眼,小心翼翼地說:“不好意思,我的保溫杯落裏面了。”
說完,他發現屋裏幾個人齊齊看着他,神情各異,他懵了一下,磕磕巴巴地問:“我、我打擾、到你們了嗎......”
沒有人回應,他吞了吞口水,“那、我,我等會兒再來,你們先聊着。”
“李華。”
他剛準備重新帶上門出去,就聽見自家科長的聲音,他馬上停住,茫然地抬起頭。
江淮站起身:“讓他們進來,把屍體帶回去,做解剖。”
半夏看着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轉過頭來不可置信地看着於曉曼,對方委屈巴巴的:“他們的正氣太強大了,我發不動力,現在怎麼辦......”
陳屹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管你是不是死者的妹妹,又到底是為什麼發現的,都先跟我們回去錄個口供吧。”
半夏看了他一眼,對方做了個請的手勢,她知道自己是非走這一趟不可了,只好乖乖往外走。
因為陳屹就走在她旁邊,於曉曼只好跟她隔開些距離,飄在半空,她知道自己是非解剖不可了,因此有些垂頭喪氣的:“半夏,你能不能跟那個法醫說說,讓他動刀子的時候輕一點啊。”
她換了個方向,繼續說:“能不能打麻藥啊?他刀工好不好啊?會幫我縫起來嗎?”
半夏被她碎碎念念得心煩,站定,抬頭看着她:“你還有什麼要求一次性說了,我幫你轉達。”
她突然停下來,陳屹嚇了一跳,差點沒注意撞上去,緩過勁來就看見小姑娘又開始對着空氣講話,還一本正經的,他好脾氣地等了一下,抄着手站在旁邊看着她。
等了幾分鐘后,小姑娘回過頭:“陳隊長,江法醫應該也要和你們一起回去吧?”
陳屹點頭,技術科跟他們刑警隊在一起,就上下樓的距離。
“我可以跟他坐一輛車嗎?不管你信不信,但我的委託人確實有話要我帶給他。”
陳屹捏了捏耳垂,雖然他並不相信她,但並沒把她當什麼壞人,一般人在親眼見證自己至親的死亡時都會難以接受,只不過反應不同,他覺得小姑娘應該是反應比較激烈的那一類,甚至想着等會兒錄完口供帶她見見局裏的心理顧問。
“可以。”
半夏鬆了口氣,這個警察果然跟他表面上看起來一樣的好說話又善解人意,一點都不像那個討嫌的法醫。
如果不是於曉曼所託,她真是一點都不想再跟他有任何接觸。
難道他沒見過的事就一定不存在嗎?那只是他自己見識太短淺而已。
江淮剛剛打開後座車門,準備坐進去的時候,一隻手伸了過來:“誒——搭個車。”
陳屹笑得一臉欠揍,“江科長應該不會介意吧?”
江淮掃了眼他身後的人,兩人目光撞上,小姑娘眼裏的仇視一點都不掩藏,他也坦坦蕩蕩的:“介意,你自己的車呢?”
“我沒開車來,他們都坐滿了,你這車剛好還有兩個位置,別浪費了。”陳屹伸手去拉車門,江淮迅速把手收了回來,一抬眼就對上對方一臉得逞的笑。
他見怪不怪地冷冷吐出兩個字:“無聊。”然後走到副駕駛,拉開門坐了進去。
陳屹也打開門,還非常體貼地用手遮在車頂以防小姑娘撞頭:“進去吧。”
半夏將他們的互動看在眼裏,糾結了一番之後,還是將自己的不解咽了回去,說了聲謝謝,然後彎腰鑽進了車裏。
陳屹坐進車,準備關門時,想到什麼似的,問:“你的......”他頓了一下,“委託人?需要給她留位置嗎?她坐在哪?”
半夏很欣賞他的體貼:“不用了,她會跟着我們的。”她看了一眼半空,轉達於曉曼的話,“她說,雖然她不能坐警車,但還是謝謝你。”
“不能坐警車?”陳屹,“為什麼?是鬼魂——”他想着鬼片里那些情節,“碰不到東西,會直接從車裏穿出去嗎?”
半夏稍稍點了下頭:“有這樣的可能,但是警車的陽氣太強了,鬼受不了。”
江淮抬眸掃了眼後視鏡,閉上眼,陳屹一直就很有耐心,這點他清楚,不過他並沒有這個閑情來陪中二少女玩這種無聊的遊戲,他已經失眠很久了,回去肯定還有一場硬仗,他必須先養足精神。
“這樣。”
陳屹若有所思地輕笑了一下,帶上車門,“沒想到我們還有辟邪的功效呢,標上這一條感覺相親的時候價值又能提升不少。”
半夏不明白相親的意思,也就沒get到他的笑點,而江淮一向是個沉悶性子,不會理他。
陳屹摸了摸鼻子,感覺自己這個笑話有點冷,手搭在窗沿,看着半夏,有些好奇:“小妹妹,你從小到大都能看見……鬼魂嗎?”
“不知道。”半夏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提醒他:“我不小了。”
“哦?”陳屹早就想問了,“你多大?”
半夏還在思考,這個問題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們顯然已經覺得她夠奇怪的了,要是她還說她失憶了,那估計他們就真的會把她當神經病當騙子。
為難之際,夭夭突然冒了泡:“說十八歲吧。在人類世界,成年人會比較方便可信哦。”
半夏心裏一驚,看了眼周圍,這才發現夭夭的聲音是響在她腦海里,只有她能聽見。
她鬆了口氣,說:“我十八歲了。”
“十八了?”陳屹有些驚訝,連前座的江淮都短暫地睜開了眼,不過沒人看見。
“對。”半夏心裏有些緊張,但也不知道是什麼習慣,她越是緊張臉上就越是淡定,“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陳屹笑了一下,露出兩顆潔白的虎牙,“你十八,我二十八,對我來說你還是很小啊。”
半夏想了一下:“不是。”
陳屹抬眉:“嗯?”
她一本正經地看着他,說:“那應該是你太老了。”
她這話說完,空氣起碼凝固了半分鐘,最終還是駕駛座上一直豎著耳朵聽他們對話的李華沒繃住,笑出了聲。
不過他只笑了一下,在發現整個車裏只有他一個人的笑聲時就馬上忍住了,小心翼翼瞟了眼旁邊,發現副駕駛上的江淮沒什麼動靜,依舊在閉目養神,只不過嘴角貌似掛上了點似有若無的弧度。
他鬆了口氣,看了眼後視鏡,他並不怕陳屹,因為這個刑警隊長的好脾氣和能開玩笑是整個警局裏都出了名的。
果然,後視鏡里,陳屹一臉好氣又好笑的表情,最終還是被氣樂了,撐着坐墊慢慢笑出聲來。
倒是旁邊的小姑娘,一臉茫然,好像剛剛那句話她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不是為了調侃嘲諷,用最無害的方式補上最扎心的刀。
他猶豫了一下,問出從聽他們談話開始就一直盤旋在心頭的疑問:“陳隊,你們在說什麼呀?什麼鬼魂?”
李華的長相屬於那種斯文乾淨型,讓人一看就覺得很舒服,再加上知道他是那個法醫的助手,顯然是個脾氣很好很大度的人,因此半夏對他還比較有好感,雖然由於他剛剛突然推門而入造成了烏龍,但半夏並不是個心胸狹窄的人,友善地回答他的問題:“對,於曉曼的鬼魂。”
車子此刻剛好開到一個紅綠燈路口,李華踩住剎車,回過頭,驚訝地問:“於曉曼?就是這個案件死者的鬼魂嗎?”
他扶了扶眼鏡,“你是說,你能看見鬼嗎?真的有鬼魂嗎這個世界上?”
半夏剛想開口,前座傳來一聲輕咳,江淮眼皮都沒抬一下:“根據交通法第一百二十六條,司機不得與人閑談,不清楚?”
李華縮了縮脖子,悻悻地回過頭:“對、對不起,科長。”
江淮沒說話,車內再次安靜下來。
李華看着指示燈上逐漸減少的秒數,又小心翼翼地瞟着閉目養神的江淮,一眼,又一眼。
對方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和掙扎,開口:“有話就說。”
李華扶了扶眼鏡,小心地問:“科長,我們這一行還要熟悉交通法嗎?”
江淮抬起眼皮。
李華飛快移開視線,結結巴巴解釋:“我、我有看過那個的,但是……但您剛剛說的那個……我、我沒見過。我是想問,如果需要的話……我再回去,背、背……”
江淮看着他,沒說對也沒說不對,那眼神里也看不出什麼情緒。
李華被他看得全身發毛,覺得馬上就要從座位上炸起來的時候,後座伸過來一隻手拍在他肩膀上,他嚇了一跳。
陳屹笑得收不住,覺得這個小夥子可真是太有意思了:“你當然不會見過,因為他說的那本是江淮主編的交通法。”
李華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耳朵通紅,再回過頭去看副駕駛座時,男人已經重新靠進了座椅里。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知道自己被調侃了,但李華心裏竟然沒有一點反感,甚至還有些慶幸,原來江科長也是會開玩笑的,他覺得這個一直站在雲端只可仰望的年輕科長突然有了些人情味。
李華心情很好,摸着頭笑了笑,轉過身去重新發動車子。
半夏將他們這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從她這個角度看不見江淮,但是已經可以想像到他做出這一系列事情時的傲慢嘴臉了,她真是不明白這個人怎麼能沒禮貌成這個樣子,也真的覺得陳屹和這個助手是脾氣好,能忍得了他,真乃聖人也。
但她只是一個外人,並沒有什麼權力評價,她牢記於曉曼的囑託,雖然以她這麼個毫無生活常識的人來看都覺得荒謬無厘頭,但她還是一一轉達。
一直到她說完最後一句,對方也沒有任何反應,甚至吭都沒吭一聲。
半夏耐着性子,又試探性地叫了一聲:“江法醫?”
這次他倒是回應了,嗓音從薄唇一啟一合間流出,如同山澗泉水淌過,清列悅耳,語氣卻沒有絲毫起伏,顯得冰冷無情:“你說的那些我從沒開過先例也不可能開,但是,如果在到局裏之前我還沒休息好——我倒是可能開個手抖的先例。”
手抖?
他是有病嗎?
半夏不解地看向陳屹。
陳屹聳了聳肩,壓低聲音跟她解釋:“局裏前兩天剛破了個大案,他熬了幾天了,今天晚上估計還要熬個通宵,讓他睡一會兒。”
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俯身,在半夏耳邊極輕地說,“別跟他一般見識,公主病,睡覺聽不得聲音。”
原來是不想被吵到睡覺啊,直說就是了嘛,搞這麼多彎彎繞繞的。
半夏沒再說話,陳屹也靠進了座椅里,面向窗外閉目養神。
車子一直安靜地開到警察局門口,其餘的警車也都回來了。
下車后,半夏琢磨了一下,還是走到江淮面前,認真地說:“剛剛在車裏打擾到你睡覺,對不起。”
雖然她很不喜歡這個法醫,但打擾別人睡覺確實是她做錯了,一碼歸一碼,做錯了就要道歉,這跟欠債欠人情就一定要還是一樣的道理。
江淮愣了一下,的確很意外她會這麼認真地來道歉,看着小姑娘澄澈的藍色瞳孔,他難得地有了一絲不自在,移開目光,輕輕應了一聲。
那邊幾個法醫已經把屍體運了下來,他準備過去,路過她時,腳步還是停了停,平淡地說:“解剖后縫合屍體是義務,沒有哪個法醫會違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