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哭包
晚上,簡瀾靠在沙發上看劇本。
她隨手拿起一支筆，在上面圈圈畫畫。
“這是姐姐買的筆嗎？”傅妄看到她的筆,挑眉問道。
他以前見她用的筆,都是不帶筆帽，按一下就出來那種。
但這次用的這支筆是黑色的水筆，有筆帽,不像是她會喜歡的。
“啊？”簡瀾愣了一下,看向手裏的筆。
這麼一看才發現，這支筆壓根不是她買的。
“好像不是......我想起來了,之前劇組有個人找我要簽名,我簽完就把筆留下了。”
當時她跟齊天媛聊着天,以為這是自己的筆,忘記還了。
怪不得總覺得用起來不太順手呢。
簡瀾把筆放茶几上,起身去屋裏拿新的筆。
等她從卧室出來,發現桌子上的筆已經不見了。
傅妄指着茶几旁邊的垃圾桶，“對不起姐姐，我不小心把筆扔垃圾桶里了。”
嘴上說著道歉的話,面上卻沒有半點愧疚。
簡瀾哪裏看不出來,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臭弟弟,找我要簽名的是女的。”
傅妄的眼神沒有變化。
是女的也不行,他不希望瀾瀾跟別人用同一支筆,還是跟一個喜歡她的人。
“好吧,其實是男的。”簡瀾說了實話。
傅妄斂眸,看了眼垃圾桶里的筆，有些後悔沒把它毀掉。
簡瀾重新在沙發上坐下，慢悠悠地看劇本。
傅妄給她切了盤水果,拿小叉子喂她吃。
“你怎麼這麼像小學生啊？一支筆都要吃醋。”簡瀾懶洋洋地說道。
“我沒吃醋。”
“嘴硬。”
傅妄嘴巴動了動,紅着耳朵說了句：“別的地方更硬。”
他這句話聲音壓得很低，但是簡瀾離得近，還是聽到了。
她放下劇本，坐起身，用充滿了震驚的眼神盯着他看。
是她聽錯了嗎？
弟弟最近怎麼這麼騷？
傅妄本來說出這句話就很不好意思，被她用這種視線一直看，他更覺得臉上發燙。
“你在這別動。”
簡瀾說完，再次起身去卧室。
傅妄一動不動，心裏忍不住猜想，她去做什麼了。
很快，簡瀾戴上手套回來。
傅妄半蹲在沙發前面，仰頭去看她。
他額前的頭髮稍微有點長，遮住了眉毛，但那雙狹長漂亮的眼睛卻全無遮擋，裏面盛滿了好奇又期待的光。
簡瀾突然伸手，捧住了他的臉。
傅妄呼吸一滯，黑眸緊張地顫了顫。
然後，他感覺到，她在用手觸碰他的耳後。
雖然隔着手套，但依然能感覺到她掌心的溫熱。
喉結滑動，傅妄緊張地眨眨眼，問道：“怎麼了？”
簡瀾彎了彎眼睛，笑出了聲，“看你是不是別人戴人.皮面具冒充的。”
傅妄眼睛睜大，尾音拉長喊了聲：“姐姐。”
像是撒嬌，又帶着無奈。
莫名讓簡瀾想起了被逗惱了的小奶貓，張牙舞爪地威脅，卻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她不跟他鬧了，摘下手套放在一邊，看着他說道：“不準大白天的搞黃色。”
“那晚上可以嗎？”傅妄期待地問。
“勉強可以，但是要注意頻率。”
簡瀾突然想起前幾天那個電話，還有他在電話那頭解皮帶的聲音。
臉好像又開始發燙了。
“哦。”傅妄認真地記下。
簡瀾重新坐下，拿起劇本正準備看，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弟弟，我怎麼覺得，你最近怪怪的？”
她沒看他，目光依然落在劇本上。
之前傅妄一直很乖的，雖然偶爾會表露慾望，但從沒像現在這麼......急切，動不動就試探她，像是很急着跟她做到最後一步。
傅妄眼神有些躲閃，很快恢復正常。
“哪裏怪？”
“你最近好像，特別愛發.情。”簡瀾在腦海中搜颳了半天，只找出了這麼一個詞來形容。
傅妄唇角勾起，笑得單純，“可能是因為春天到了吧。”
“瞎說，現在都夏天了。”
簡瀾覺得他好像隱瞞了什麼，但是他不願意回答，她也問不出來。
只能把這個想法先放下。
她專心看劇本，沒注意到傅妄眼神的複雜。
他確實很着急。
因為易時的出現，讓他覺得，關於蔣朝的一切隨時都有可能暴露。
他害怕身份暴露的時候，會被她毫不猶豫地拋棄，所以很想跟她更親密一些，想用身體上的關係把她拴住。
哪怕她不喜歡他，至少也別輕易放棄他。
可是最近瀾瀾的厭男症加重，別說更親密了，連擁抱親吻都不行。
傅妄急得要死。
簡瀾偶爾抬起頭，就看到他愁眉苦臉地坐在那。
“怎麼了呀？”她好奇地問道。
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麼又開始不高興了？
“後悔。”傅妄舔了舔唇。
“後悔什麼？”
“上次在酒店，我沒捨得。”他專註地看着她。
簡瀾認真回想了一下，才想明白他在說什麼。
那次她被這個臭小子感動了，有點半推半就的意思，但是他最後沒動她，說是捨不得。
現在反倒開始後悔了。
簡瀾又氣又想笑，拿起個抱枕扔了過去，“臭弟弟，你趕緊找點正事做，別一天天的胡思亂想。”
“哦。”傅妄悶悶不樂。
早知道會出現一個易時，他當初就該狠狠心，趁着她感動的時候，撒撒嬌裝裝可憐，跟她直接做到最後一步。
有了親密的身體關係，等身份暴露，他還能稍微有點機會。
可惜他當時糊塗，自己停下了。
真想給那時候的自己一巴掌，蠢死了。
晚上睡覺，簡瀾讓傅妄睡隔壁房間。
這次的酒店是套間，有多餘的卧室給他睡。
但是傅妄自己卻不願意。
他抱來被子，死活要睡在她房間的地上。
簡瀾哭笑不得，“你怎麼回事啊？放着好好的床不睡，非要睡地上？”
這不是自找苦吃。
傅妄把自己的被子床單，鋪在了床旁邊的地毯上。
酒店收拾得很乾凈，進門都會換室內拖鞋，睡在地上倒是不臟。
“我要跟你睡一個房間。”他抿緊嘴唇，倔強地看着她。
“弟弟，我說過了，我最近身體不太行，沒法跟你有太親密的接觸。”簡瀾委婉地說著。
“我知道。”
“就算你半夜說冷，或者說地面很硬，睡得不舒服，我也不會讓你上床的。”
簡瀾說完，傅妄的表情明顯僵了一下。
看來他確實有這個打算。
“那我也要睡這裏。”傅妄賭氣地哼了一聲，繼續鋪床。
睡地上也比睡隔壁離得近。
簡瀾對他的黏人程度，有了新的認識。
這已經不是有點黏人了，簡直就是黏人精。
她懷疑自己養了只大狗狗。
*
晚上，簡瀾躺在床上睡，傅妄睡在靠近她那邊的地上。
“弟弟，你別來找我了，還得坐飛機，多麻煩啊，我拍完就回去了。”簡瀾睡不着，主動跟他說話。
上周末他好像有事情，所以才沒來。
不過看這樣子，接下來的每個周末，他都想過來找她。
以前她只是在隔壁市拍攝，他過來找她就算了，這次跨越了那麼遠的距離，來回坐飛機都要兩三個小時。
簡瀾不想他這麼累，而且她也覺得沒必要這樣做。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以為這只是一個普通的話題，完全沒想到之後會牽扯出那麼多。
傅妄盯着漆黑的半空，因為她這句話，情緒稍微有些低落。
“我不覺得麻煩。”
“但是我覺得啊，你一個大學教授，特意為了我飛來飛去的，而且來到這邊，我也沒辦法陪你。”拍戲又不分周末工作日，她忙得很，根本沒多少時間陪他。
簡瀾越想越覺得，堅決不能讓他再過來了。
“沒關係，不用你陪，你做你的事情就好。”傅妄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悶，還帶着卑微。
他只要能看她一眼，跟她說說話就好。
其他的，他不敢奢求。
“弟弟你別這樣。”他這麼說，讓簡瀾心裏像是被刺了一下。
胸腔里有種陌生的情緒在發酵，酸酸澀澀，有點疼。
“我自己一個人在家裏，也沒別的事情可以做，就當過來玩了。”傅妄不在意地說道。
說是過來玩，其實就是陪她待在劇組，幫她做飯洗衣服。
這哪裏是玩了？明明就特別無聊好不好。
陌生的情緒湧上心頭，讓簡瀾的情緒有些煩躁，連帶着語氣也重了一些。
“你好好待在那邊，繼續做實驗也好，跟朋友家人一起也好，都可以，但是這次走了以後，不許再來這裏了，聽到了嗎？”
在她說出這句話以後，傅妄那邊安靜了很久。
久到簡瀾幾乎以為他睡著了。
房間裏很安靜，只有空調發出細微的風聲。
簡瀾的眼睛已經可以適應黑暗了，她能看到落地窗的窗帘在搖擺，但是因為視角原因，看不到傅妄。
過了很久，傅妄突然低聲說了句：“我沒有朋友。”
他認識秦修齊，但也僅限於認識而已，兩個人並沒有太多交集。
由於天生的性格缺陷，他很難跟人建立起“朋友”這樣的關係。
明明他的語氣很平靜，沒多少情緒，但簡瀾聽在耳中，心卻驀地一疼，像是被一隻大手攥住了心臟。
她嘆了口氣說道：“弟弟，你應該有你自己的生活，不能總圍着我轉。”
這樣他累，她也會很疲憊的。
傅妄眼眶酸澀，有點想哭。
“姐姐嫌棄我了嗎？”這次他的聲音帶着哽咽，讓人想忽視都不行。
“沒有。我、我的意思是，雖然我們是情侶，但也沒必要總待在一起，總得給彼此留點空間。”
“沒有總待在一起，只有周末而已。”傅妄痛苦地說道。
這樣她就已經覺得煩了嗎？
可他卻覺得遠遠不夠，他想每天都跟她在一起，甚至想每時每刻都跟她在一塊，想一轉身就能看到她，想一抬手就能把她抱進懷裏。
每次都只有周末才能來找她，他都快瘋了，可即使這樣，還是讓她覺得有壓力。
“弟弟，別過來了，拍完這部劇，我會休息一段時間，到時候天天陪着你好不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
這樣他就兩個月都看不到她了。
他做不到。
傅妄一直沉默，簡瀾也知道這是無聲的拒絕。
“那就一個月來一次？”
不管怎麼說，每周都過來，頻率也太高了。
而且他平時上課做實驗也很累的，哪能這麼折騰。
“姐姐，我真的不覺得累。”
要不是知道瀾瀾一定不會同意，他甚至想每天晚上從學校回來就坐飛機來看她，然後第二天早上再走。
他不會覺得累的，為了她，他怎麼樣都不會累。
只有在看不到她的時候，他才會覺得難熬。
“弟弟，聽話。”簡瀾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幾分怒氣。
她在逼他答應。
傅妄雙手緊握成拳，因為過於用力而輕顫。
他眼中充斥着痛楚，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姐姐，我可以辭掉工作，只當你的助理。你不用給我發工資，我有很多錢。”
他真的好喜歡她。
好想跟她一直在一起。
哪怕放棄他以前最喜歡的科研都可以。
可是他這句話，只等來了簡瀾的一句：“你瘋了嗎？”
在簡瀾看來，為了一個人放棄自己的工作，放棄自己的社交，是一件很不可思議並且很蠢的事情。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兩個人有各自的生活，偶爾互相陪伴，這樣不好嗎？
這是簡瀾頭一次發現，她跟傅妄在想法上會有這麼大的分歧。
傅妄忍不住坐起來，黑眸看向她，努力壓抑着哭聲道歉，“姐姐，對不起。”
簡瀾也知道自己剛才那句話說得太重了。
但是她真的不能接受，他這樣病態的，甚至有些畸形的喜愛。
本來簡瀾以為，弟弟只是黏人了一點，只要她跟他說清楚，他會好好的。
結果到這時候她才發現，事情遠遠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
既然發現了他們之間的問題，那就不能視而不見，必須要想辦法解決才行。
簡瀾也坐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弟弟，你去看過醫生嗎？”
傅妄眼眸微顫，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只是眼淚流得更凶了。
“跟我說實話，乖。”簡瀾深呼吸了幾下，溫柔地安撫。
傅妄還是沉默不語，無聲地抗拒。
他不想說。
知道他有人格缺陷，別人都怕他，都在孤立他。
他不想瀾瀾也放棄他，那樣他會死的。
簡瀾往外挪了挪，挪到床邊。
藉著窗外漏進來的微光，她摸索着抽出紙巾，溫柔地給他擦淚。
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她能看到他的眼睛。
明明那麼漂亮，卻總是愛哭。
“我們都在一起了，你總不能還瞞着我吧？”簡瀾微微彎下身子，跟他保持平視。
她坐在床上，他坐在地上，兩個人隔着黑暗對望。
傅妄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
簡瀾沒感覺到預想中的不適，所以就沒掙脫。
明明是很熱的天氣，他的手卻冷得像冰。
簡瀾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她微微用力回握他的手，想把他的手給暖熱。
察覺出他的抗拒，簡瀾最後還是不忍心逼他。
她輕輕揉了揉他的頭髮，“不想說就不說了，只要你沒事就行，不會做傷害自己的事情吧？”
“嗯。”傅妄抬眸，淚眼朦朧地看着她。
屋裏很黑，但是簡瀾的臉面對着落地窗的方向，他依稀能看到她眼中的縱容和心疼。
他的心驀地一顫。
她會一直對他這麼好嗎？
“我說不讓你過來，是因為心疼你，不是討厭你，你明白嗎？如果你每周都過來，我就會心疼你，就會不開心。”簡瀾放軟語氣，盡量用平和的方式跟他溝通。
“你不希望我不開心，對嗎？”
“嗯。”
傅妄明知她這是強盜邏輯，但還是應下了。
“所以，聽話一點，好不好？”簡瀾摸索着想親親他，卻因為他逆着光，她看不太清楚，最後卻親到了他的鼻尖。
她也沒覺得尷尬，繼續向下，這次精準地吻上他的唇。
濕潤溫熱，觸感柔軟。
簡瀾聽到自己的心跳瘋狂加速，像是要從胸口裏撞出來，跟以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她隱隱有種預感，就算她的厭男症這輩子都治不好，她也永遠不會排斥跟他的接觸。
傅妄跪在地上，直起上半身，仰起頭配合她的親吻。
簡瀾用舌尖輕輕頂開他的牙齒。
房間裏只剩下空調的風聲，還有唇舌.交.纏的聲音。
良久，兩人分開。
簡瀾又摸了摸他的腦袋，在他臉側親了一下。
“安心睡吧。”她聲音很輕，幾乎只有氣聲，像是在哄小孩。
傅妄卻在這時候拉住她的手，“姐姐。”
心中湧上一股強烈的渴望，想把一切都告訴她。
“嗯，我在呢。”簡瀾回握住他的手。
傅妄的聲音顫得厲害，帶着濃濃的不安全感，“我，我有F型人格缺陷，缺乏同理心，性格偏執，陰鬱孤僻。有很高的幾率犯罪。”
上學的時候，他的診斷報告被人不小心看到了，從那以後，所有人都說他將來會犯罪，會成為殺人犯。
沒人願意跟他待在一起，所有人都怕他。
所以傅妄拚命學習，想要通過跳級來逃避這一切。
現在他不怕被排斥，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歡他也無所謂。
只要瀾瀾不怕他就好。
如果她害怕他，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了。
簡瀾俯下身子，從床上抱住跪在地上的他，“姐姐相信你不是壞人，不會犯罪的。弟弟乖乖去看醫生，乖乖吃藥，好不好？”
她覺得，這種人格檢測有一定的道理，但不能說明全部。
畢竟人不是機器，情感和行為都不可能被準確預測到。
相比較於所謂的檢測報告，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斷。
聽到這句話，傅妄懸着的心終於落下，像是瀕死之人最終得到了赦免。
他伏在她肩頭，緊緊抱着她，無聲地哭着。
溫熱的淚水落進簡瀾的頸窩，溫度直直地燙進了她心裏，在她心上留下淺淺的烙印。
“不哭了不哭了。”簡瀾不太會哄人，只能笨拙地輕輕拍他的背。
“我會去看醫生的，姐姐不要生氣。”他聲音沙啞，有些抽噎。
“嗯，我沒生氣。”
簡瀾後悔剛才自己態度有點凶。
她應該好好跟他說話的。
“姐姐，那你會永遠對我這麼好嗎？”傅妄揪着她的衣服，黑眸濕潤，倔強又忐忑地等着她的答案。
簡瀾抱着他的手臂收緊，“會，永遠，一輩子。”
之後，她鬆開他，繼續用紙巾幫他擦掉淚水。
“小哭包，上來睡吧，地上涼。”
傅妄依然跪在地上，仰頭茫然地看着她，“但是姐姐身體不舒服。”
雖然看不清，但是簡瀾大概能猜到他會有什麼表情，心裏柔軟一片。
她雙手捧住他的臉，額頭貼着他的額頭，“你就是姐姐的葯。”
淺淺的氣息落在臉上，傅妄聽到，自己的心跳像瘋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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