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橫濱的夜晚不知在何時起了霧。
小巷裏的酒吧燈光昏暗,許久未曾光臨的客人久違地在此喝了一杯。
老闆見到了青年,說道:“你有段功夫沒來了,最近工作忙嗎?”
青年,也就是太宰治抬起自己鳶色的眼睛,笑着說:“倒也不是工作,該說是生活嗎?生活突然喧鬧了起來,光是應付她的要求就夠精疲力竭的,一時間也就空不出太多時間了。”
老闆聞言道:“聽起來不像是壞事。你啊,之前就是太閑了,所以才總是一個人來。”
太宰治聞言說:“坂口安吾是這麼和你說的嗎?”
老闆不明所以,坂口安吾也是他的老客了。他頷首道:“是啊,安吾還說要我多照顧你些,因為你太閑了,所以很容易出事。”
太宰治聞言輕笑,托着下巴一本正經地和老闆說:“坂本安吾這個加班到只剩半條命的人說的話,怎麼可以相信。他在騙你的。是他自己忘記了,在抹黑常來照顧生意的我呢。”
當他煞有介事的說起一件事時,總是很容易令人信服。太宰治說:“坂口安吾在騙人,是他欠了債,怕我找他討賬,所以才不敢和我一起出現。”
老闆聞言一怔,驚訝道:“是這樣嗎,我看他也沒有賒賬,還以為他經濟情況挺不錯的呢。”
太宰治說:“他欠着的賬可太多了。”
老闆聞言道:“那你也算是好朋友了,沒有特意去和他討這筆賬。”
太宰治不置可否,只是敲了一下自己的酒杯。但笑不語。
末了,他對老闆說:“您今晚早些打烊吧。”
老闆不明所以,他說:“出什麼事了嗎?”
太宰治笑眯眯道:“沒有,只是今晚看起來要降溫,早點休息明天心情會比較好。”
老闆沒太明白這裏頭的邏輯,不過今晚的生意的確不好。再開下去也不見得還會有客。他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太宰治的建議,笑道:“好吧,謝謝你的建議。作為對老客的回饋,今天這杯酒就不收你的錢了。”
太宰治玩笑道:“這麼好的嗎,那不如再給我開瓶貴點的酒再免單吧。”
老闆讓太宰治不要痴心妄想。
兩人隨便聊了聊,當時間差不多指向半夜兩點半,透過酒吧的窗戶,已經能遠遠瞧見遠方黑下的燈光時,太宰治起身告辭。
剛出酒吧門,太宰治就見到了等在屋外的俄羅斯人。
俄羅斯青年有着比遠東人更白皙的皮膚,配上他有些纖弱的身形,整個人看起來要比起他真實的年紀,更像名剛成年不久的俊美少年。
他的裝扮看起來也有些病弱。
橫濱的夜晚還沒到真正冷下來的時候,他已經戴上了厚厚的茸帽,還被夜風吹得嗆了咳嗽了幾口。
太宰治的目光從對方脖子上一時未能褪去的紅痕上掃過,微微彎了彎唇道:“你這是特意來等着我嗎?”
這位俄羅斯人紫色的眸光看似友好,卻說著:“沒辦法,再沒有親眼見到你與我們同路前,我實在是擔心。”
太宰治道:“擔心我會給異能特務科通風報信?”
他抿了嘴角笑了起來:“那看來你的消息還是不夠準確,我和坂口安吾關係可不太好。”
這位俄羅斯人,也就是組合“派入”橫濱搜尋港口黑手黨信息,又被組合派遣人馬從“港黑幹部A”手中救出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果戈里曾經的同伴,贏過鐘塔侍從至今仍在追捕的恐怖|分|子“魔人費佳”,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
他如今已從A的監牢中逃出,甚至饒有興緻地在巷口與太宰治相逢,說著些沒什麼營養的對話。
他說:“知道是一回事,可從你口中說出來,我卻又覺得不是那麼回事了。當然了,他還是‘信任’你的,所以才特意提醒我來接你。”
魔人費佳微笑道:“霧已播散,若是在霧中走錯了路,那可麻煩了。”
太宰治挑眉,他笑着說:“我已經被你們設計成了謀殺坂口安吾的犯人,都這樣了,還不能放心嗎?”
“對象是你的話,很難。”費佳直視着對方鳶色的眼睛,試圖捕捉對方面上所有的微小的情緒,“還是親自看着比較令人放心。”
太宰聞言感慨道:“那還真是辛苦啊,你放在組合外的手下不能幫你盯梢嗎?”
費奧多爾滴水不漏地回答:“我需要執行組合給我的任務,為人仆盡人事——你們有這樣的說法對吧?”
太宰治盯着對方,忍不出“噗哧”笑出聲。
他沒什麼笑意的笑道:“為人仆,誰是仆?可憐的弗蘭西斯·菲茨傑拉德嗎?”
“他到現在大概還以為‘書’的消息是重金懸賞而來的吧,就好像他從沒有懷疑過你加入組合的目的一樣。”
太宰治認真道:“你是用什麼借口騙過他的,像他那樣的人,可能一句‘躲避鐘塔侍從的追捕’就夠了吧。為了洗心革命、翻掉案底,有把柄在手的惡人,用起來是如此的可靠——”
他詠嘆道:“這簡直是再感人不過的浪子回頭的故事。”
“畢竟。”太宰治微笑着,“誰會懷疑一個人類想要融入社會的渴望的真實性,從而懷疑起對方是否另有更瘋狂的目的,比如——在拿北美最強大的異能組織當炮花用呢。”
費奧多爾被他的說法逗笑,他說道:“難道不是嗎,你不也為了洗乾淨案底,為異能特務科在暗地裏做了兩年的活嗎?和你當年的做法比起來,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太宰治沒有反駁。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手機鈴聲還有些特別,既不是他喜歡的殉情之歌也不是默認的音樂,而是一段刺耳到你多聽一秒都會受不了的喧鬧聲。
那簡直是辯論場與賣場混合后的嘶喊,又像是課間校園的吵鬧加上了體育場的喧囂——
那是俗世里所有的聲響混合,尖銳到你根本無法阻止它刺入你的耳膜!
費奧多爾下意識蹙眉,直到他看見了來電顯示。
太宰治自己顯然也受不了這樣的鈴聲,他在鈴聲響到第二聲就拒接了。費奧多爾見狀,說道:“不接嗎,來電的應該是你名義上的‘妹妹’吧。”
太宰治看了費奧多爾一眼,直接將自己的手機摔了出去!
手機在街道上四分五裂,他輕描淡寫說:“你不是說了嗎,你和我一樣。”
他轉頭,在藍色的月亮下微微笑着,說著再冷酷不過的話:“惡人的歸宿不會是寧靜,要麼毀滅、要麼瘋狂。”
太宰治站在月下,他的影子比夜色更濃。
“我們都從來都不會選錯立場,不是嗎?”
·
在飛機起飛前,花江還是給太宰治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在三聲后就忙音了,當時直升機到了,花江又忙着要和中原中也解釋去橫濱的事情,也就沒有再撥。
等快到了橫濱,從天空上往下看,已經能看到漸漸快要籠罩了三分之二城市的濃霧,直覺讓花江要求飛機停在了港黑的高樓平台上——這裏是由地面而起的霧所接觸不到的制高點。
這樣的霧氣,顯然也是中原中也所熟悉的。
他瞧了一眼,便嘖道:“果然是澀澤龍彥那傢伙。”
花江對於這一點已經沒什麼懷疑了。雖然這裏沒有霧氣攀上,她仍然抓緊了中原中也的手,預防萬一。同時,她又撥給了太宰治,想要了解一下橫濱現在的情況。
然後——太宰治的手機關機了。
花江:“……”橫濱現在是有多糟。
她怕中原中也擔心,故作鎮定地又撥通了江戶川亂步的電話,想要從偵探這邊得到這場突發事情的細節。偵探倒是接了電話,但還沒來得及多說一個字,就突兀的失聲了。無論花江怎麼叫,電話那便都得不到回應。當她遲疑着掛斷重撥后——電話就再也無人接聽了。
花江看着霧氣緩慢地吞噬着整個橫濱,忽然問道:“中也先生,澀澤龍彥的能力對普通人有效嗎?”
中原中也回憶了片刻,說道:“有,會讓普通人消失。”
澀澤龍彥的異能力——“龍彥之間”,說的簡明扼要些,就是使異能者的異能暴動;說的具體些,即是這籠罩了整個橫濱的白霧。起霧區的普通人會暫時消失,而異能力者則會與其異能力分離,遭受自身異能的攻擊。這些資料都是絕密,即便在港黑的檔案里也記錄的含糊不清,僅有當年親歷過龍頭抗爭的人才清楚細節。
聽完解釋,花江心裏便有了數。她不再考慮非異能者,直接撥給了芥川龍之介。
芥川龍之介電話也是響了好半天才被接通。
芥川的聲音壓着低喘,花江聽見他那邊的明顯在戰鬥的聲音,熟悉對方性格的她在對方說出“稍後給您回電”前,搶先道:“不許掛電話!”
她威脅着說:“我已經被掛了兩個電話了,你要敢做這第三個——”
花江的話還沒有說完,電話的那端就又成了一陣忙音。
花江看着自己的手機目瞪口呆。
今天的橫濱是異變了嗎?連芥川都敢掛她電話了!
花江感到了更深的危機!
與此同時,正在港黑不遠處的巷子裏里——
與中島敦暴走的異能“月下獸”正在激斗的芥川龍之介,看着自己的手機被異能老虎叼走吞吃入腹,陷入了沉默。
一旁抽刀同樣在與自己異能搏鬥的泉鏡花抽空看了一眼,問:“太宰大人打來的?”
芥川龍之介臉色難看。
泉鏡花從他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考慮到剛才芥川連說話都沒來得及,就沒了手機,她誠懇道:“無視太宰大人的來電,芥川,你完了。”
中島敦還沒有回過神。
三個人異能暴動帶來的混亂,讓他光是求存就耗盡了力氣。如今聽到了熟悉的名稱,他遲疑問:“是太宰小姐嗎?”
泉鏡花正要回答,芥川龍之介捏着拳頭上前,一腳踢開了擋路的中島敦。
羅生門的攻擊落空,中島敦雖然狼狽,但卻幸運的躲過了異能的攻擊。在他揉着肩膀重新站起來的時候,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先看見芥川陰沉至極的臉。
芥川咬牙道:“人虎,我只給你十分鐘。解決不了那隻老虎,我就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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