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橫濱的夜晚籠罩在混亂里。

在這場白霧之中,所有的人類都在面臨危險,往日裏從未引起旁人注意的流浪貓狗們反而成了夜晚的主人。

動物踏上了空無一物的街道,白色的霧氣將城市分割。籠於濃霧之中的城市內部已成為孤島——港口之外停留着的、堪堪在霧氣統治範圍之外的郵輪反而成了唯一安全的區域。

郵輪上,組合的成員嚴陣以待,嚴守着霧氣的邊界。

船艙內,組合的首領菲爾傑拉德正與森鷗外一起下棋。

棋盤是由藍寶石打造,棋子皆為水晶。不說船艙內的其他裝飾，單單隻這一個棋盤就已經足夠值錢了。

飽受港黑財政之苦，甚至不得不為此出賣了一個幹部位置的森鷗外,看着組合的財富，開始思考：為什麼港黑就沒有像弗朗西斯這樣的經營性人才。遍數港黑上下，唯一有點經商頭腦的竟然還是花江。

為什麼其他的人都不會賺錢,只會花錢呢？

兩人之間的關係融洽,森鷗外倒還真是玩笑般問了弗朗西斯生意紅火的秘訣。

對此，天生的商人,簡直是文野世界中“黃金律”擁有着的組合首領哈哈一笑,頗為認真的回答：“這個東西需要秘訣嗎？就是你去賺了,它就在啊。”

自信的美國人笑道：“黃金就在你的腳下,我的兄弟,你只需要彎腰去撿。”

森鷗外一笑而過。

弗朗西斯見狀不由再次將話題引入了人虎上,他說道：“橫濱已成困城，未入城的組合當然無畏，可身處其中的港黑怕是岌岌可危。組合有能力讓澀澤龍彥消失,只需森先生您將您所知道的、有關“書”的秘密盡數告知。”

“森先生,您已經考慮很久了，現在有做好決定嗎？”

書。

組合前往橫濱，甚至配合死屋之鼠運來了澀澤龍彥的真正目的。

那藏在橫濱身處，傳聞中寫上任何事情都會實現的一本空白“書”。

“書”作為能夠改變現實異能的頂端，即便在橫濱的異能者之間，都是個秘密。森鷗外作為三刻構想其中一位，自然清楚“書”的秘密。但遠在美國的組合會知道，並且會為了她而不惜一切代價的引發橫濱動蕩——就很令人玩味了。

聯繫起獵犬剛剛通過異能特務科對港黑下達的“追捕疑犯花江”的命令，森鷗外差不多已經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局大概從他在意大利就開始了。那位前來挑撥的年輕人，從來就沒有相信過，他會真的因為個人利益問題殺掉對橫濱有益的下屬。他從一開始的目的，就只是讓他們因他起疑從而配合演上一處反目的戲。

森鷗外與花江反目。這一點落在港黑眾人的眼中，不僅僅是花江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后，他來不及維護這一小點的麻煩。更麻煩的是——在花江因此被驅除后，港黑也就真正的分裂了。

信賴花江的成員會和支持他的成員一樣，將這認做是他的陰謀。首領的權威性會遭質疑。往日也便也算了，偏偏是組合來襲又有澀澤龍彥攪局的混亂時分。這樣的局面，使得他自己都無法順利的調用港黑的全部力量，命令下達如有一瞬的偏差——港黑搞不好就會真正的分裂。

一步棋，將了兩個人的軍。

連森鷗外都開始好奇起組合背後的軍師了，這樣的水平也算是能與太宰同台競技了吧。弗朗西斯這樣的人，真的能夠駕馭這樣的軍師嗎？

恐怕不行。

森鷗外依然沒有回答弗朗西斯的提議，他捻起一枚騎士落子，提醒弗朗西斯：“您該注意棋局了，若是再注意不到後方，您可就輸了。”

弗朗西斯的心思根本不在棋盤上，他隨意下了一步說道：“森鷗外，我給予你的條件，還算是看在你有些手腕的份上。組合在這場霧氣之外，不會有人因澀澤龍彥受損。港黑可不一樣，你越是遲遲不下決定，只會讓港黑的實力進一步受創。等拖到了最後——”弗朗西斯冷漠道：“人虎是書的道標，霧氣會幫我捕捉人虎。一旦得到了人虎，你與港黑就會失去相應的價值。屆時，你在此與我下棋的資格都將沒有。”

“組合會直接擊垮港黑，奪取人虎與書。”

森鷗外不置可否。

他專註着棋局，說道：“您看起來很信任給您出主意的人。”

弗朗西斯皺眉：“我一向信賴我的下屬。”

森鷗外笑道：“正巧，我也是如此。”

他吃掉了對方的士兵，慢聲道：“所以，棋既然還沒有下完，何必去想下屬們的工作做的如何。”

“等霧散了，”森鷗外抬眸，紫色的眼裏是刀鋒淬火。港黑的首領說道：“再來談合作的這件事，對您不是更有益嗎？”

弗朗西斯表情微變。

森鷗外已經輕鬆道：“就這樣吧。港黑也不好占遠道而來的客人便宜。”

“霧散之後，若是港黑已無人手，您自然可以拿我的命來做戰爭的開局。”港黑的首領雲淡風輕的說著，“當然了，若是霧散之後，您想要的結果都未出現——”

森鷗外含笑：“我也不介意用您的性命，作為對西方的警告。”

弗朗西斯聞言神色微冷。

他哈哈笑道：“難不成到了這個時候，森首領還覺得您這邊有翻牌的可能嗎？”

“港黑能不能在這場霧中保全還要兩說，取我性命？您可比最偉大的幻想家敢想多了。”

森鷗外並不在意，他說道：“沒關係，總歸等待是我在吃虧。您大可隨意。就好比這盤棋——”

他捻起一枚棋子：“您不詢問一下您的軍師嗎，再下下去，您就要輸了。”

弗朗西斯看着毫無波動的森鷗外，面色凝肅。

他忽然起身，向森鷗外致歉稍離。剛剛離開會客室，他就臉色難看。身邊的秘書官提醒道：“陀思妥耶夫斯基說過，秘密必須要在霧氣結束前問出，如果霧氣結束前無法打破森鷗外的心理防線，那麼之後就更不可能了。”

“港黑毀滅只會加劇這個男人的復仇心，只有在港黑處於危機的狀態，我們才有剖開他的可能。”

弗朗西斯皺眉道：“費奧爾多呢，他不是已經出來了，他人呢！”

秘書官目光微閃道：“……關於這個。”

弗朗西斯沒有注意，他按了按額頭，抬手道：“算了這個現在不重要，先想辦法撬開森鷗外的口！對了，他所信任的人才，除了那個已經被構陷的小姑娘，還有叫做尾崎紅葉的那個女人——你們抓住她了嗎？”

秘書官道：“米切爾和霍桑在追捕她，很不幸，剛剛傳回的消息，還是被她逃入橫濱內了。”

弗朗西斯憤怒地砸了一下牆壁，秘書官頓了一瞬，飛快道：“不過橫濱現在是澀澤龍彥統治的地獄，那女人就算進去，估計也很難有所作用。”

弗朗西斯也明白這一點。可他總有一種危機感。

一種會有意外發生的危機感。

·

亞瑟接住了花江之後，按照她的要求，帶她去了武裝偵探社。

武裝偵探社裏此時已經沒有人了，門也鎖着。花江拆開了自己的發卡，鼓搗了鎖門幾下，開了門。

亞瑟見狀頗為驚訝，忍不住問：“你什麼時候學會的開鎖？”

花江抽空道：“空閑的時候和哥哥學的，好了，進來吧，我想我要的資料應該在這裏。”

亞瑟不明所以，還是跟着花江進來了。

花江說：“澀澤龍彥的能力會讓普通人暫時消失，但是卻不會讓他已經調查過的資料一起消失。”

她掃視一圈，最後在有着零食屑的辦公桌前停下，開始翻找：“雖然敵人將時間卡的很緊。但既然港黑得到了我謀殺軍警的消息，偵探社不可能沒有。亂步先生一定調查了，他會消失，我相信調查結果不會。”

翻找了半天，花江可算是找到了在一堆亂七八糟的資料中尤為不一樣的人物檔案。

“費奧多爾·D·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

花江看着名字忍不住就：“……”

她盯着被亂步畫了圈的這個名字，又看了看名字上的照片。有些病態美的俄羅斯人——她在離開意大利前曾經遇見過的傢伙！

花江頓時心裏感覺複雜極了。

在這個時候能搜出來還被亂步先生着重調查的名字，十有八九就是簾幕後的傢伙。加上她還曾經坑害過對方，是對方在搞她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可是，為什麼啊！為什麼偏偏害她的人叫陀思妥耶夫斯基啊！

她是讀書讀的不夠虔誠，還是買書買了太多打折沒交夠費用？

花江半崩潰地接着往下看，然後便看到了亂步着重分析的“異能為迷”。

花江：……好！幸虧是對付我的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異能會是《群魔》、《罪與罰》、《白痴》還是《卡拉馬佐夫兄弟》？

沒關係，反正對她無效，握着信息也許可以從來反脅迫的人是她！

重新整理心情。又找了找其他亂步有留給她的信息，花江漸漸得出了有關敵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全貌。

俄羅斯恐怖分子，魔人費佳，死屋之鼠的首領。

果戈里先生的……前同事。

也就說，她這次的敵人，是天人五衰。

亞瑟湊過來看，說著：“沒關係，果戈里也不算難對付。再來一個天人五衰我也能應付。”

花江搖了搖頭，她皺眉說：“如果只是殺了他就能解決橫濱的困局，現在太宰治應該還在睡覺，而不是下落不明。”

她思考了一會兒，說：“他既然敢掛我電話，應該就是已經將要說的話全部都留好了。我找一下就好！”

說著，她又去沙發那兒翻了一會兒。竟然還真的在沙發墊下面，找到了太宰治留下的東西。

那是森鷗外的私人印章。

花江：。

武裝偵探社的成員，港口黑手黨的叛徒，竟然有着一枚港黑首領森鷗外公章的複製品！這枚複製品的精緻度甚至足以亂真。

亞瑟驚訝道：“他為什麼留森鷗外的印章給你？”

花江：還能因為什麼，因為這就是他認為破局的轉折點啊。

因為她與森鷗外之前演的反目，以及森鷗外不得不交出她來保全港黑的決定，如今的港黑看起平靜，其實已經在分裂的邊緣了。正如她考慮到中原中也等人的立場，沒辦法反抗森鷗外的決定一樣，森鷗外也得忌憚花江那一派的成員勢力的異動，從而暫緩全體命令的下達。

為了保證港黑的統一，人在橫濱之外的森鷗外不會輕易下達命令，他的缺位使得港黑這一龐大的武裝勢力在這場事件中呈現僵死狀態。

換言之，不僅僅是花江個人失去了港黑的庇護。港黑本身都被摸透了森鷗外心理的敵人，給藉機“冰凍”了。

當然，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諸如之前花江問了“芥川”的下落，其實也就有考慮過，用芥川這個既算她的派系也能算是森鷗外派系的中間者，勉強維持住港黑的平穩，讓他來帶領港黑行動。

不過……太宰治顯然不是這個意思。

他留下印章，無疑在對花江惡魔低語：芥川上位只能將完全凍結的港黑變成稍稍能動的罷了，要對抗魔人費佳，需要的是“首領命令絕對化”的港黑。

——有印章就能偽造繼位令，有了繼位令。模稜兩可者便會聽命，港黑的勢力花江至少可以驅動七層以上。

——比起一個只能稍稍動彈的完整港黑，能留有一大半勢力的、如臂指使的港黑顯然更好用。

森鷗外想要完整的港黑，但花江卻不需要。

她只要有這個印章，就足夠騙住她所有想留住的那些人。

她表情苦惱，像是不知道該拿太宰治的“暗示”怎麼辦，嘆氣道：“這時候做這種事，是欺詐啊……”

亞瑟沒聽明白，不過他說：“你不是黑手黨嗎，欺詐應該是本業。”

花江覺得也對。她當黑手黨這麼多年了，是時候該有點黑手黨的作風了。

她握着手裏的印章，仰頭對亞瑟說道：“好。信息收集完畢，我們這邊也要開始反擊了！”

“前輩，做好準備了嗎？”

亞瑟握着劍柄：“當然。我的劍聽從你的意志。”

花江重拾了氣勢，點頭道：“那麼，我們的第一步！”

“要奪回被‘凍結’的港黑。”花江握着印章認真說，“來製造偽令，驅逐森先生和他的黨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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