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眼瞎第17天
初六這日,趕上鬧子,兩側商鋪與攤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行人所至之處,皆是茶濃酒香,還糅雜着花糕的香氣。
蘇瀾裹了裹斗篷,捂着她的湯婆子走在街道上,旁邊一隻小手緊緊攥着她的斗篷,生怕走散了。
“姑姑,你想出府玩兒為何要拉上我?”蘇衡神色懨懨,他還以為姑姑帶他出來騎馬呢,結果是來街上買些姑娘家用的小物什。
蘇瀾壓低聲音道:“不,是你想出來玩兒!”
“不是的,我沒有——”
只見蘇瀾揉着他腦袋,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帶着一絲威脅。
蘇衡小身子一顫,“姑姑,我突然……突然覺得我是有點想出來玩兒了。”
“你看姑姑多懂你,乖,想吃什麼讓拂冬去買就好。”
她出個門可不像蘇芸她們那般容易,得去陸嵐辛那請示,說不定還不准許,倒不如直接拉上這小鬼,藉著他要出來玩的由頭,也好打掩護。
“五姑娘,你今日恰巧趕上鬧子了,仔細看看,說不定能淘到些平日裏不常見的好東西。”拂冬跟在身後,眉眼皆是喜氣洋洋的。
她覺着自家姑娘是個有福之人,回了蘇家不說,還得了太子殿下與晉王的青睞,昨日還聽說要與白家定親,怎麼瞧都是命好之人。
“是啊,真熱鬧……”蘇瀾看着往來熙攘,眼含脈脈深意,在旁人眼裏這只是熱鬧之景,可在她眼中,不止如此。
她自十二歲起就征戰沙場,每日活在刀光劍戟之下,也不知哪日就身死邊關,為的是什麼?不過是想百姓能有一席安身立命之地,如今她見到了,怎能讓她不為之動容……
所犧牲的一切似乎都值了。
“姑姑。”蘇衡拽了拽她的斗篷,“你怎麼哭了?”
蘇衡眨了眨眼,將淚水收回去,輕輕拍了拍他腦袋,“你哪隻眼睛瞧見我哭了,是風太冷,颳得我眼睛疼。”
蘇衡沒有說話,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方才他分明瞧見姑姑在難受,可這種難受他又說不出是何感覺……
他抓緊了蘇瀾的衣袖,抬起頭一本正經道:“姑姑,你還有我。”
蘇瀾一愣,牽起了他的手,“好。”
此刻,年幼的蘇衡還不知,在不久之後,這句話救了整個蘇家……
“拂冬,你去前頭替我買兩根冰糖葫蘆來。”
“那姑娘就待在這兒,別走動了。”拂冬有些擔憂地看了蘇瀾一眼。
“嗯,我曉得的,你去吧。”蘇瀾牽着蘇衡的手往旁邊走了走。
“姑姑,你做什麼?”蘇衡看着面前的一堆不知道是何物的東西,嫌棄地後退了一步。
“買些東西。”蘇瀾走了過去,對着攤販道:“買姜。”
賣姜的青年小販正用他黝黑的雙手剝着姜上沾着的厚土,見到有人來,眼睛都亮了,“姑娘,買多少姜?”
“來一錢。”
小販一愣,以為聽錯了,“多少?”
蘇瀾又重複了一回,“一錢。”
“姑娘,一錢才那麼點呢。”小販拿拇指比了比,“姑娘定是弄錯了。”
“就一錢!”蘇瀾一臉堅決。
“一錢不賣!”小販有些氣了,這姑娘怎麼說說不聽,哪有買一錢姜的,若是每個人都像她這般,他還要不要做生意了。
蘇瀾站着沒有動,低頭挑着仔姜。
“羽哥兒,怎麼了?娘不是對你說過,要對人客氣些。”一道身影從攤后蹣跚走出,她佝僂着背,抱着一筐姜走了過來,“姑娘,我這兒子脾氣有些古怪,你別放在心上,這是今日新進的姜,姑娘要多少有多少。”
蘇瀾看了老嫗一眼,“我只要一錢的姜。”
“什麼?”老嫗已經,手一顫。
只聽“哐”地一聲,竹筐砸在地上,裏頭的姜都撒了出來,有不少生生被摔斷了。
那小販心疼的緊,“娘!你這是怎麼了!這些壞了怎麼賣!”
老嫗看着一地的碎姜,紅了眼眶,“能賣!能賣!”她抬頭看着蘇瀾,“姑娘想買一錢,就買一錢,我再去替姑娘拿些新鮮的來。”
“好,多謝。”蘇瀾朝她笑了笑,站在攤前不動。
老嫗朝後面走去,她那兒子一邊撿着地上的姜,一邊埋怨,“好好的都給糟蹋了。”
蘇瀾從懷裏取出一吊錢,放在姜上,“這些我都要了。”她轉身吩咐跟着蘇衡一起來的幾個小廝,“勞煩幾位把東西帶回府。”
老嫗從後面走了出來,用紙包了些姜,遞過來,“這些姜是都是自己家種的,比那些更入味,姑娘喜歡吃,就多拿些走。”
“多謝。”蘇瀾毫不客氣地接過,讓身後的小廝將姜都帶回去。
拂冬一回來就見身後一籮筐的姜,驚了驚,“姑娘買這麼多姜作甚?”
“買回去自然是吃啊。”蘇瀾笑了笑,抱着懷裏的姜轉身離開。
……
老嫗看着蘇瀾離去的背影,眼中蓄着濕潤,她喃喃自語:“她回來了,回來了……”
“娘,你在說什麼?”小販將那串錢拿在手裏掂量,“這小姐出手可真大方,一貫錢買走了一筐碎姜,這貫錢能買好幾籮筐的姜了。”
老嫗看了眼他手中的錢串,“你趕快去城東的那家酒肆買五壇酒來,路上不要耽擱,就用這錢!”
小販撇撇嘴,“娘,好端端的買什麼酒呀,這錢攢着不好嗎?我還得娶媳婦呢。”
“我讓你買就買,你怎麼那麼多話!”老嫗狠狠抽了他一掌,“買了之後給你吳叔送兩壇去,其他三壇送去你爹墳上。”
“娘,爹都不在了,他老人家哪裏要那麼多,白白浪費,要不我送一壇過去,剩下的留在家裏?”這可是四百文一壇的酒啊,哪能就這麼白白糟蹋了。
“信不信我抽你!”老嫗提起扁擔,就要往他身上打,他連忙閃躲着跑開了,“娘,我就去,我就去。”
……
酒肆二樓雕欄旁站着一道白色的身影,他倚着欄,俯瞰往來車馬,可眼神漸漸失去焦距。
“主子。”突然,一道黑色的身影沖了過來,一改往日的鎮定,眼中透着欣喜之色。
“何事?”李承珺端起酒盞晃了晃,酒香四溢,可似乎缺了些什麼。
“將軍的暗樁動了!”無南難掩興奮。
李承珺的手突然一頓,他懶懶抬眼,“何以見得?那暗樁一環扣一環,你能瞧得出來?”
無南並未注意,李承珺的手漸漸收緊。
“屬下自然沒有將軍的那般謀略,可這一環是屬下親眼所見過的,主子也知,這家酒肆的掌柜是將軍一直埋在京城的暗樁,方才屬下瞧見有個年輕人來買了五壇酒。”
無南生怕自家主子不信他的話,“那年輕人是新街上賣姜趙家的兒子。”
無南知道,這趙家人與這酒肆的掌柜都是將軍的人,他早些年還跟在將軍身邊的時候,將軍與他說過一二。
這買姜是假,遞錢是真,消息就藏在給的那串銅板里,再由酒肆掌柜遞出去,再之後……之後他也不知曉了。
他從來沒摸透過將軍在想什麼,分明就是傳個消息,放在將軍那裏,她能給你繞十八個彎兒來,根本截胡不到。
李承珺唇角輕抿,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他苦澀一笑,“呵,你瞧瞧她,做事從來不與我商議。”
“主子!你的意思是?”無南見李承珺臉上並無驚訝,更為驚異,“主子早已知道將軍沒死?”
李承珺淡淡看了他一眼,“她那樣的禍害,死了不太可惜了?”
無南怎會不知自家主子在嘴硬,也不知是誰在將軍死後……
“還站着做什麼?”李承珺投去一記冷眼。
“主子,那……屬下去追?”無南看着自家主子都未動身,也不知他究竟急不急。
“難不成要我親自去追?”李承珺嫌棄地看了無南一眼,他平日裏倒是挺聰明,可不知為何一遇上那個人的事,就跟個愣頭青似的。
“屬下這就去。”
“別跟錯人了。”李承珺又倒了一杯酒,放在鼻下輕嗅。
“這哪兒能啊。”無南立馬退下。
……
“姑姑,我們還要去哪?”蘇衡眼皮子都開始打架,他實在是走得太累了。
“去看皮影戲好不好。”蘇瀾一把抱過蘇衡,讓他趴在自己肩上。
等確信消息傳出去了,她就可以回府了。
她怎會不知,有人一直盯着她的暗樁,既然他們想跟就跟着,能不能探到她的消息就是他們的本事了,不讓他們吃些苦頭怕是不會善罷。
街邊有皮影戲的民間藝人,見到蘇瀾過來,便知這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立馬笑臉相迎:“姑娘,這邊坐,想聽什麼戲?”
“有什麼戲就聽什麼。”蘇瀾將蘇衡放下,“有《偏向虎山行》嗎?”
他一愣,神色有些恍惚,“誒,有有有!”
旁邊的人有些納悶,這是什麼戲?怎麼不曾聽說過?
蘇瀾笑了笑,沒說話。
嘖,李承珺,你的人還是不大行啊。
另一頭,無南回到了酒肆,見到李承珺后,他跪了下來,“主子,屬下沒用,人……人又跟丟了。”
他不禁想起自己還信誓旦旦說不會跟錯人,這下臉真疼,不得不說,將軍的人實在是太狡猾了。
誰知道那五壇酒會有這般貓膩,七七八八能拐那麼多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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