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彼時豆蔻換流年 1
就這麼三兩句話間就住了進來,會不會有些太容易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天性多疑,不過既來之則安之。葉無瀾將自己的房間好好的收拾了一遍。
然後她在整個府中轉悠了一個多時辰才將這府中的地形終於看出了個大概,別看這質子府簡陋,倒真是挺大一個地方,就這樣兩三層的閣樓就有近十座,一些獨間的廂房也有二十餘間,後園中亭台水榭因為長年沒人來打理,倒也不亂,反倒讓那種自然清新的感覺更有味道了些,青石板路兩邊擠生而出一些雜草,她下午無聊,出去買菜回來后將菜洗乾淨放在小廚房,然後便出來清清雜草,直到天色暗了下來,質子依然未歸,她便跑去其他的閣樓里轉轉。
他們現在住的那座閣樓名為朝旭樓,又往後邊幾座走走,忽然停在一座二層小閣樓的面前。
“碧菡軒……”她輕輕念着上邊牌匾上的字。
菡,意為未開放的蓮花,轉頭看看,這座碧菡軒處在後園的蓮花池畔,現在是六月的天氣,蓮花盛開,倒是個好地方。
她不禁走了進去,剛一踏進,便感覺這裏檀香四溢,那質子身上彷彿與生俱來的淡淡檀香味與這裏的一致,難道他平日除了休息時在朝旭樓,其餘時候都在這碧菡軒中打發時間?
想想那道在街邊被小二趕走的闌珊身影,想起昨夜她誤掉進浴桶從水中鑽出來時看見的那個神色從容的美男,再又想到今日那甘於被幾個乞丐踩到頭上也不溫不火,面對戰王御南烈鋒芒盡藏笑聊生活的這個姓長孫的,腦中亦再次映過那一盤精妙的棋局。
葉無瀾平生第一次這樣好奇一個人。
好奇他的生平,好奇他平日做的事,好奇究竟是怎樣的生活怎樣的境遇才能鑄就這樣一個深藏不露從容優雅的男人。
在滿室檀香中看見幾間屋子的門微微敞着,她緩步走過去,推開房門,便見屋中的牆上掛着許多字畫,看那筆跡該是都出自一人之手,再打開另一個房間,四周的書架上擺滿半舊的書籍,看那書頁的顏色,該是多年常常被翻看。
陡然瞥見牆角有一幅字畫落在地上,粘滿了灰塵,這幾間屋子的房門雖未鎖上,但從這些灰塵來看,似乎許久沒有人進來過了。
不由的,葉無瀾走過去,彎腰撿起那幅字畫,展開來看時輕輕拍了拍上邊的灰,見那上邊畫的是一副古典的美人圖。
“喲,他還有暗戀的人吶?”葉無瀾頓時睜着一雙八卦星星眼看着這畫上栩栩如生的美女,看起來這美女二三十歲年紀,臉上卻絲毫沒有歲月的痕迹,那眉目前竟染着一絲柔和的淺笑,看起來年輕時更也是個絕色美人。
忽然,葉無瀾瞥見這畫的左下角的印章,還有年份。
宏元三十七年夏于闐安。
長孫鑾。
原來他叫長孫鑾(luán),可這下方所印的印章卻是“憬煥”二字。
按照他們古人的說法,他應該是名為長孫鑾,字憬煥。
葉無瀾看着手中畫上的美人,久久未動。
宏元三十七年,應該是蒼宏國先帝年間,而現在是建仁四年,聽聞蒼宏國新帝於四年前繼位,而先帝於宏元四十一年駕崩。如此算來,這張畫是長孫憬煥在八年前所畫。
堂堂一個皇子,從十三歲開始被押送到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受盡凌辱,有家難歸,有苦難言,天闌皇帝的奚落,蒼宏皇家的冷漠,百姓眼中的嘲諷,身邊無一人隨侍。
八年前,他才不過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
那這畫上的,該就是他的母親,都說這古代女子十四五歲便可嫁人生子,看這畫中女子也就也三十歲左右。
以質子之名,再也無法回到自己的國家,再沒機會看見自己的父母兄弟,那該是怎樣的凄苦?
腦中彷彿映出一抹少年的孤寂身影,就站在這簡陋的屋子裏,蕭索的在桌邊做畫,一筆一筆的勾勒着他的母親,一筆一筆,獨自一人以着這些無聲無息的墨汁訴說他的寂寞苦楚,那,才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
再看看旁邊牆上的幾幅畫,基本都是那兩年前所做,但似乎他十五歲之後便沒再畫過這些東西。
葉無瀾忽然想到自己從小連自己的爸媽長成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一點都記不起來,想想這世間可悲可嘆之人永遠都不會僅僅獨有自己一個,可怎麼也寬慰不起來,只覺心裏更加苦澀。
她一時有些出神,直到她嘆了口氣,將那幅畫輕輕掛回到牆上時,忽然一頓,猛地轉過頭,只見長孫憬煥正靜默無言的站在房門前。
“呃……”葉無瀾眨眨眼,連忙放下手,像是自己偷偷翻看了主人的什麼東西結果被抓到了一樣,尷尬的嘿嘿笑了笑:“我閑着沒事做,想進來幫你收拾收拾這些閣樓里的房間,你看,好多灰呢!”
說時,她轉身用手指擦了一下桌子,沾了滿手的灰塵舉起來給他看。
心下同時犯起了嘀咕,他丫的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無聲無息的?
“這裏不用你收拾,出去。”長孫憬煥面無表情,不再看她,目光落在那幅被她剛剛掛回牆角的畫上。
葉無瀾臉上的笑意一僵,頓時黑着臉瞪他,咬咬牙,一甩手,大步走了出去,在走過他身邊時她頓了頓,赫然轉頭送他一個大大的白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真是個怪脾氣!”
話落,轉身便走。
TMD,姑奶奶好心好意幫你收拾房間,幫你掛畫,你丫就是這麼跟姑奶奶說話的!跟我不客氣是吧?那姑奶奶就好好的跟你客氣客氣!
某女一臉老大不爽的奔向廚房,舉起菜刀便往菜板上狠狠一剁,一棵白菜根瞬間彈了出去,吧唧一聲落在地上。
為了暫時先有個安穩的地方住着,她忍了!
該死的長孫憬煥,你等着這闐安城外的防守撤離那一天的,老娘一定在逃離闐安城之前騎到你脖子上把你打成豬頭!
叫你牛叉!我讓你牛叉!老娘最恨有人比我還牛叉!
葉無瀾雙眼一瞪,用力揮舞着菜刀。
一個月後——
緊閉的房門被踹開,葉無瀾嘴裏叼着一塊雞蛋餅,兩手拖着一隻方盤,盤子裏有兩蝶小菜和一碟餅,大搖大擺的走進去。
剛一進去,見長孫憬煥手裏拿着一卷書,似乎在細細品讀,葉無瀾翻了個白眼,將手中的方盤在他面前狠狠一放,然後往後一退,咬了一下口中的雞蛋餅,津津有味的嚼了嚼,含糊不清的道:“那,今天吃餅。”
長孫憬煥瞥了瞥她拿着餅時手邊的油漬,又看看盤中的菜和餅,好看的眉宇微動,笑問:“這又是什麼餅?”
一個月以來葉無瀾再也不跟他客氣,每天除了吃飯時她像模像樣的送來些吃食,其他時間絕對不跟他有任何交集,白天他在府中時她出府,他不在府中時她才留在府里,擺明了是除了吃飯的時候,就老死不跟他相往來了。
不過她小小年紀,做的飯菜倒是有模有樣,而且希奇古怪,什麼樣的類型都有,甚至有許多是他不曾聽說過的。
“雞蛋餅。”葉無瀾簡明扼要的回答,說罷,轉身便要走出去。
長孫憬煥沒有留她,直到她重重的甩着房門走了,才緩緩放下書卷,看着那因為她每日用腳踹開,再又用手狠狠甩上的房門吱呀吱呀的輕輕搖擺,若有所思。
須臾,外邊響起一陣悠揚悅耳的琴音,長孫憬煥起身,緩步走至窗邊,打開窗子,赫然間一柄似暗器的東西疾飛而來,他神色未變,瞬間以指夾住暗器。
那暗器是一枚銅板大小的星狀薄片,手指微微撫動薄片上淺顯的花紋,頃刻,這薄片一分為二,從中掉出一張寫滿了暗語的紙條。
長孫憬煥沉默着將那紙條攤開,下一瞬,那張不大不小的紙條便在他手中化成粉末。
那陣琴音一直未停,葉無瀾走出朝旭樓,耳邊飄過的琴音有些玄妙,她不禁停下腳步,在門外聽了片刻,辨別了許久,始終找不到那琴音真正的方向,不禁眯了眯眼,想到之前在雪谷中曾聽到柳意所彈奏的那個曲子也是如此,若非在她眼前,否則也是完全聽不出這琴音的方向的。
而今日這琴音更為精妙,雖音中無殺傷力,但卻將這整座質子府包圍起來,甚是奇怪。
不由的,她赫然翻身而起,縱身而上,雙腳落於牆邊,朝四周看看,見並無可疑之人。
忽地,那琴聲漸消,她陡然察覺到一抹凌厲的目光正掃向自己,赫然轉身,只見一抹淺藍色懷抱古琴,旋身悠然飛身而去。
葉無瀾雙眸半眯,想到剛剛那兩道凌厲的目光,便神色一斂,縱身朝那人追去。
卻沒想到這一身藍衣之人竟是個女子,轉身之時手指於琴上輕撫,頓時空氣中傳來無形的刀刃將她逼退。
葉無瀾本是想弄清楚這人剛剛眼中的殺意從何而來,這下更是緊追不放,即便已然看出這藍衣女子是個高手,她神色一凜,驟然一個斗轉星移,身子瞬間立在那藍衣女子面前。
但這女子臉上矇著薄紗,即便到了面前也無法看得清她長相如何。
妙音沒想到她輕功這麼厲害,先是僵了一下,眼見她神色凌厲明顯不打算放過自己,不由秀眉微斂:“何苦追我?”
“你剛剛眼中殺意盡顯,分明對我有殺心,敢問這位‘姐姐’,我應當不以為然么?”葉無瀾冷笑,抬手便朝她身上招呼過去。
妙音不再言語,赫然凌雲直上,躲開她的攻擊,玉手纖纖於琴上輕撫,無形的刀刃再一次層層逼來,葉無瀾卻不躲不閃,抬眸輕笑,內力已瞬間在全身四周遮成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這無形的鋒刃在近她身之時便瞬間催化為軟綿的空氣。
妙音本不戀戰,見她小小年紀內力竟如此深厚,心知再這樣糾纏下去恐怕殿下那邊會怪罪下來,不禁手撫於琴上忽然一抹,一道刺耳的“崢”音轟然而降,這音太噪,葉無瀾耳膜驟疼,便覺不妙,正欲抬手遮耳,卻又陡然發現這音中並無半分殺傷之力,回眸間那道藍色身影已然無了蹤影。
“該死的!哪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人?”那眼中濃濃的殺意那麼明顯,不與她明戰,難不成是要搞背後偷襲?
不由的,她赫然旋身於四處房頂上盤旋,想到剛才那藍衣女子武功雖高,但輕功再好之人也不可能瞬間就無影無蹤,除非這附近有她的藏身之處。
四周梭巡了一會兒,一座名為“醉卧膝”的青樓進入了葉無瀾的視線,她眸光一滯,想到剛剛那藍衣女子身形飄渺,懷抱古琴,在哪裏出現都絕對惹人注目,除非……
她嘴邊勾起一絲譏俏的冷笑,直躍而下,嬌小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到“醉卧膝”門前,幾個一身香粉刺鼻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本是笑盈盈的在拉客,忽然看見一身男裝的葉無瀾,頓時笑的前仰後合:“姐妹們快來看吶,這麼小的小公子居然也會來咱們這兒找樂子了!”
“小奶娃娃,你是要找娘呀,還是要找……”
葉無瀾看也不看她們,面無表情的直接走了進去。
“哎,這不識抬舉的小娃娃……李媽媽,咱們醉卧膝來了個年紀最小的恩客啦,快來看吶~~~”
現在是大白天,這些女子都沒什麼生意,在葉無瀾走進去沒多久,幾十個花枝招展的女人便跑了出來,圍在她四周,皆是滿眼調笑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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