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篇六
第126章結篇六
阮覓看到趙允煊出去的時候面色不好,周身氣壓更是低沉。
她有些不忍。
可是此刻她又真的是很累,沒有半點心力或者氣力去面對他,便暫時只能把滿心的複雜情緒和酸楚都先按下。
冬青上前,柔聲道:“娘娘,您先用點參湯養養氣力吧。”
阮覓“嗯”了一聲,由着她扶了自己靠在了軟墊上,慢慢用了幾口參湯,再靠在軟墊上緩了緩精神,才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轉頭問冬青道:“剛剛陛下說我昏睡了三日,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幾日可有什麼事情發生?”
冬青幫阮覓重新壓了壓被子,道:“辰時末了,娘娘。”
又細細稟道,“三日前娘娘用了元陵大師所贈的梅香睡下之後起初並無不妥,看着也沒什麼異樣,只是陛下和小殿下回來之時,娘娘還在睡着。許是元陵大師跟陛下說過什麼,那晚娘娘雖然也一直未醒,陛下有些擔心,但見娘娘脈息都很正常,便也就沒有深究。”
“但是娘娘翌日還沒醒來,陛下就開始擔心,這兩日一直都守在娘娘身邊,半點也沒闔眼,另外陛下雖然很是擔心,但還要哄着小殿下......奴婢還從來都沒見過,陛下對小殿下原來是這般耐心的。”
冬青是阮覓身邊的大丫鬟,一直以來都溫柔忠厚,陪在阮覓身邊,不多言不多語,但此時細細的說話聲中,卻也是在幫着皇帝說話了。
實在是,這大半年下來,她眼睛也看得見,皇帝對自家主子的用心的。
說到這裏她瞅了一眼自家主子略有些怔忪的表情,抿唇笑了一下,道,“不過,陛下遷怒娘娘是用了元陵大師的梅香才昏睡不醒,娘娘您要是再不醒來,陛下他怕是要把源山寺要燒了。”
她是看阮覓精神還不錯,氣色也無不妥,想着說一句玩笑話讓阮覓放鬆一下。
阮覓扯了扯嘴角,原是真想笑一下的,可是這笑還沒出來,腦中就先閃過夢中那個趙允煊的身影和眼神......他是當真做得出這種事情的。
不,比這更瘋狂的事,他也做得出來。
想到這些,她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娘娘。”
冬青見自家主子明明先前神色還不錯,聽了自己那句話之後面色突然就沉了下去,心中就是一陣懊悔,一邊懊惱自己多嘴,一邊擔心着,也不知自家主子這又是怎麼了,怎麼又和陛下鬧起了彆扭......
冬青正懊惱中,房門那邊就傳來了一陣叩門聲。
若是趙允煊,想來是不會叩門的。
阮覓看到冬青詢示的目光,便沖她點了點頭。
冬青走了過去掀了帘子,便見到一身量細長的青衣小僧童正站在了門口。
小僧童懷中抱了一束黃梅,阮覓遠遠看過去,便認出那應是後山的素心梅,一長支的梅花,正是含苞半開之際,顏色嫩黃清亮,玲瓏剔透,讓人眼前一亮。
阮覓道:“進來吧。”
小僧童進來,一邊抱着黃梅,一邊雙手合十,板着小臉神色認真地給阮覓行了一禮,道:“娘娘,大師說,算着時辰,娘娘也該醒來了,大師特命小僧前來送這支梅花給娘娘,說是有助娘娘清心寧神。”
清心寧神......
阮覓看着小僧童明明稚嫩憨厚的小臉,偏偏板了做着再正經認真不過的神色,懷中還抱着那支十分漂亮可人的素心梅,空氣中已經隱隱瀰漫了一陣清新的梅花香味,原先那滿是陰霾的心還真是清明了許多。
她笑道:“多謝小師傅和大師了,還請小師傅轉達,待我精神好些,午後便去拜訪大師。”
說完就命冬青去接了梅花插瓶。
小和尚應下退去,先前跟着他進來的趙允煊卻是還站在門口。
阮覓命冬青折了一小支梅花給自己,嗅了嗅,示意冬青退了下去,就抬頭對着趙允煊喚道:“陛下。”
聽到她的喚聲,她看到那一瞬間他的眼睛明顯就亮了起來。
阮覓心頭一酸,待他走到床前坐下,就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慢慢摩挲着他手上厚厚的繭子,眼淚差點又湧出來。
經了那長長的幻夢,當初的怨恨早已磨盡......畢竟他已經用了一世償還自己,就是原先因為以為自己死後,他必定會娶其他女人,所以就一直暗暗放在心底的保留都再也站不住腳。
可是此刻她握着他的手,想到幻夢中的那個他,她心中就沒有辦法不難受。
她吸了吸鼻子,也不敢去看他的臉,只是看着他的手,低聲道,“對不起陛下,這幾日,我夢到了一些事情......很多不太好的事情,所以情緒有些不穩定,還請陛下見諒,不要怪我。”
趙允煊垂眼看她。
見她低垂着腦袋,小小的手一手按着他的手,另一隻手上還捏着那支素心梅,皆是不安的絞動着。
他當然不會怪她。
他只是怕她又因着那些舊事,或許夢見了什麼排斥他而已......當初她不就是因為做了什麼夢要跟他和離的嗎?
想到這裏他的心越發地緊了緊。
他道:“夢見我了嗎?”
阮覓的手微不可見的顫了顫,他卻察覺到了。
他反手就握住她的手,道,“覓覓,跟我說,你夢到什麼了?”
他的聲音低沉,語氣也稱得上溫柔鎮定,但阮覓卻聽出其中的小心,忐忑和僵硬。
她傷到他了。
這不是夢裏的那個趙允煊。
可是她的手被他攥着,她腦中還是不由自主的閃過他握着自己的手攥着匕首猛地插向他心口的畫面,她的腦子和心臟就是一陣無法忍受的尖銳疼痛......
她強忍着想要抽手的動作,搖了搖頭,道:“過幾日吧,過幾日我再慢慢跟陛下說,現在太累了,腦子也很疼,什麼也不想說。”
她吸了幾口氣定了定神,察覺到他握着自己的手綳得厲害,手背上青筋隱現,但握着自己的力道卻小心翼翼,她心裏又是一陣難受,也不抬頭看他,卻是就着他手上的力往他的懷裏靠了過去,握着梅花的手環住他的腰,靠在了他的胸前。
一陣熟悉的淡淡沉香味裹着一股清寒便入了鼻息,隔着衣料還有他身體的熱量。
並不是濃到讓人窒息的血腥味。
阮覓忍着淚,低聲道,“陛下,我聽冬青說陛下這幾天都未睡......陛下歇息一會兒吧,我一會兒用點東西去見見元陵大師,聽冬青說這幾日玄凌每日都在玄凌大師那兒,我去帶了他回來。”
他伸手環住了她,垂眼看她,看到她眼睫上有些些的濕意。
她現在這個樣子,他怎麼可能歇息得了?
還有元陵大師,他素來很敬重元陵大師,但這幾日卻難免對他心生不滿......她好端端的沉睡不醒,明顯是他做了什麼......這當然也是他沒有安全感遷怒的緣故。
但他還是道:“我無事。你剛剛醒,還是用些東西休息一下,待晚些時候再去見元陵大師也不遲。”
阮覓靠在他懷中,抽回了手拿了手中的梅花往鼻間嗅了嗅,慢慢放鬆了下來,但整個人還是有一些暈眩和虛弱。
她“嗯”了一聲,擠了一個笑出來,道:“不過,我這都已經睡了三日,若要是繼續躺着才是問題。”
說著便深吸了一口氣,從他懷裏撤出來,道,“那,不若陛下扶我去外面院子裏走走吧。”
外面天寒地凍,她剛醒來就這麼出去吹風他覺得有些不妥,但皺了皺眉,還是道了聲“好”,不過卻是命人取了狐裘細細地將她裹了,這才扶了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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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氣已經放晴,晨陽照着漫山的白雪折射出漂亮又清新的光芒,再加上那已綻放的黃梅,即使滿眼只是漫無邊際的白色和點綴其中的枝枝黃色花朵兒,也並不讓人覺得單調,再有一兩隻雀鳥在枝條上點頭輕啄,更是生出勃勃的生機之感。
阮覓裹着狐裘坐在院中。
原本她是想在院子裏走走的,不過昏睡了三天,她真的是高估了自己......腿腳根本都是軟的,別說是走,就是站立一會兒都是頭暈目眩。
她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側摟着她,替她擋着風的趙允煊,柔聲道:“陛下,你幫我也去折一支梅花過來可好?”
趙允煊自是應下。
阮覓看着他遠去,怔怔地看着他大踏步往那梅林處過去,再看他伸手摺梅,背影從容而又堅定,差點又落下淚來。
她想到的是,那幻夢中的趙允煊,他一世都手握着劍......如若她請他替她折一支梅花,想必他肯定也是肯的。
可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當初她在那似無止境的幻夢之時後來一心想要離開。
可回來了,她卻又總是想起幻夢之中的那個趙允煊。
揮之不去。
“覓覓。”
趙允煊回來,就看到了阮覓看着自己淚盈於睫的模樣。
她一向明媚,就是那時定要離開他時,也是一臉的倔強和生氣,絕不是像現在這般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頓了頓,把手上的梅花塞到了她手上,在她低頭去看那梅花之時,伸手幫她抹了抹淚,道,“覓覓,我記得以前你跟我說過,當年之事,你怪我的,並不是我沒有保護好你,而是怪我沒有告訴你實情,跟我說,以後不管有什麼事情,只要是關於你的,都希望我能告訴你。”
阮覓抬頭看他。
他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現在,也是一樣的。有什麼事情,你告訴我,我們一起去解決,好嗎?現在不想說,那就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
阮覓心神震動。
她怔怔看着他半晌,終於“嗯”了一聲,然後伸手抱住他,道:“好。”
他擁住她。
兩人就這般無聲的相擁,天地間寂靜無聲,唯有遠處的枝條偶爾掉下雪來,傳出輕微的“咔嚓”聲。
“阿娘!”
靜謐中,迴廊處卻突然傳來了一聲大叫。
兩人轉頭,就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從迴廊急急的沖了過來。
阮覓從趙允煊的懷中撤開身,伸手剛想接過飛衝過來的人影,一隻手就橫伸了過去拎住了那小身影,將他的衝力給緩了緩,然後才讓他撲到了阮覓身旁。
玄凌也沒跟他父皇計較,撲到阮覓身邊扒住了她胳膊,就對着阮覓道,“阿娘,你真的醒過來了?醒來了就好,也不枉我賣身給老和尚了。”
哈?
阮覓一呆,都顧不上說教一下他,這麼大了怎麼還冒冒失失的,道:“玄凌,你說什麼?”
老和尚是誰?
什麼叫賣身?
不會是要讓兒子做和尚吧?!
玄凌抹了一把臉,委屈又憤憤道:“這幾天你沒醒,我很着急,我偷聽到父皇說你是用了元陵老和尚的梅香才昏睡不醒的,便去找老和尚,老和尚說只要我答應他,以後能認真讀書,將來勤勉政事,做個賢明的好皇帝,阿娘你就會醒來......”
阮覓:......
玄凌繼續叨叨,“可是,明明是那個老和尚讓阿娘你昏迷不醒的,還要跟我講條件,逼我這個,逼我那個,但阿娘你一直不醒,我又沒辦法,只能着了老和尚的道,應了下來......老和尚真是姦猾。不過阿娘你醒過來就好了。”
阮覓看着玄凌一臉憤憤的樣子,好一陣無語。
還真是委屈你了......不過她知道,這孩子跟他爹一樣,好武惡文,或者喜歡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讓他什麼認真讀書,勤勉政事,可不是委屈他了嗎?
可是......
阮覓又咳了一聲,抬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的趙允煊,再看向玄凌,伸手幫他整了整衣裳,柔聲道:“玄凌,這話你以後在外面可千萬不要再說了......不是什麼人都可以說將來要做皇帝的。”
被御史聽到,還不知道又要怎麼參劾。
“誰想要做皇帝?!”
玄凌“哼”了一聲,道,“看父皇一天到晚不是在看奏摺,就是對着那幫子大臣,誰稀罕做什麼皇帝啊?!那老和尚還神叨叨的,說什麼都是我欠他的,上輩子欠了他的,所以現在就要不停地提醒我......我好氣!說不定就是他故意讓阿娘你昏迷不醒,然後逼我賣身的!怎麼會有這麼姦猾的人!”
雖然老和尚懂得很多,說起話來也還挺有意思的,還肯陪他下棋......他父皇從來都不耐煩陪他下棋......
阮覓呆住,原本正在幫他整理衣裳的手一下子頓住,怔怔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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