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寒來暑往,十七載春秋又過。

已經三十幾歲的皇后依然活得像個孩子一般,坐在紫藤架下盪悠悠打着鞦韆,時不時吃上幾顆葡萄,十分悠哉閑適。

不遠處三個孩子正在蹲馬步,兩刻鐘后還要練習劍術。此時雖然已經夏末,卻正是流火世傑,孩子們即使是在樹蔭下，依然汗如雨下。

等半個時辰過去，孩子們終於完成武師傅交代的功課,撒丫子往母后這裏跑來。

大公主雲溪已經十五歲了，不過因為是唯一公主，又受父皇母后寵愛,十分愛撒嬌。鑽到母后懷裏：“母后,您又背着我們吃吃喝喝！你唯一的親閨女在大日頭底下練習功夫，您就不心疼？”

不等姚妍開口,兩個皇子先羞她：“姐,你都要嫁人了,還往母后懷裏鑽,你羞不羞？”

大皇子云澤十三歲,二皇子云沃八歲,兩人年紀相差不少，但因一同長大，感情極好,平時一起調皮起來也是能翻天。

大公主一聽人提成婚便頭疼,摟着母后：“我不嫁人，我要一輩子粘着母后，咱倆永遠是粘皮糖不分開。”

姚妍拍怕閨女：“母后無所謂，就怕你將來埋怨母后。不過母后答應你，滿京城小子隨你挑選，不論家世，只要你喜歡。”

世人皆以為公主幸福，是女人中最幸運之人，實則歷朝歷代少有過得舒心的公主。公主選駙馬，不是為了鞏固母族和兄弟勢力，便是為了江山社稷。說是選，實則沒得選。

甚至有幾個朝代對公主十分過分，公主駙馬不住在一起，想要過夫妻生活都需要宮嬤嬤允許，夫妻多見幾次面便被宮嬤嬤教導不檢點。

還有一些朝代不允許駙馬乾政，只要被選為駙馬，就意味着與出息二字絕緣，還有哪個好兒郎想娶了公主？

好歹本朝沒有這些臭規矩，要不然也不會有當初大長公主和陵陽郡主幹出那些壞事來。當然這樣的只是少數，多數公主從小接收正規教育，為人還是嚴謹公正居多。

姚妍第一胎生的便是女兒，她十分欣喜，但也從雲溪很小時候便操心日後會不會被豬拱了的問題。雖然男人都是豬，但好歹品種多樣，總能挑一個差不多的吧？

因為頭一胎是公主，當年好多人就瞅着機會想往後宮送人。

可頭一個不答應的便是太後娘娘。當年她老人家多方求證，知道自己兒子身子不行。一開始做好了準備要抱養宗室小孩，沒想到兒媳婦成婚第二年便懷上，第三年便生下大胖孫女。

見到孫女一瞬間，太後娘娘恨不能給天上所有神仙塑金身。她堅定認為，這是兒媳婦天生好福氣，才能為兒子帶來孩子。

皇后前面有皇上護着，誰想送閨女進宮他斥責誰，讓錦衣衛找點那人家裏不足之處便藉機貶斥，幾次之後誰都不敢往前沖了。

後面有太后護着，誰提起這茬，她便拿相貌說事。只說要納妃嬪也可以，只是娶妻娶賢，納妾納色，這嬪妃總不能相貌還不如皇后吧。

夫人們看看自己帶來的女兒或孫女，本來也都是美貌如花，可與皇后一比，算了算了，服輸了。

總之誰要讓皇上廣納後宮，誰就是和皇家作對。

當時姚妍不是沒有壓力，但她進宮之前便想通了，並不難為自己，只一心好好愛着自己女兒，疼到心窩子裏。

皇上也是個女兒奴，恨不能親自把屎把尿，誰要說丫頭片子不如男孩好，他先跟人急。

大公主雲溪便在祖母和父母溺愛中長大。也是，頭一個孩子，還是被狠狠期待的孩子，享受到的愛自然會多一些。

不過生在皇家懂事都比旁人早，雲溪從小便知道自己地位特殊，她要自己立起來，要堅強才能不讓母后太過於操心。

等到後面有了兩個弟弟，姚妍自己不覺得如何，倒是大女兒先放下心，很是有大姐姐風範。

帶着弟弟一起讀書，一起習武，一起騎馬射箭。姐姐愛護弟弟，弟弟也知道保護姐姐，姐弟三個打打鬧鬧中感情十分好。

此時說起婚嫁，姚妍其實心裏有些難受。好孩子成了大姑娘，雖然貴為公主，按理說沒人敢欺負，可當母親的終究不放心。

姚妍嘆了一口氣：“母后真希望給你招夫，找個入贅的才放心。”

大皇子拍拍胸脯：“這個好說，咱們改天弄一個文武招親，只有文武都比我強，才有資格入贅咱們家。”

二皇子也跟着拍胸脯：“也要勝過我才成。”

見兩個弟弟都這樣護着自己，大公主心裏十分熱乎，不過還是笑話道：“得了吧，我的條件可不能這樣低。我的夫婿要比父皇有錢，比謝伯伯武功更高，比唐伯伯文采更好，還要比舅舅更體貼細緻，還有最後也是最重要一條，不能比我長相差。”

姚妍和兩個兒子：“……”大閨女/大姐鐵定不用出嫁了，這些條件都具備的地上是找不到了，不知道神仙里有沒有合格的。

剛進來院子的皇上也一臉被雷劈的模樣，“閨女，我以為我各方面都比你那幾個伯伯舅舅的強。”怎麼可能只是有錢，他功夫也很厲害的！文采更是天下第一！

見皇上生無可戀樣子，姚妍哈哈大笑起來。這傢伙總以為自己完美無缺，被閨女一語驚醒夢中人了吧！

大公主雲溪趕緊蹦躂到父皇這裏撒嬌：“人家就是那麼一說嘛，若是說樣樣比父皇好，那不就造反啦。在我眼裏，父皇是天下頂頂好的男子，誰都比不上。”

皇上哈哈大笑，不管女兒是不是真心誇他，總之誇就成。

大皇子和二皇子對視一眼，撇撇嘴小聲道：“馬屁精。”

皇上回過頭來瞅了他們一眼，皺眉道：“臭小子不去幹活在你母后這裏賴着幹什麼？天天就知道吃喝玩樂，一點正經事都不幹。”

父皇如此偏心，他們倆都習慣了。只是心裏鬱悶，每天天一亮就開始讀書學習，還要專門聽史，還有各種武術課，一天也沒多少喘息時候，怎麼在父皇眼裏就成了吃喝玩樂。

姚妍大樂：“你還好意思說他們兩個，你當年可天天到京城大街上搗蛋的。”當年京城有名的小霸王之一，其中最能折騰的就是這位了。

被娘子揭老底，皇上很是無奈；“教育孩子夫妻要一致，以後不許拆我台。”

姚妍笑道：“是，妾身遵命。”

兩個皇子也大笑着跑了，還捏着嗓子學母后喊着：“是，兒臣遵命。”

一家子大笑一陣子，不過笑過之後還是要干正事。

皇上平日裏這個時候還在前殿處理政事，姚妍便問：“今兒可是有事？”

皇上看了看大公主，將這孩子找個借口支出去玩了方才開口，“此次殿試有個小子，如今十八歲了，相貌不錯，還未說親事。謝凌昭那廝覺得還行，來替那人說親呢。”

姚妍覺得好笑，多少年過去了，這人說起謝凌昭還是十分不屑。“你不是最討厭姓謝的，怎麼他開口你就動心了？”

皇上可忘不了謝凌昭當年看自己娘子那眼神，一臉的勢在必得。後來又聽了秦娉婷那個庶女胡言亂語，他又不是蠢的，自然聯繫到前世今生。

可討厭謝凌昭歸討厭，這人當年畢竟和他並肩作戰，後來更是為了朝廷和百姓鞠躬盡瘁。當然啦，主要是對皇后的事情賊上心！

雖然這點讓皇上很討厭，可他知道這人不敢拿着大公主一輩子的幸福開玩笑，不然皇后這裏就過不去。

“這個人學問不錯，要不是中間守母孝一年，能更早就上來。家裏人口簡單，父親繼母待他不好，也就沒有伺候婆母一說。主要是為人正直，即使受繼母蹉跎幾年，性子軟中帶硬，算是正直與靈活兼備。”

姚妍有些不太滿意：“繼婆婆更難伺候，還不定如何生事。倒是像太後娘娘那樣親婆婆，這麼多年從來都是為了咱們，這才是興旺之家。雖然咱們閨女不用伺候人，可為了維持面子也不能撕破臉吧。”

皇上覺得可笑，“就一個繼婆婆還想裝長輩，當然是讓他們連京城都進不來。”娘子明明當了皇后很多年，性子還是不夠強硬。

姚妍：“……可以。不過你也知道雲溪那性子，平日裏笑呵呵的，可真到了事情上主意忒大，非要自己做主才成，也不知道隨了誰。”

皇上笑道：“當然是隨了你。當年我一堂堂王爺天天跟你屁股後面獻殷勤，不也等了好多年你才答應？要是尋常女人，人家早屁顛顛答應了。”

姚妍一把扇子敲到皇上肩膀上，佯作嗔怒道：“行呀，現在屁顛顛跟你屁股後面的女人成千上萬，你都接近宮裏來不就成了。”

皇上大樂，將人一把摟進懷裏，“那不成，我有毛病，除非娘子不然挺不起來。”說著將人一抱往屋子裏跑去。

姚妍氣死，恨得打起他來，“你要臉不要臉，孩子都要成婚了，你還跟毛頭小子似的。”

皇上一口氣吹到娘子耳朵眼裏，“我是不是毛頭小子，你不是最清楚？現在為夫可是經驗十足，哪次沒讓你滿意呢。”

兩口子鬧了起來，伺候之人都習慣了，將房門院門都緊閉了，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當年一直跟着伺候的劉嬤嬤早就出宮榮養了，子孫也走了科舉路，雖不敢跟高門大戶相比，日子卻是真不錯了。

文慧早些年嫁了出去，男人雖然只是侍衛，家裏條件一般，但兩口子你敬我我敬你，小日子過得十分紅火，孩子也有了兩個。

當然文慧也沒閑着，一直幫着打理姚妍在宮外的生意。

而文琪當年還是一個不太愛出頭的丫頭，尋常最愛做的就是熬個湯做個飯，如今卻成了八面玲瓏的第一宮女，人人稱呼一聲“文姑姑”。

而杏兒也一直留了下來，她是懶得嫁人，嫌伺候男人太麻煩，哪裏有自己當家做主自在。不過她很少正兒八經當差，而是在宮裏宮外閑逛，成了姚妍第一眼線。

這些近身伺候的都有了歸宿，姚妍現在就只為兒女發愁了。

大公主放着一眾京城世家好男兒不選，最後當真選了謝凌昭介紹來的那個二甲進士。

她不為旁的，就是覺得這個男人真好看，性子也不錯，至少暗衛跟蹤了半年沒發現任何不妥，反倒對孤兒和小狗小貓都十分好。

用大公主的話來說，“就是他了，難得有個比我長得好的，以後才能生個漂亮孩子。而且小小年紀能中進士，也是個聰明的，簡直才貌雙全了。至於性子，若是真這樣溫柔體貼最好，若是假的，那就讓他裝一輩子。”

只要坐在皇位上的是她親爹親兄弟，整個王朝誰敢欺負她！

帝后二人竟然覺得很對！要是這駙馬敢對女兒不好，先閹后殺！

到了兩個兒子這裏，帝后二人也是同樣做法，不論家世，兒子喜歡就好。

不過大皇子云澤從懂事便知道自己是作為太子培養，他偶爾調皮，卻記得自己責任，並未真跑出去選妃，而是讓祖母和母后商量着定了靖國公家嫡孫女。

樣貌好，性子好，最關鍵是有國母風範，心胸還算廣闊。

而大皇子心裏也十分認同，他羨慕父皇母後有從一而終的愛情，但他同樣喜歡相敬如賓的平淡。兩個人都懂事，即使不那麼愛，日子也同樣好。

至於二皇子云沃，成年之後便四處雲遊去了，有時候是看一看山水，有時候是帶着任務巡察百官，總之過得十分逍遙。

他本來不想成婚，學一學謝伯伯唐伯伯，但最後卻反而遇到了心愛之人。

姚妍後來想，女人這一生說難很難，要抓住金錢權勢，做一個能依靠自己之人而不是只會攀附男人的菟絲花。但說簡單也簡單，嫁一個對的人，養兒育女，說說笑笑鬧鬧騰騰這一輩子也就過去了。

去世前，皇上流淚握住她的手，“這一輩子，很幸運遇到你。不論你愛或不愛，我下輩子還要賴着你。”

姚妍笑了，點點頭。等她去了，百天後皇上也追隨她去了。

對於重生這一世，她很滿意，很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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