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今年京城的冬天格外冷一些,剛進入臘月便已經下了三場大雪。這一場是從昨夜起便下了起來,直到黃昏仍未有停歇之意。
安王往日裏是下半晌便回,這幾日往往天黑了才歸。今兒大氅上又是一層雪,這還只是進了後院走了不遠的路而已,且還有人撐着傘。若那些因為做事來不及撐傘之人,身上雪有拇指厚了。
姚妍這幾日吩咐大小廚房薑湯不斷,也是為了防止有人凍壞了身子。
見安王一身雪進來,饒是姚妍不算感性之人也忍不住心疼,急走幾步幫他解了大氅:“明知道大雪還走路急,哪怕批一層蓑衣也比硬挨着強。這幾日朝政怎如此忙,旁人都快歇了,你卻日日早出晚歸。”
安王見娘子語氣抱怨,實則心疼他,這被凍了的身子瞬間就暖和起來。要不是因為身上太寒,真想抱着娘子打幾個圈圈。“你也知道我如今在戶部坐着,總不能真吃乾飯。今年雪格外大,城裏百姓還好,京郊塌了好些個草房子,凍死了十幾人了。”
每到冬天都會凍死幾個到幾十個人,但因為這兩年風調雨順,百姓日子還算好過。只今年雪一場比一場大,百姓這個冬天的日子只會一天比一天難熬。
姚妍知道這個理,卻還是心疼自己人,別的幫不上,只好熱湯熱飯熱被窩伺候着。
安王在外面累是累,可他這身份又不用出去跑,其實並不難受。但娘子這樣心疼他,這樣美滋滋小日子不多見,便時不時裝個可憐。
窩在被窩裏,安王嘆息道:“婆娘孩子熱炕頭,還是娶了媳婦的好。今兒皇上要個着急東西,我們戶部上下百十號人連口湯水都顧不上喝,涼饅頭就下了肚,肚子到現在也有點不得勁兒。”實則戶部再忙,也忙不到讓他吃不上熱乎好飯的地步。
聽他這樣一說,姚妍趕緊將人摟了起來,心疼得幫他摸摸肚子,揉了又揉,還一直問:“好一點沒有?要不要力道再大一點?”
安王被一雙柔夷給摸來摸去,身上火氣大盛,空有一身力氣沒處使的感覺。這會子哪裏想起白日裏的冷,只覺得烈火焚/身,想找個地方泄把火。
年輕小夫妻,想到便做到,當即便行動起來。
姚妍本不依,想讓他多歇息一個時辰,就怕一鬧起來便入了半夜。可架不住他可憐兮兮哀求,說是只有這個才體會到活着樂趣,不至於白日裏因勞累而煩死。
好似這樂趣和白日差事並無關聯,但兩人手腳不停導致腦子都不太好使,一來二去便燒起了房子,熱氣騰騰差點掀翻房頂去。
第二日照例又是姚妍一個人睡了懶覺。想到自己在家中錦衣玉食,夫君卻在衙門裏累個半死不活,當然主要是夫妻生活水溶交融十分美好,讓姚妍也想為夫君分憂。
臘月本就是封賬日子,各處賬本子前兩日便交了過來。只是因為下着大雪,太陽無影無蹤天陰沉沉,讓姚妍也失去活力。總之一個字,懶。
連劉嬤嬤都笑話她,往日裏一說算賬比誰都勤快,見了銀子眉開眼笑。莫說只是陰天,就是天上下着刀子,也不耽誤賺錢。如今卻提不起大興趣,還不是因為王府日子好過。背靠大山,這才有資格矯情起來。
姚妍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往年總怕錢財少了日子不好過,也怕哪一日賺不到了手頭有積蓄便能撐過去。如今地位變了,有了權勢自然就不會缺少來錢的門路。
比如今年這賬目,海上貿易得來的舶來品銷路一向好,可往日裏自己賺十分,總要花至少五分利潤出去到各處打點,今年有了安王撐腰,誰還敢收禮要孝敬?
還有京城胭脂首飾鋪子和布莊等幾處店鋪,往年賺錢卻也是只是小富,但今年卻有許多貴婦人專門要店裏新品,連價錢都不帶多問幾句。看得是誰,也是安王。
裡外里一算,今年各處所得竟然翻了兩番,數目實在是不小。
姚妍吩咐人請來薛氏和丁氏,二人從當年小掌柜成為京城裏無人敢小覷的經商好手。幾分是因為背靠大樹好乘涼,幾分也是有真本事,至少店裏貨物推陳出新上無人能及。
姚妍見二人打扮得好了幾分,笑話道:“果真是有錢的大掌柜了,只看這身上穿的,頭上戴的,比一般官家娘子還好上幾分。”
薛氏笑得開懷:“多虧娘子相幫,我那口子平平安安回到京城,奴婢不得多打扮打扮?再說了,咱們鋪子可是做貴婦生意的,奴婢若太寒磣,豈不是給您丟臉。”
姚妍也樂了,薛氏為了養育孩子性子一向要強,但像如今這樣愛笑,還是夫君從南洋順利歸來之後的事情。
丁氏也笑着附和:“我這年紀可不愛打扮,但我若不俏了,誰還敢買咱們布料和衣衫?這都是為了主家臉面,王妃可別笑話我們。”
姚妍促狹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丁姐姐有了心上人緣故。說來你們開春要成婚,到時候我可要去喝一杯喜酒。”說來這丁氏當年對姚妍父親有些心思,但因為男方不熱乎,她也只是憋在心裏。
這幾年對她有意的男人不少,但丁氏始終不想嫁人。今年恰巧遇到了幼時鄰居,一來二去便走動起來。那男人娘子難產而亡,只有一個八歲的女兒跟在身邊。丁氏見那小女孩可憐,總是相幫一二,倒成全了一段姻緣。
丁氏老姑娘一枚,說到成婚還有些靦腆:“那王妃可記得一定來。”這副小女孩模樣惹得姚妍和薛氏大笑起來。
三人好好嘮了一會家常,這才轉到生意上來。
姚妍嘆道:“京城大雪,公子哥兒和大家小姐都只覺美景難得,呼朋喚友出遊賞析一番。可聽說因為天冷,今年炭火格外貴,普通百姓家都省着用,生一身凍瘡的不在少數。更有京郊農民,日子越發不好過了。”
薛氏和丁氏連連點頭:“確實如此。”她們雖然風光許多,到底是普通人家出身,哪裏會不了解這個。
薛氏道:“倒是有幾家在城門口和城隍廟施粥的,只是杯水車薪還沒成氣候。”
姚妍明白,吩咐道:“今年銀子比往年多了不少,怎麼來的你們也有數。咱們只拿該拿的辛苦錢,比照去年留下,其他的都捐贈出去吧。施捨粥也好,棉衣也好,甚至是炭火,窮苦人最缺什麼你們比我懂,看着到外面採買去。咱們船雖停了,但車馬行還照常運轉,都交給你們倆來用。”
這算下來幾十萬銀子了,丁氏提醒道:“這樣大數目,要不要和王爺商量一下?”夫妻一體,以王妃這財力動用個幾千兩上萬兩私房錢倒是無所謂,可這樣大數目,萬一王爺有用呢?她也是怕王妃年輕,不知道這裏面厲害。男人嘛,總是想做主。
姚妍笑道:“他忙成那樣,哪裏顧得上來。再說這是我的買賣,用不着告訴他去。大男人惦記女人私房銀子,他不嫌丟人?”她知道,安王就不是那種人。若是缺了,他也不會硬抗,自會厚着臉皮求到他這裏,可他和林家手裏真不缺銀子。
“成,我們兩個定會有商有量將事情辦好。”見王妃如此自信,薛氏和丁氏二人相視一笑,也為主子如今地位高興。一個女人過得好與不好不是吹出來的,還是看這份從容和自信。
做好事,姚妍也沒打算藏着掖着。成王天天想博一份好名聲,為此在文人裏面到處鑽營。她和安王用不着,有錢就是底氣。
等打着安王和王妃旗號捐出去的各種物資閃瞎了百姓們的眼,誰都念一句好,可比那些只會來虛的強太多了。老百姓不懂什麼治國理政大道理,誰給饅頭給肉吃,誰就是好人!
至於皇上會不會猜忌?若是往年姚妍還有些怕,但今年卻不想這些了。
無他,自從入了冬,皇上這身子就跟破風箱一般一日不如一日,竟然天天咳喘起來。有時候在朝堂上,大家正爭論一個問題,皇上便咳喘個不停,嚇得大家不敢多言語,就怕他一口氣上不來憋死了。
御醫們愁,日日把脈問診,可皇上的身子就是不見好。後宮妃嬪也愁,沒孩子的愁徹底沒了侍寢機會,有孩子還沒長大也是白搭,當然比沒生養好一些就是了。
林貴妃也愁,這會正伺候皇上,一口一口喂東西。
皇上這會好許多,擺擺手:“不想吃了,朕累了,你也別忙了,坐下陪朕說說話。”
林貴妃點點頭,幫皇上掖一掖被子後方勸道,“皇上也別老是訓斥太醫,您越是罵他們,他們越是害怕,反倒放不開手腳。要不然您讓信得過的人出去尋一尋民間方子?其實這不是大不了的毛病,記得妾身當年也曾連續三四個月咳喘,太醫也說得咳嗽個百天才能過去,果真熬過去就好了。只是您龍體尊貴,能有偏方快速治癒也是好的。”
皇上也不是諱疾忌醫之人,想了想便道:“也好。”為了好好活着,求神拜佛都用了,還怕尋名醫?
林貴妃試探道:“只是皇上往日裏身子最是健壯,當年馬上狩獵向來第一,比十幾二十歲的小夥子都要強壯許多,怎麼自入了秋便總是連綿小病?皇上莫生妾身的氣,嫌棄我多管閑事。只是您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天,妾身不能不硬着頭皮管一管。皇上,您仔細想想,有沒有用過什麼不太好的食材或者偏方?病從口入,總要找出個根源才能杜絕。”
皇上眉頭一皺,仔細想了起來。
林貴妃卻沒給他思考時間,接着道:“對了,高賢妃前幾日還來跟我商量一個事情,說浩兒成婚幾個月也沒有子嗣,皇宮太過冷清。想着是不是將京城貴女邀到皇宮賞雪,從中挑一個名當戶對的賢淑女子與成王為妻,說不定明年就報上孫子了。妾身想着賢妃娘娘一向本分,很少提這種建議,倒是滿足她的好。皇上您覺得呢?”
皇上心裏很不痛快,他這裏病在榻上,賢妃就着急子嗣問題,着急老二娶妻之事,是不是也太沒良心?這女人是沒有心,還是心太大呢?
病重之人,心思最是狹窄,免不了每一件事情都細細思量。
見皇上想的入神,林貴妃微微一笑,挖坑她是專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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