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不相負
小小的荷包綴在腰間,並沒有什麼重量,謝瑾年卻覺得沉甸甸的。
這個荷包與當初玩笑間他家娘子“打賞”給他那個不同,如果所料無差,這個荷包里裝着的當是文貞公留給他家娘子的倚仗——玄墨令。
玄墨令,各方勢力明裡暗裏覬覦着的東西。
既是文貞公一片愛女之心,也是文貞公留給他家娘子的保命根本。
謝瑾年卻是沒想到,在臨別之際,他家娘子會主動把玄墨令給他。
單手夾着小崽兒,謝瑾年握住靜姝的手,定定地看着靜姝,低聲問:“娘子,你可知你給為夫的是甚麼?”
“父親說是護身符。”靜姝歪頭,看着謝瑾年笑,“我琢磨着夫君此去必是兇險無比,左思右想,唯有請它護佑夫君,我才能安心些。”
可不就是護身符。
只要他家娘子願意,這塊玄墨令不論交給今上還是新君,都能換得一世安穩。
謝瑾年攥着掌中柔荑,看着他家娘子恬靜的笑心都化了,笑問:“娘子可知這護身符於你而言有多重要?”
她當然知道,不然她也不會把它給謝瑾年傍身。
靜姝指尖輕撓謝瑾年掌心,笑答:“不及夫君的安危重要。”
謝瑾年再也按捺不住於心底翻江倒海的慾念,手上用力把他家如此美好的娘子拽進懷裏,按着頸項急切地含住了他家娘子的唇。
這個吻,以溫柔繾眷開始,漸而便成了強勢的索取,索取得甚至有些急不可耐。
急不可耐的,有些粗魯。
靜姝抓着謝瑾年的胸前衣襟,不自覺地便忘了呼吸。
隨着愈發深入的吻,胸腔里的空氣被謝瑾年掠奪了個乾淨,靜姝有些暈眩,彷彿隨着這暈眩感進入了一個瑰麗而莫測夢境。
夢境裏有耀眼的星空,有溫柔的謝瑾年,有近在咫尺彷彿觸手可及的小四合院。
小四合院裏有“她”,彷彿還有一道朦朧不清的影子。
她情不自禁地朝着小四合院邁出腳步,卻被謝瑾年攥住了手腕。
靜姝站在漫天星河裏,回首與謝瑾年對視。
那一雙總是淡漠疏離的眸子蘊滿了化不開的深情,藏着一聲聲挽留,靜姝最終還是沉溺在這份深情里,收回了邁出去的腳,落進謝瑾年懷裏,熱烈而笨拙的回應着突如其來的吻。
夢裏的吻,依然強勢而粗魯,藏着濃郁的佔有欲。
靜姝在夢裏目眩神迷,彷彿又忘了呼吸。
極度的缺氧,讓她開始掙扎。
謝瑾年禁錮着她,掠走了她最後的空氣,才不甘不願的鬆了口。
靜姝睜開眼,盯着謝瑾年大口大口地呼吸。
謝瑾年湊過來,又含住了靜姝的唇。
這一次卻是極致了溫柔,淺嘗輒止。
靜姝盯着謝瑾年,看他根根分明、鴉羽似的睫毛,看半闔的眼眸里蘊含著的、濃烈的深情,看那深情染上笑意,看他抬起頭露出背後滿目的縞素。
彷彿是莫測的夢照進現實,又好像是極度缺氧帶來的幻覺。
若是以往她必是堅定的無神論者,然而穿書讓她下意識地信了神佛、信了一切玄而又玄的東西。
靜姝情不自禁地抬手,捏住謝瑾年的臉,隔着“人|皮面|具”摸索着她所熟悉的骨骼。
一雙柔荑藏着小心,畫出了她的心意。
一汪秋水漾着柔情,映滿了他的影子。
謝瑾年低頭,輕柔的吻落在他家娘子眉心,低笑:“傻姑娘。”
落在“人|皮面|具”上的手,改藏着濃情的摸索為無情的推搡。
靜姝白着謝瑾年,輕哼:“誰傻?”
謝瑾年忍俊不禁。
掌心落在靜姝后脖頸上,擼貓似的輕撫:“你也不怕為夫拿了你的‘護身符’便翻臉無情。”
靜姝看着謝瑾年笑:“你會嗎?”
謝瑾年含着笑道:“不會。”
靜姝倚進謝瑾年懷裏,與被謝瑾年單手抱着的小崽兒面對面對視着,沉默了一瞬,低聲道:“浮雲山往東三百里有一座百丈高的小山名曰長留,乃是我的陪嫁,父親曾帶我去認過路……”
謝瑾年心思微動,垂眼看着黏在他懷裏的嬌娘,輕聲打斷了她的話:“我知娘子心意,但有‘護身符’護身便已足夠,旁的無需多言。”
靜姝卻是置若罔聞,自顧自地道:“長留山上有座莊子,莊子雖破敗了些,莊子裏有三株樹卻是十分值得一觀。夫君若有閑暇,不妨帶着護身符走上一趟,當能給夫君填些助力。”
謝瑾年攏緊手臂,沉默了好一會子,才道了一句:“必不相負。”
靜姝莞爾。
若是沒有這份自信,她也不會對謝瑾年掏心掏肺。
靜姝攥住謝瑾年的手,認認真真地與他十指相扣:“萬望珍重。”
*
饒是靜姝再三相勸,謝瑾年還是待得將靜姝安排的妥妥噹噹之後,才於七月初五那日啟程趕往京城。
天未明,便於靈堂里作別。
靜姝目送着謝瑾年的身影融進夜色里,手心裏攥着謝瑾年留給他的小瓷瓶,淚珠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直往下掉。
這可真是出息了。
謝瑾年才剛離開,她就想他了。
靜姝緩了好一會子。
直至漆黑的夜空露出璀璨的天光,靈堂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靜姝才轉回靈前,從謝瑾年留給她的瓷瓶里沾了些藥水抹在眼瞼上。
藥水無色無味無刺激,抹上之後眼淚卻是刷的一下便落了下來。
謝瑾年說,到“他”出殯她還有的哭,薑汁到底辣眼睛,這是他托藺先生調配的,可代替薑汁的功效。
沒想到竟是這般好用。
謝瑾年還真是事無巨細,處處都替她想到了。
靜姝更想謝瑾年了。
謝瑾年離開的第一天,想他。
謝瑾年離開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謝瑾年離開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
靜姝對謝瑾年的思念,隨着一件件體貼入微的安排呈現在她眼前,而與日俱增。
*
七月十五,“謝瑾年”落葬。
“謝瑾年”落葬后,謝老爺果然如謝瑾年所說的那般留在了謝府坐鎮,未再回他的繁花苑裏修道。
謝老爺雖然退隱七年,卻是餘威尚在。
謝三老爺那般混不吝的人物都未敢作妖,謝家七房的族親找上門來,就着謝家生意扯皮了一番,也在謝老爺的強勢態度下打了退堂鼓。
便是在府里作威作福慣了的謝老夫人,也一改先前的作風,關起門兒來做起了萬事不理的老太君。
這一日,靜姝正在懷瑾院裏扶着小崽兒學走路,便有似錦院的白鷺來請,說是謝夫人請她過去說話。
算算日子,“謝瑾年”已然落葬五日。
靜姝心中一跳,對謝夫人這一番相請的用意有了些揣測。
把小崽兒交給奶娘,又囑咐立春留在懷瑾院裏看顧着,靜姝領着立冬、彩雲以及四個二等丫鬟急匆匆趕至了似錦院。
似錦院,中堂間。
羅漢榻上不光坐着謝夫人,隔着一個炕桌也坐着謝老爺。
靜姝不動聲色地給謝夫人和謝老爺請過安。
謝夫人招呼靜姝坐到身邊兒,拉着靜姝的手細細打量了一番,頗有些心疼地道:“瞧瞧都清減成了甚麼樣了,你可得好生調養調養,不然世安在那邊也不會安心。”
這話說的着實模稜兩可。
靜姝端量謝夫人一眼,摸着自己的臉,扯出一絲笑意:“可是變得難看了?”
謝夫人搖頭:“沒有,只是看着叫人心疼。”
“最近沒甚麼胃口,也不大睡的着。”靜姝偎在謝夫人身上,幽幽地輕嘆了口氣,問謝夫人,“母親使人喚我過來可是有事要交代?”
謝夫人抬眼掃視在堂間裏伺候着的丫鬟婆子:“你們且先退下罷。”
似錦院的丫鬟婆子立時便退了出去。
立冬與彩雲卻是見靜姝點了頭,才跟在那些丫鬟婆子身後退出了堂間。
待得堂間裏只剩下了謝老爺、謝夫人和靜姝三個。
謝夫人才重新開口道:“不是我找你,是老爺有事與你交代。”
原來如此。
難怪謝老爺能進了似錦院的門,原是找謝夫人借地見她。
靜姝從謝夫人身邊起身,朝着謝老爺盈盈福身:“不知老爺喚媳婦過來有何事交代。”
謝老爺用玉如意不緊不慢地輕敲着掌心,沉吟了一瞬,道:“世安臨去前留了話給我,說是待他落葬后,便讓你回京里去,你怎麼想?”
靜姝心頭猛跳。
按捺着心中蔓延而出的喜悅,低垂着眉眼,不緊不慢地道:“媳婦雖未能見着世安最後一面,他卻也是給媳婦留了手書的,媳婦自是聽世安的安排。”
既然謝老爺和謝夫人未說破,靜姝便也沒有說破。
謝老爺細端量靜姝。
看着她那一身縞素也未被掩去半分的姿色,輕嘆了一聲:“既如此,你便收拾收拾擇日啟程罷,免得有人着急。”
饒是謝瑾年說萬事皆已經安排妥當,卻也沒想到歸京之事會如此順利。
靜姝不禁抬眼看了謝老爺一眼,才低垂下眉眼,藏着幾乎要爬上眉梢的喜悅,應了一聲:“若老爺和母親沒有旁的事交代,媳婦這便回去收拾行李了。”
“不忙,還有一事要與你商量。”謝老爺說完,沉吟了稍許,才道,“從南虞到京城山高路遠的,瀾哥兒想是受不得這舟車勞頓,不如把他暫且留在南虞,你看可行?”
留下小崽兒?這怎麼可能!
靜姝猛地抬頭,看向謝老爺,盯着謝老爺那張與謝瑾年有七八分相似的臉,不卑不亢地道:“老爺先前在繁花苑裏修道,想是有所不知,當日我們從京城回南虞時,瀾哥兒比現在還要小些,卻也跟着我們一路舟車勞頓的回來了。”
說著,靜姝言語微頓,才又繼續道,“沒得他那時候受得住,如今長大了些反而受不住的理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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