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個大師

五十八個大師

留香踉蹌着摔地上,挨了容氏幾棍子才明白過來,她慌張跪在地上,抱住容氏的腿嚎啕大哭,“老夫人!老夫人!是有人害奴婢……”

容氏伸腳踢開她,眼見着她衣衫不整,目光又往榻上瞧,楊老喪着一張臉指着她又指着留香,“你們還要不要臉!”

他鮮少說話不講情面,和容氏雖然爭吵,但終歸是讓着她,這回當真氣狠了。

容氏一腦漿糊,瞪圓眼睛注視他,須臾想起來這些時日她和留香的互動,一直以來她都是在慫恿留香去勾搭元空,可留香次次拿溫水水擋道來推諉,溫水水確實是個小人精兒,但怎麼可能一點空子鑽不了,好巧不巧的,楊老跟她吵了一架跑出來,他們就滾到一起去了,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怪不得楊老一直阻攔她給元空送女人,合著是他自己瞧上了留香,這兩人講不定早就暗通溝渠了!

恍如晴天霹靂,她抖着身體眼淚不停掉,“你們……是不是一早算計好的!”

楊老火道,“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她自個兒摸到榻上,沒你的指示她敢這麼干?趕緊出去,我見着你們兩個頭疼!”

容氏眼看着他不耐煩,低頭又見留香畏畏縮縮,那張素來清麗的面容抹的妖里妖氣,她身上的衣裳也和素日不同,薄紗素裹,顯出來身形輕盈,正是容氏平素最瞧不上的妖精打扮,容氏兩眼一抹黑,氣的伸手掐她脖子,“你個小賤人!我待你不薄,你怎麼能背着我干出這種事?”

“……老夫人,奴婢以為書房裏是大殿下,”留香不敢跟她對抗,被她掐的直翻白眼。

容氏哪裏還有心思聽這話,在她的潛意識裏,楊老極招女人,從前他們成婚後,也不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畢竟楊老在同輩中算是翹楚,哪個女人不惦記這種男人,縱然他如今年老,但在容氏心底,他依然是那個風光霽月的書生,當年她能一眼相中他,旁的女人也能盯上他,這些年過去了,楊老的后宅能這般乾淨,不僅是容氏把的嚴,更重要的是楊老潔身自好,現在這個情形,於容氏而言,就是楊老對她沒心了。

容氏猛將她推開,撲到楊老跟前扒拉着他的肩膀狠搖,“你個沒良心的老東西,我為了你自降身份,你答應我一輩子對我好,你就是這麼對我的,我們容家沒人了,你這般糟踐我,不如殺了我……”

她說著說著哭起來,“你看我人老珠黃,你見着年輕姑娘就想,你就不是人!”

現在這樣,留香斷不可能再跟元空,這都爬到一張床了,怎麼也只能把人納進來,若不然就直接轟走,但也得看楊老舍不捨得,他都能跟人睡到一張床,顯然是要納了她,容氏光這麼一想,更是差點哭暈過去。

楊老焦頭爛額,唉聲嘆氣,這一老一小哭的他頭快裂開,他對着門外叫,“去給我把阿宇叫回來!”

——

府里亂作一團,元空和溫水水才進了臨襄坊,周宴候在坊前,見着他們笑道,“這點小事,哪用得着殿下過來?”

“到底是要住人,我過來瞧一眼放心,”元空與他微笑,緩步進了行道,不遠處的人家還亮着燈。

周宴在前面引路,“坊主和韓大人相熟,那間二進院是打算送給韓公子,小的和他談了好幾次,愣是不願放手。”

元空心裏記下了,點頭笑,“臨襄坊離韓家確實近些。”

“可他都能住自己家了,為什麼還要這麼個二進院?”溫水水問道。

確實奇怪,韓家有門有戶,韓啟凌又是韓家嫡子,住的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哪裏會要這種二進院,這又不是什麼富貴居處,叫人發現了還得嘲笑他沒品。

元空說,“這是別人的家事。”

溫水水合住唇,其實她在猜,如果韓啟凌真的收了二進院,必然不可能自留,估摸着是送人,二進院適合做府宅,但又是那種普通人家的聚落,他送人一間府宅,就意味着那人得在京里安家,所以這人和韓啟凌什麼關係?有點意思。

他們進了前邊的門檻,屋裏的炕上坐着倆人,一個鬍子拉碴,瘦長臉嘴邊長個大痦子,另一個書生樣,俊眉修目,身量也高,看人眉眼含三分笑,這笑里含着風流,看誰都像是深情。

周宴跟那個痦子臉見過,“袁坊主,我家主子過來了。”

周宴又轉到元空跟前,“殿下,這位是臨襄坊的坊主,袁九離。”

元空的形貌太突出,掀帘子進來那兩人早注意到,剛聽周宴說完,他們就跪地行禮。

“草民袁九離叩見大殿下。”

“學生姚謹宥拜見大殿下。”

元空低眸看着姚謹宥,片晌抬手。

兩人一齊起身。

元空從姚謹宥的面上挪開,沖袁九離彎唇,“我是過來給周管事相看府宅,袁坊主手頭有幾間二進院?”

袁九離揣手憨笑,“回殿下,這臨襄坊共計九十九間住宅,其中一進院、二進院、三進院各自有三十三間,二進院這兩年賣的多,都是些商戶平頭百姓住的多,如今草民手頭也就一間了……”

元空垂目微定,倏忽淺笑,“我聽周管事說,袁坊主這間二進院是要送人?”

袁九離略尷尬,“您來的不巧,這間二進院草民已經送出手了,今兒個整好姚公子住進來,不想就,就都撞上了……”

元空瞥過姚謹宥,他恭敬的站在一旁,人都進房了,自然不好叫人走,他們只能算是白走一趟。

元空想了想,問道,“三進院還有嗎?”

溫水水撓他手,“……周叔不好住三進院。”

朝廷有規定,商戶的地位最低賤,縱然他們有錢,但宅院就是不允許住二進院以上。

袁九離陪着笑,“這位夫……姑娘,即是殿下問了,當然是可以的,有殿下在,別說三進院就是四進院也能住。”

溫水水抿着唇貼到元空胳膊旁,元空把頭低下來,她悄聲道,“我看着那個書生不舒服,咱們走吧。”

元空皺一下眉頭,到底沒和她吱聲,只跟袁九離說,“袁坊主,三進院能帶我去看看嗎?”

袁九離說了聲好,連忙拿起油燈先出去。

姚謹宥也朝元空拱手,“學生先告退。”

元空點頭,他從容淡定的退走,舉止言談頗為瀟洒,看不出半點拘泥。

溫水水看他走遠,才敢說,“他,他是不是那晚和韓啟凌……”

元空一個眼神橫過來,溫水水怯懦的閉緊唇,被他攬着腰推出門了。

袁九離引着三人走了一段路,停在東頭的一座大府宅前,他笑說,“殿下,這間三進院是整個臨襄坊最靠東的,坊裏頭一個見太陽的就它,原先有好幾個人家過來打聽,草民都捨不得賣出去,這回您過來,我也不敢私藏了。”

他趕忙開了鎖,沖他們招手進來。

踏進門裏才看清這府宅確實寬闊,內里分了外院和內院,兩邊各有廂房,主屋在內院裏,主屋后還有個第三進院,寬敞的能住好幾個人,倒是方便家中老人養身。

元空看完甚是滿意,偏頭瞧溫水水和周宴,溫水水沒甚情緒,周宴看得出也是滿意的,只是滿意歸滿意,卻也怕惹事端。

周宴說,“殿下,還是算了吧。”

元空拍他肩膀,“周管事放寬心,現今你們和宮裏對接,這種院落住着沒人敢說。”

那倒是,論起來他們是皇商,和一般的商戶有區別,住個三進院確實行,到底太謹慎,也怕被人逮着錯處,畢竟在京里,時時刻刻要小心。

周宴思索再三應下,“都聽殿下安排。”

元空便和袁九離道,“這府宅是什麼價錢?”

袁九離唯唯諾諾的朝他伸出兩個手指頭。

元空揣度一下,不可能只有一百兩,他猜道,“兩千兩?”

袁九離訕訕道,“兩千五百兩。”

元空遂準備取錢,誰知周宴急着拽他道,“殿下,這錢讓小的出吧。”

他說完看溫水水。

溫水水也瞄他。

周宴唉一聲,兀自退到旁邊。

元空莞爾,和袁九離結清了賬務。

袁九離解下鑰匙遞給他,就老實走了。

元空把鑰匙給周宴,溫聲道,“周管事,這座府邸是她想給你買的,你別介懷。”

周宴手發抖,接過時眼睛也泛熱。

溫水水俏皮的沖他笑,“周叔總想太多,我回頭還過來住呢,咱們一家子住這裏多舒坦,總比擠在那間小宅子裏強。”

周宴不好意思,也說是。

溫水水扯着元空道,“我答應從梅要給她買栗子。”

元空揉一把她的頭髮,跟周宴笑說,“天晚了,快回去睡吧,這邊房屋讓底下人收拾,你少操些心,她就怕你勞累。”

周宴小聲道是。

元空就攙着溫水水往坊門方向走,他們的背影一大一小,在夜燈下模糊的幾乎重合,周宴立在原地看久了眼睛也花,心中生出些許高興,這位殿下看起來相當可靠。

——

這大晚上的,天又冷,賣栗子的小販不好找,好在往街坊以南,在那座仙客橋旁倒有個老頭在收攤,看樣子是準備回家。

溫水水小跑到攤前,看攤上還擺着些花生瓜子,這種零嘴太普通,尋常人家家裏自己就可以炒,怨不得他賣不出去。

老頭殷勤招呼他們,“兩位客官要點什麼?”

“都買些,”溫水水抱一包栗子,回身和含煙道,“轉頭分給院裏的那些丫頭吃。”

含煙好笑,“她們嘴兒刁,不定就吃這些。”

溫水水嗔怪,“趕緊掏錢買了,你看不見老人家凍着。”

元空讚許的對她微笑,旋即放眼往那橋上看,還是有人在上面走過,橋對面正正好對着東大街,那條街上的酒樓也沒幾個開着,不過還能聽見人聲,上頭是下了宵禁,抵不過這些醉生夢死的人要玩樂,燈火關了照樣快活,總歸那些勘察的衙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橋有些年頭了。”

老頭收了錢,開開心心收攤,“是有些年頭了,在你們這些娃娃八九十歲左右的年紀,咱們宰相大人派人修出來的,宰相大人也是能耐,原本河對岸往來不方便,有了這座橋,就不用總繞道走了。”

元空沉聲道,“老人家往後還是繞路走吧,這座橋修的不穩固,過不了多久可能就會塌。”

老頭瞅他一眼,這才看到他光頭,又見他穿的富貴,身邊還站着個姑娘,確實是姑娘,髮鬢都沒挽起,顯然沒嫁人,兩人一看就關係親密,他虎着臉道,“這橋都十幾年了,也沒見有事,怎麼到你嘴裏就不對勁了?小小年紀不學好,剃個光頭,還帶着大姑娘半夜出來晃蕩,也不知是哪家的紈絝。”

他轉頭還教訓溫水水,“我看你還沒出嫁,怎麼能跟他混在一起,現今糊塗往後有你苦頭吃。”

他罵罵咧咧完,連忙收東西走人。

元空神色僵冷。

溫水水跟含煙兩個捂着嘴樂開花,元空瞥她一眼,她立刻憋住笑,握着他道,“你剛剛說這橋會塌?”

元空頷首,“橋體和水位離太近,兩邊坡也低,很容易塌。”

溫水水一笑,“仙客橋塌了,應該算在溫烔頭上吧。”

這個是必然的,仙客橋是他修建的,塌了他一臂承擔。

元空說,“自然的,但就怕到時候出人命。”

溫水水沉默。

元空嘆了口氣,領她往回走。

溫水水道,“權貴為何能屹立在百姓之上?因為他們有權,權勢讓百姓把他們當做神明太瞻仰,甚至於你的父皇,百姓敬重也不過是因為他是皇帝,可除開這層身份,他只是個普通人,他也會生老病死,如果剝離掉這些東西,老百姓可能就對他們產生了鄙視,百姓自力更生,權貴有人服侍,有人敬仰,失去了這些,權貴可能不如街邊的乞丐,老百姓也是人,是人都慕強,你跟他們講道理,他們憑什麼聽你的?憑的是你的身份,你的溫柔沒用,想要他們服從你,就得用權力命令他們。”

元空低眉淺笑,“說的頭頭是道。”

溫水水撇嘴,“本來就是。”

元空要敲她頭,她往他身後一躲,才要抱怨,不遠處從梅帶着一大幫人趕來,大叫道,“殿下,小姐!你們快回府吧!府里鬧翻天了!”

——

元空和溫水水回到府里時,楊老扶着頭靠在藤椅上,容氏倒不哭了,兩隻眼腫起,背身坐着凳子。

地上蜷跪着留香,瑟瑟發抖,一看到元空就止不住落淚,話都不敢說。

元空輕推溫水水,“進屋去睡。”

溫水水睨着留香,手不受控制揪住元空的袖子。

元空跟她笑,“我過會就來。”

溫水水便鬆了手,猶猶豫豫進到屋裏去。

元空等她入了隔門才對楊老和容氏彎腰,“外祖父、外祖母,夜深了,還是回去睡覺吧。”

楊老揮兩下袖子,“我倒是想睡,這兩個根本沒法讓人安生,逼着我起來吵。”

元空以為是容氏發現他帶着溫水水出門,便編了個謊,“外祖母,她想吃栗子,我就帶她出門去買了,不是什麼大事,好歹讓外祖父睡好覺,他白日裏忙,晚上實在不能再折騰。”

容氏指着留香跟元空,厲聲說,“你外祖父背着我跟這個小狐狸精滾到一起!”

話說一半又哭起來,“我可怎麼活……”

楊老都沒脾氣了,“要我怎麼說你才聽得進去?我睡的好端端,她自己爬進來的,能怪到我什麼,我又沒碰她。”

元空一下愣住,眼睛禁不住轉向留香。

留香滿臉淚,扭頭爬到他腳邊,顫着聲道,“……奴,奴婢是被人騙進去的。”

元空寒着嗓音,“我記得我說過,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進出我的院子。”

“……那個從梅騙奴婢,您在書房裏,奴婢一時豬油蒙了心,才做出這樣的事,”留香竭力跟他解釋。

從梅是溫水水跟前的丫鬟,元空一聽就猜出事情緣由,但容氏和楊老對溫水水的丫鬟沒印象,只當她在推辭。

容氏怒道,“老爺在書房,這院裏誰不清楚?你做了丟人現眼的事還想推到別人身上,阿宇,這麼個居心叵測的女人斷斷不能讓她繼續呆在府里!”

她其實已經不在乎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後面推波助瀾,因為留香觸犯了她的底線,她現在急着要將留香處理掉,肯定不會容許她出現在府里。

楊老抹一把臉,起身道,“你進宮去把這事跟陛下說清楚吧。”

跟明弘帝一說,留香基本沒活路,容氏這才心情好轉,撐着拐杖搖搖晃晃離開。

楊老也拍拍頭出去。

留香霎時驚恐,連忙抱住元空的腿求道,“大殿下!您饒了奴婢這次吧,奴婢以後定守本分,絕不再進您的院子!”

元空垂着眼,他心裏在權衡,這是個能一口堵死明弘帝再賜人的機會,出了這樣的事情,明弘帝往後再賜人他都有借口駁回,但代價就是這個女人不能活,她活着就只能讓楊老納她為妾,容氏必定受不了,為了他外祖,這個人不能留。

留香看出了他眼裏的陰鬱,她突然挺起身,用盡全力扣住他的手,大聲哭道,“殿下!您難道看不出來這是個局嗎?表姑娘用老爺和老夫人做局,就為了將奴婢置之死地,她這般狠毒,您張開眼看看啊!”

元空捏緊拳,“來人,把她拖下去。”

留香頓時癱坐到地上,片刻時間她尖叫,“是表姑娘害我!是表姑娘害我啊!”

站在屋角的兩個老媽媽過來,按着她出去了。

元空立在那兒聽着尖叫聲漸漸息下,良晌他踱進屋,跨到裏間時和溫水水的目光撞上,她手支着牆,眼睛裏有乞求。

元空面色有些麻木,和她對看了好一會,忽然側過臉。

溫水水朝他走近,輕聲道,“你別生我氣。”

元空抿緊唇,轉過步欲進更衣室。

“……我能怎麼辦?你瞧見了的,老夫人那般咄咄逼人,留香總在暗中窺探,我一再忍讓,她們就越發過分,我不給她們一點顏色看看,她們就以為我是可以欺負的,我沒有做錯什麼,全是她們逼我的,”溫水水眼淚流下來,壓着聲道。

元空側過臉,“我曾說過,把她送回宮。”

“送回宮,陛下會再送一個過來,你根本沒懂,你身在這個位置,想要避開這些齷齪不可能,老夫人還在壓着你,我幫你解決了,你就可以安然無恙的做着你想做的事,這樣不好嗎?”溫水水道,淚水順着她的面頰落到衣襟,她頭次感覺到無力。

元空將眼睛閉住,驀地摔下帘子入了更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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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囚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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