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番外六
京兆府尹趙大人被錦凌秋理直氣壯的反問,氣得差點砸驚堂木,可他又心中明白,對待旁人或許他的官威有用,可對待錦凌秋,多半是沒用的。誰讓她是公主呢。
趙長青耐着性子重複了一遍:“驚鴻公主,你的帕子為何會在陳三彪的手上?他的死與你可有關係?”
錦凌秋微微皺了皺眉,通常來說,醫療肥料她是不會再留着的,在她眼裏,那個手帕就是用於治療之後的醫療廢料罷了。只是她忽略了,在這個時代,手帕是女子貼身的物件,算是私物,除非是親近之人,否則不能輕易贈予。
錦凌秋心中煩悶,她不過是隨手丟個東西,這“姦夫”腦子進水了么,撿走做什麼。
直接否認帕子不是自己的?
怕是行不通,這京兆府既然敢去戰王府傳人,至少說明他們已經證實了這個帕子的來歷。
說是自己的,那要怎麼才能解釋這帕子為何在“姦夫”手上呢?
總不能承認二人的姦情吧?!
唔……確實有點為難。
不過……沒關係!
錦凌秋嘆口氣,開口道:“大人,現在不是追究他為何偷了我帕子的問題,應該先找出兇手啊,一個帕子而已,本公主還是丟得起的。”
錦凌秋說的一臉真誠,彷彿還有點埋怨趙大人不分輕重的意思,
只是她這一番不輕不重的話直接把趙長青說愣住了。
趙長青側頭看向自己的汪師爺,用眼神詢問着,他是不是聽錯了?
汪師爺臉頰抽搐的低聲開口道:“大人,這北楚公主是出了名的蠢鈍不堪,您得直接跟她開門見山,不然她八成是理解不了。”
趙長青忍不住重重嘆口氣,一個屍體擺在眼前,苦主跪在旁邊,他手上拿着證物,這很明顯就是懷疑錦凌秋是殺人兇手啊。還不夠清楚么?
可這錦凌秋呢?她竟然以為他這個京兆府尹,在幫她找丟失的帕子?
她這是真蠢,還是裝瘋賣傻?
趙長青臉色變得比他名字還青,厲聲道:“驚鴻公主,依你所言,你這手帕是被陳三彪偷取的?”
錦凌秋聳聳肩膀:“也有可能是撿去的啊,畢竟他在鎖清宮當差,我住在鎖清宮,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撿到一點東西有什麼可奇怪的。”
趙長青冷哼一聲:“撿到東西不奇怪,可他前腳攀誣了你,後腳就死於非命,這就十分奇怪了。”
錦凌秋呵呵一笑:“呵呵,誰知道呢,天降正義吧。”
趙長青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這個“呵呵”是什麼意思?能不要笑得這麼假么?
啪!一聲脆響,趙長青還是沒忍住敲了驚堂木。隨後便厲聲道:“錦凌秋!你別跟本官在這兜圈子!本官問你,昨晚亥時初到今天卯時末,你在哪?!”
錦凌秋撇撇嘴,好在她臉上帶着圍帽,趙長青看不到她的不屑神情,否則必定更加怒火中燒。
“昨晚啊,當然在戰王府啊!”錦凌秋不輕不重的說著,還時不時低頭看自己手指尖,彷彿指尖上能開出一朵花一般。
趙長青繼續問道:“你在戰王府做什麼?”
錦凌秋反問道:“那麼晚了,能做什麼?”
錦凌秋這話一說出來,整個京兆府的公堂頓時呈現出針落可聞的寂靜。
對於宇文昊天將錦凌秋從鎖清宮門口抱走這件事,大家都有所耳聞,只是聽別人說,和聽當事人直接說,還是有區別的,尤其是這錦凌秋又說的這麼……曖昧不清。
“咳咳咳!錦凌秋,本官在問你話,不是在讓你提問。你懂不懂規矩。”趙長青硬着頭皮追問。
從內心深處來講,趙長青和所有人都一樣,不認為錦凌秋能入得了戰王殿下的眼。
遠的不說,就說近的,東南西三個公主,哪個不比錦凌秋強?要容貌的有容貌,要才學的有才學,要風情的有風情,戰王是瞎了眼才會看上錦凌秋。
跟不用說戰王本就有個模模糊糊的婚約在身上了。
所以趙長青才敢咄咄逼問。
錦凌秋有些無奈了,她算是見識到這三千年前的審案標準了,合著抓到一個嫌疑人,就非得逼問到招供才行?難道不應該先自己檢驗屍體,尋找蛛絲馬跡的證據么?
遺她看來,這個京兆府,恐怕是連死亡時間都沒搞清楚吧。
錦凌秋掰着自己的手指,並不是真的在看指甲上面的蔻丹,而是在算時辰,按照屍斑的表現,可以推算出死者真正的死亡時間,只是她現在只看了手臂,還不能完全確認,但是至少知道,這個死亡時間絕對超過四十八小時,也就是二十四個時辰了。
聽到趙長青幾乎要喊破音的質問,錦凌秋撇撇嘴道:“大人問我在戰王府做什麼?三更半夜的,您覺得我能做什麼?當然是睡覺啊。”
“睡……睡覺?”趙長青又愣住了,可細細想來,三更半夜也確實應該睡覺沒錯啊。
汪師爺見狀,連忙幫忙問道:“可有人作證?”
錦凌秋都要被氣笑了,誰睡覺的時候,還找一個人在旁邊站着看啊,瘮不瘮的慌啊?
可是要說沒有證人,眼前這個昏官,肯定還會追着她不放。
錦凌秋眼珠子轉了轉,開口道:“戰王殿下可以作證啊!”
趙長青這次反應倒是挺快,直接開口道:“休得胡言,三更半夜,戰王殿下自己不休息,會看着你睡覺?”
錦凌秋掩唇笑了笑,聲音放軟,語氣放嬌的開口道:“瞧大人這話說的,戰王殿下為什麼要看着我睡覺啊,當然是……”各睡各的。
錦凌秋恰到好處的欲言又止,點到即止的羞怯臉紅,讓所有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她這是什麼意思?她是說戰王跟她睡覺了么?
錦凌秋看着趙長青的臉變得青一陣白一陣,彷彿吃了屎一般的難受樣子,開口繼續說道:“嘖……大人啊,睡覺可以是名詞,也可以是動詞吶。”
嘶——
錦凌秋的話其實說的並不明白,甚至在場眾人也分不清什麼叫做“名詞”,什麼叫做“動詞”,可偏偏人都有一種腦補的能力,莫名其妙的就聽懂了錦凌秋的意思。
趙長青這下真是面如菜色了。
如果真如錦凌秋說的那般,戰王宇文昊天已經將她收房了。
那他趙長青有幾個腦袋,敢動戰王殿下的女人啊!
炎炎七月的夏日,趙長青卻感覺冷汗橫流。
——
躲在暗處的風行臉頰抽的跟要中風了一般,這錦凌秋絕對是他見過最狂放不羈的女子了。
風行忍不住看了看自家王爺的表情。
發現宇文昊天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彷彿什麼事都無法影響他的情緒一般。
他們來的不久,只是在趙長青提問錦凌秋為何在戰王府的時候來的。
可聽到的卻不少啊。
風行低聲道:“王爺,屬下去戳穿她的謊言。不能讓她玷污了王爺的名聲。”
宇文昊天淡淡道:“她哪句話說謊了?”
風行憤憤不平的開口道:“她……”
只說了一個她,風行就僵住了,因為細細回想起來,錦凌秋確實沒有說謊啊,她只是說她在戰王府睡覺,這是實話啊。
說宇文昊天可以作證,這也是實話,如果有人半夜離開王府,不出十息就能傳到王爺耳中啊。
風行忍不住驚嘆的搖頭,心中腹誹這,這個女人的嘴皮子怎麼這麼厲害,明明什麼都沒說,偏偏就讓所有人都以為她爬床成功了!
太可怕了!!
——
再看堂上,趙長青的臉已經苦笑成一朵菊花了,趙長青開口道:“驚鴻公主別誤會,下官就是循例問一下,想來一定是這陳三彪手腳不幹凈,偷了您的帕子,來人啊,送公主回去。”
錦凌秋挑挑眉,還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啊,宇文昊天這面大旗也太好用了,她還沒費勁呢,這就脫身了?
那她是走還是不走呢?
走,這件事估計她就再插不上手了,倒不是她正義感爆棚想給這個陳三彪沉冤昭雪,而是這件事擺明衝著她來的,她不把背後那個人挖出來,那個人就一直是隱患。
不走的話……
只怕錯過這個村沒這店了,萬一她找不到兇手,還惹得一身騷呢?
要知道這裏可是只手可遮天的世界,沒有那麼高明的辦案技巧和手段,甚至連驗屍都沒有解剖一說。
若是她找不出兇手,然後還暴露了自己,最後又連累了戰王府……
錦凌秋把手伸到圍帽裏面,習慣性的摸了摸耳朵,這是她在困惑的時候,無意識的小動作。
……
宇文昊天不遠不近的看着錦凌秋,眼神在她那如珠如玉的小耳垂上停留了片刻,雙眸微眯,略作思忖,隨後轉身飛掠離去。
風行有些摸不透自家主子的想法,不過也沒多言,連忙跟了上去。
——
而宇文昊天前腳剛走,後腳錦凌秋就如同她自己想像中那般,錯過了脫身的最好時機。
一個侍衛模樣的人匆匆走進大堂,直接繞到汪師爺身邊耳語了幾句。
錦凌秋看到那汪師爺先是震驚的愣了愣,然後便一臉為難的皺起眉頭,最後揮了揮手讓那侍衛退下。
緊接着就看到汪師爺走到趙長青耳畔,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了什麼。
錦凌秋看到趙長青的臉色也變得清白交加,滿臉都寫着左右為難。
為難?
不等錦凌秋弄明白趙長青在為難什麼,就聽見趙長青開口道:“傳仵作!”
得!這是不打算放她走了!
仵作很快被傳到堂上,是一個駝背的小老頭。
沒等趙長青開口審問,仵作就已經將自己知道的情況和盤托出。
“稟告大人,據死者家屬言,這死者陳三彪,昨晚戌時回到家中,亥時初還聽到陳三彪沐浴的聲音,今兒一早,卯時末,寅時初,死者妹妹陳四喜到房中叫他吃飯,發現死者已經斷了氣。死亡時間多半是在這一段。至於死因,經屬下查驗,死者身上多處刑傷,卻都不致命,致命傷在左胸處,一個不到半寸長的傷口,應該是利器刺傷。傷口上有一些不明的物體,想來應該是帶有劇毒,至於是什麼毒,還帶找個毒醫才能確定。”
仵作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趙長青滿意的連連點頭。
錦凌秋真是無奈的又想冷笑了。
大概、應該、多半、可能、想來……
面對一個凶殺案,一個仵作說話竟然可以這麼不負責任,十句話,九句半都是推斷之詞,而堂上那個昏官,竟然還覺得十分有道理?
錦凌秋翻了個大白眼,心中思忖着如何才能親自去驗屍,還不被人懷疑她的身份。
“錦凌秋!錦凌秋!”堂上忽然響起了趙長青的咆哮聲音,錦凌秋一個激靈連忙詫異的看向趙長青。
趙長青被氣得吹鬍子瞪眼的,怒斥道:“錦凌秋!不要以為你是一國公主就可以藐視公堂!”
“我沒有啊!”錦凌秋眨眨眼,一臉疑惑。
若說剛剛趙長青還忌憚着戰王宇文昊天的勢力,那麼經過那個侍衛帶來的消息之後,趙長青現在已經有了十二分的底氣來懲戒錦凌秋了。
趙長青冷哼一聲,開口道:“死者陳三彪,被你的發簪刺中,三日後毒發身亡,錦凌秋,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有什麼好說的?她確實無話可說,面對一個蠢鈍如豬的昏官,她能說啥?!
不過她也不能就這樣被人冤枉去了啊!
錦凌秋開口道:“那個傷口,不是我所傷,當日在城門口,我已經親自證實過,那麼多雙眼睛都看着了。”
趙長青冷聲道:“就算傷口不是你傷的,可那兇器確實是你的,你在兇器上塗了毒藥,莫不是要害別人沒害成,這陳三彪卻不幸着了道,這陳三彪臨死之前為了說出兇手,查拿出你的帕子攥在手上,對不對?”
錦凌秋要被趙長青氣笑了,呵呵一聲道:“趙大人想像力這麼豐富,怎麼不去九珍樓說書啊!?你說我塗了毒藥就塗了?拿出證據啊!”
不等趙長青繼續說,錦凌秋就開口道:“第一,殺人講究動機,我自認沒有什麼動機要殺他,他一個小小侍衛,我好歹也是北楚公主,如果真的要殺他,一句話的事兒不是么?”
“第二,殺人也講究時機,自從城門口一別之後,我沒有再見過他,這一點你可以去問戰王殿下。”
“第三,他拿着我的帕子就說我殺人?我在鎖清宮住了六年,或丟、或賞、或典當的東西不計其數,怎麼的?他們若是都死了,各個都要賴在本公主頭上么?”
說到這裏,趙長青已經臉色難看的無法形容了,因為他不得不承認,這錦凌秋說的句句有理。
據他調查,城門口事情之後,二殿下御衡便一氣之下將這個陳三彪扔到了大內行廠,本也沒打算讓他活着出來。
只是不知道怎麼了,那夜廠公竟然高抬貴手,說審問不出什麼結果,便把他給放了。
再然後這陳三彪就回家了,白日裏外出,似乎是尋找新的活計,晚上回家睡覺,一切如常。
案件確實諸多疑點,但是既然上面下了指令,他也決不能輕易放了錦凌秋。
趙長青抿了抿嘴唇,開口道:“此案諸多疑點,尚未定論,不過你是唯一和他有過節的人,而且他臨死前攥着你的帕子,若說一點關係也沒有,似乎也不大可能。這樣好了,先行收監,待本官查明實證,三日後再行開堂!來人啊,將人都帶下去!”
上面說了,如果戰王來撈人,就放。
如果戰王不來撈人,就以謀殺之罪,判錦凌秋遣送回北楚。
所以,先關錦凌秋三天,是最好的選擇!
錦凌秋還想在爭辯幾句,而那趙長青卻逃似的離開了大堂,擺明了就是不由分說了。
錦凌秋咬了咬牙,忍不住去想是誰在跟她過不去。
——
錦凌秋進入牢房之後,第一個感覺,便是這京兆府的牢房幻境,比大內行廠的相差太多了。
稻草是發霉的,牆壁是斑駁的,空氣的腥臭的。
唯一過得去的,就是這裏也算單人牢房,她不至於跟陌生人關在一起。
只是素有潔癖的錦凌秋,在這四方的牢房裏,實在是連個坐坐的地方都找不到。
錦凌秋暗暗嘆口氣,蹲在地上數螞蟻,不僅為自己擔憂,也為北楚擔憂起來。
想她也是堂堂一國公主,一個不着邊際的案子,一個牽強附會的證物,這京兆府尹一個四品官,就敢把她關起來。
可見大商根本沒把北楚放在眼裏啊。
“也不知道大哥會送什麼禮物來,免不了又是被奚落。”
錦凌秋喃喃自語着,也沒想着誰會應她,可偏偏就出現一道空靈的聲音。
“自己都要保不住命了,還有心思關心旁人!”
什麼人?
錦凌秋嚇得一個激靈,一抬頭就看到紫衫銀髮,帶着一張銀面具的夜非白,夜廠公。
“夜公公?你怎麼會來?”
錦凌秋一聲夜公公,沒有讓夜非白便臉色,倒是讓跟在他身邊的衙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夜非白沒有理會錦凌秋的問題,而是看向身旁的衙役。
衙役一個哆嗦,嘩啦啦一下把手上的牢房鑰匙串給弄掉了。
“小……小的這就……這就開門!這就開門!”衙役恨不能手腳並用的把鑰匙撿起來,可慌亂之下,竟然怎麼也找不對鑰匙。
錦凌秋皺着眉看着這個衙役,心中忍不住泛起嘀咕。
至於嗎?這夜非白看起來就很好相處的樣子啊,至於怕的連十個手指都要打結了嗎?
“哎呀,你給我吧!我自己來!”
錦凌秋從牢門裏越過欄杆伸出手,拿走了衙役手上的鑰匙,三兩下就打開了牢門走了出來。
“好了,走吧!”錦凌秋的一臉坦然,讓夜非白覺得有些好笑。這個女人,怎麼就知道他是來帶她走,而不是來探監的?
見夜非白不動,錦凌秋忍不住皺眉道:“是不是很貴?”
很貴?什麼意思?
錦凌秋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低着頭不敢看人的衙役,伸手拉着夜非白的手腕將他往遠處帶了幾步。
夜非白從錦凌秋握住他手腕的一瞬間,就整個人都驚住了,雖然隔着一層衣料,可他還是感受到了錦凌秋的傳過來一陣陣有些冰涼的體溫。
這個女人怎麼這麼不知檢點,隨意就可以跟男人拉拉扯扯嗎?
不等夜非白從自己腦海中的想法中回過神來,就聽見錦凌秋開口道:“撈人,不是都得使銀子么?你使了多少銀子?是能放我出去?還是能假釋幾日?”
假釋?
這個詞倒是新鮮。
夜非白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錦凌秋,總覺得眼前這個少女……嗯……有些奇怪。
“我……撈人出去,不需要使銀子。”夜非白淡淡開口道。
錦凌秋先是愣了愣,然後瞭然的長哦了一聲:“對啊!你可是大內行廠的夜公公,肯定比那昏庸的趙長青官大!嘖嘖,真夠義氣!”
錦凌秋拍了拍夜非白的肩膀,表示深深的讚許,然後就準備離開京兆府的牢房。
只是沒想到夜非白的聲音再次響起:“可我不是來撈你出去的。”
那個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衙役,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攔住了錦凌秋的去路,開口道:“公……公公……”
錦凌秋白了一眼衙役,沒好氣的說道:“公公什麼公公,公公站在那兒呢!”
夜非白面具下的臉頰忍不住抽了抽,這錦凌秋是因為他開口說不救人,所以遷怒於他了?
這個小公主是真的不怕他,還是真的壞了腦子?
那個衙役本來就被夜非白的氣場壓得有些說不清楚話,聽錦凌秋這麼說,頓時更加抖得像篩子了,半個字都說不明白了。
錦凌秋倒是也不用他說了,非常直覺的走回牢房,開口道:“嘖……來探監啊,進來坐啊!沒什麼好招待的,您自便吶!”既然不是來撈她的,她也沒必要跟他哥倆好了吧。
夜非白忍不住嘆口氣,竟然有一種聽錦凌秋說話就上頭的奇怪感覺。
夜非白看向衙役,開口道:“你先出去。”
衙役忙不迭的點頭哈腰的走了出去。
衙役離開之後,夜非白走進了牢房中。
錦凌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產生了錯覺,竟然覺得這間狹小偪仄牢房裏,因為多了這個紫衫銀髮的夜非白,而變得明亮了起來。
彷彿夜非白就是那光源一般。
此時此刻錦凌秋忍不住想起另外一個人。
若是宇文昊天也出現在這牢房中,那這牢房會不會比現在更加明亮,或許不止明亮,還會帶着幾分貴氣?
“你在想誰?”夜非白的聲音忽然打斷了錦凌秋的思緒。
錦凌秋微微一愣,連忙回過神來,緊接着便是忍不住的詫異。
因為夜非白問的不是“你在想什麼”而是“你在想誰”,他怎麼知道她腦海里在想一個人?
不等錦凌秋開口問出心中疑惑,夜非白又自顧自的開口道:“大內行廠,做的就是從人口中得到消息的事情,別說活人,就算是死人,我也能撬開他的嘴,更何況你的心思都擺在臉上了,有何難猜。”
錦凌秋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這就是傳說中讀心術?微表情?
夜非白看到錦凌秋驚訝的樣子,面具後面的嘴角勾了勾,開始說起正事:“那天凌晨你離開之後,天亮以後我便命人將陳三彪放了,當時他氣虛體弱,勉強能自己走路,但他的確是活着的。”
說起正事,錦凌秋立刻收斂的情緒,連忙一臉嚴肅的開口道:“夜公公是不是發現什麼不妥的地方?”
聽到錦凌秋在叫他夜公公,夜非白似乎已經有些習慣了,直接開口回答道:“我去看過屍體了,全身血液幾乎沒有了,但是比較深的傷口卻只有胸前那一點,這件事很奇怪,我來找你,是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麼仇家,或者說……你覺得什麼人會針對你?”
錦凌秋大眼睛,撲簌撲簌的眨着。
眼神里滿是疑惑。
不知為何,夜非白有些受不住她這種求知若渴的眼神,滾動喉結咽了咽口水之後換了個問題:“你不想查明真相么?”
錦凌秋撇撇嘴,雙臂環抱在胸前,開口道:“嘖……雖然我自認,自己還算是個不錯的人,但是我也不覺得僅僅憑一面之緣,就能讓夜公公為我出面查案,所以若是我沒猜錯的話,這個案子應該是給大內行廠帶來麻煩了對不對?”
夜非白眉頭跳了跳,在心中把那個錦凌秋摔壞腦子的想法,抹殺掉了。
既然這小公主不是真的蠢,那就是韜光養晦了。
也好,與聰明人打交道,可以少走很多彎路。
“公主說的沒錯,陳三彪已經是第四個死於非命的人了,與前三個一樣,死者身上都僅有一處傷口而已。不同的是,前三名死者都是獨居,有倒夜香的,有打更的,還有一個是城外義莊的。除此之外,這陳三彪曾經受過刑,也與另外三人不同。”
話說到這裏,錦凌秋開口打斷了夜非白敘述:“夜公公不如直接說重點,他們最大的不同,是陳三彪臨死之前拿了我的帕子,其他人卻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對不對?”
夜非白沒有否認,點了點頭。
錦凌秋有些好奇了。
“夜公公為何不懷疑我是兇手?”按照表面證據來說,懷疑到她身上也很正常。
夜非白沒有笑,但是錦凌秋卻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笑意:“公主是聰明人,在下,也不是蠢貨。”錦凌秋若是要殺人,那日就沒有必要多此一舉去救陳三彪了。
錦凌秋挑挑眉毛:“說起來,我還要多謝夜公公,沒有將我去大內行廠的事情抖漏出來,不然我就更難擺脫嫌疑了。”
“既然要謝,何不謝出幾分誠意?”夜非白就像一個拿着糖果哄騙孩子的人販子一般,一點點的引着錦凌秋暴露更多。
可是錦凌秋從來就不是無知的稚童,就像花弄影口中形容的那樣,她是大智若愚。
錦凌秋笑了笑:“你想讓我幫你破案啊。夜公公從哪看出我有這個本事的?我可是……”
夜非白揮揮手,不想聽她那些虛偽的自謙之詞。
直接開口道:“你的條件。”他喜歡開門見山的談生意。
錦凌秋愣了愣,然後笑道:“我想要的,怕是你給不起。”
夜非白沒有接這個話,靜靜等待錦凌秋開出條件。
錦凌秋沉吟片刻后,開口道:“我要做……戰王妃!”
只有嫁給宇文昊天,她才能在京城橫着走,背後要對她下手的人,才不敢輕舉妄動,大商也不能輕易打北楚的主意,其他三國也不敢再擠兌北楚,父皇臉上有了顏面,嫁出去的姐姐們也能被夫君重視,皇兄出使京城也不再會被羞辱。
她有一千一萬個嫁給宇文昊天的理由,而這些理由當中,唯獨沒有個人情感。
在錦凌秋眼中,各取所需,比情情愛愛,來的更靠譜!
夜非白聽到錦凌秋的條件之後,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錦凌秋也沒催,這本就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她不認為這世上有人可以左右宇文昊天的親事。就連昭武帝也未必有這個本事。
她之所以把條件開的這麼高,為的就是給對方有個還價的餘地。
抱不上宇文昊天的大腿,退而求其次,抱住大內行廠的也行啊!
只是令錦凌秋沒有想到的是,夜非白在思忖許久之後開口道:“你可知道,娶、寵、愛,是完全不同的。”
錦凌秋愣住了,沒想到夜非白會忽然問出這麼有……有深度的問題。
愛是發自內心的,無人能左右。
寵,大部分是主觀意識,當然也有可能因為客觀條件約束,而不得不寵。比如駙馬尚了公主,敢不寵么?
唯獨這個娶,似乎根本不用受什麼約束,只要門當戶對,或者只要生米煮成熟飯,甚至當事人都不用見面只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便可以成就一個婚嫁。
所以夜非白是在告訴她……
他可以讓宇文昊天娶她,給她戰王妃的名分,但是他不可能讓宇文昊天寵她,也不可能讓宇文昊天愛她,他做不到。
片刻的愣神之後,錦凌秋齜牙一笑:“嘖……娶就好了吶。愛不愛,寵不寵的,有什麼關係。”她也不愛,也不寵宇文昊天啊。
夜非白看到錦凌秋雙眼澄澈,臉上表情真誠無比,微微鬆口氣。
“我答應你。”四個字說出來之後,錦凌秋明顯感到夜非白從負手而立,換做了雙手自然下垂在身側。
這是一個人漸漸放鬆的姿勢。
錦凌秋愣住了,一來是沒想到夜非白會答應,二來也是為夜非白呈現出的這個放鬆的姿態而疑惑。
她覺得天大的難題,竟然還給他放鬆的感覺?!
“現在,你可以說了。”夜非白不想再耽擱時間,開口打斷了錦凌秋的思路。
錦凌秋笑眯眯的拍了拍夜非白的肩膀,這個介於親密和疏遠中間的小舉動,讓夜非白僵住了身子。
反觀錦凌秋,一臉笑意的開口道:“帶我去看屍體,我給你細細講解。”
夜非白垂眸看着錦凌秋,這個小公主眼中的算計一點都不掩藏,她就是想讓他救……哦不,不是救,是撈她出去。
——
承明殿。
夜非白帶着錦凌秋去查看屍體的事情並沒有刻意隱瞞,所以皇宮裏很快得到了消息。
正要就寢的昭武帝聞言忍不住疑惑的皺了眉。
“你說夜非白去了京兆府,提審北楚那個丫頭?”昭武帝開口問道。
李公公連忙回道:“是啊陛下,這夜非白插手了,您看……”
昭武帝從來不懷疑夜非白的忠心,因為夜非白是閹人,他除了仰人鼻息之外,沒有別的活法。
與他身下的那些兒子,和尚存的那些兄弟都不一樣。夜非白今生今世都沒有獨攬大權的機會。
聽到夜非白插手了,昭武帝開口問道:“此案有內情?”
昭武帝雖然想把錦凌秋弄死,可他一國皇帝,還沒有那個心思去算計一個小公主,只不過是剛好借這個案子順水推舟吧。
所以昭武帝並不完全了解這個案件的始末。
如今聽到夜非白插手了,昭武不免去想這個陳三彪的死因是不是別有內情。
李公公連忙開口道:“回陛下話,今日京城頻發命案,因為案件詭異,京兆府拿捏不下,便提交給了大理寺,大理寺調查一番之後也沒有什麼線索,便轉交給了大內行廠。”
昭武帝點點頭,對大理寺這個做法表示很滿意。
皇后壽誕在即,各國各城的使者都要進京朝拜了,這種時候出現命案,只能暗訪,不能明察,交給夜非白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
“什麼人在京城作祟?”昭武帝有些不悅。
李公公哪知道這些,連忙告罪說不知。
昭武帝又想了想,就算讓錦凌秋死,也得等皇后壽誕過去才好,既然如此,那這一次,就先由着夜非白去查案吧,處理錦凌秋的事情,可以暫緩。
得了昭武帝的聖旨,李公公連忙就要將旨意下達出去。
昭武帝卻忽然又問道:“十三那頭沒有動靜?”
李公公開口道:“戰王殿下今日離宮之後便直奔京兆府,可是不知為何,他只是在暗處看了看,便離去了,沒有插手,也沒有給京兆府留下什麼話,之後就再也沒離開戰王府。依老奴看,戰王殿下是不在意驚鴻公主的。”
昭武帝雙眸微眯,眼中流露出冷冽的寒光。
不在意么?
若是被人看出他的在意,那才是真的不在意。
越是將“在意”隱瞞的天衣無縫,越是說明心中確實“在意”。
如此想來,那錦凌秋就更不能隨便殺了。
——
大內行廠。
夜非白沒有帶錦凌秋的去城外義莊,而是來到大內行廠的停屍房。
因為這件案子詭異,所以涉及命案的屍體都暫存在大內行廠裏面。
走進停屍房,一股屍臭撲面而來,因為最早死亡的那一具屍體,已經過去半個月了,現在在正值夏末秋初,屍體沒有被很好的保存,那味道,可想而知。
錦凌秋抿了抿嘴唇,苦於不能從醫療空間裏拿出一些口罩手套等物品,來遮掩一二。
就在她皺眉的時候,夜非白遞過來三樣東西。
錦凌秋愣了愣,看清楚之後才伸手接過來。
一個遮臉的帕子,一個類似於圍裙的白布巾,還有一雙麂皮的手套。
錦凌秋沒有想到這夜非白還挺細心的。
錦凌秋先將圍裙穿好,然後帶上手套,正當她要把蒙面巾繫上的時候,夜非白又遞到她面前一個東西。
錦凌秋低頭看了看,眼中閃過一抹驚喜。
夜非白竟然遞過來一枚浸了糖霜的生薑片。這生薑片不值錢,可在驗屍的時候含在嘴裏,簡直就是仙丹一般,因為它可以讓口鼻之間的空氣變得新鮮一些,壓制住令人難以忍受的屍臭。
錦凌秋笑眯眯的看向夜非白,開口道:“夜公公真是細心啊!”
不等夜非白有回應,錦凌秋便就着夜非白的手將薑片含在了嘴裏。
不是她不願意伸手拿,而是她已經帶上手套了,也不知這手套是一次性的還是別人用過的,總之用來驗屍的手套,不能碰食物啊。
錦凌秋胸懷坦蕩,什麼也沒想。
夜非白卻被她舌尖掃過指尖,燙的指尖有些發麻。
若不是看錦凌秋已經全神貫注的走向屍體,夜非白都要懷疑,這女人剛剛舉動是不是要勾引他了。
勾引他?
夜非白笑了笑,壓下這個可笑的想法。
錦凌秋先是大概繞着四具屍體走了一圈,最後還是定在了陳三彪的屍體面前,因為這具屍體距離死亡時間最短,也最有可能留下完整的線索。
“夜公公,勞煩你記錄一二。”錦凌秋拿起一旁牆壁上掛着的刀具,雖然不及她醫療空間裏的器械,可是聊勝於無。
夜非白從來沒有被人使喚過,就算皇帝下達聖旨,也是他使喚旁人去做。
如今被錦凌秋這麼自然而然的使喚,夜非白的感覺有點其妙,不反感,反而覺得有趣。
夜非白坐在一旁的桌子旁邊,提筆粘墨,準備記錄。
錦凌秋抬頭看了一眼,這個房間四面都是斑駁的石牆,一角擺放的桌子雖然算不上殘破,可也油漆脫落有些破舊,再加上昏暗的燭光,和四具屍體,整個房間沒有一處不透着蕭索荒涼和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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