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往事如煙
清晨，一縷陽光穿過窗檯，輕撫在綾羅帳上。窗外梅花逐漸盛開，清香撩人。床榻上，一隻白皙修長的手，裹着一層厚厚的紗布。沒有血色幾乎透明的手指動了動。雖然臉色慘白，卻依然俊美得像天上神仙的玉公子慢慢睜開了雙眼。
古凌風是被癢醒的，估計是冰肌膏的藥效太好，現在全身上下，有傷口的地方，就像有螞蟻在爬，奇癢無比。他剛想就着床塌邊，蹭一下被包裹着很癢的右手，只見綾羅帳被一把掀開。“師兄，你醒了！”
孟美綺是御前侍衛統領孟林的寶貝獨生女兒，孟林之前在宣王府做過世子和眾侍衛的教頭。當年宣王去世后，皇帝把孟林徵召入宮做了御前侍衛統領，孟美綺也跟着搬了出去。小時候她就是古凌風身後的跟屁蟲，一天到晚“師兄師兄”叫個不停。
鵝蛋臉上杏目圓睜，看到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古凌風，孟美綺眼眶瞬間紅了，淚珠滾滾而下。“師兄，你怎麼被傷成這樣？驕陽這個臭不要臉的醜八怪，我去找她報仇！”一身幹練騎馬裝的孟美綺轉身就要衝出屋去。
“哎，你等等。”古凌風心下一急，忙想坐起來，伸手拽住孟美綺的衣角。用力太猛，疼得呲牙咧嘴。“我餓了，你幫我拿些吃的來。”古凌風鬆開手，脫力的往床上一躺。
“喔，對了，聽王妃說師兄你昏迷了三天，一定很餓了。吃飯大過天，我幫你拿些吃的來，師兄你等我一下哈。”鵝黃的裙裾一閃，孟美綺飛快的衝出門外。
“世子，你醒了，我先幫你換藥吧，換完葯，再吃點孟小姐拿來的葯膳補一補。”香香從門外探進頭來，掩嘴而笑。
孟美綺師從孟林，一桿孟家槍深得孟林真傳。論武功，就驕陽那三腳貓的功夫，根本不是孟美綺對手，但是驕陽畢竟是皇親國戚，真要是衝突起來吃虧的一定孟家。孟林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從小捧在手心怕化了。
孟美綺從小到大，根本不怕她爹，性子擰起來，跳到她爹頭上一通亂撓。但是唯獨就怕古凌風，小時候，孟美綺再怎麼鬧騰，只要古凌風臉一板，一個眼神掃過來，孟美綺就乖乖聽話，跟她爹賠禮道歉。
宣王妃跟孟夫人還經常打趣這倆小隻，真是一物降一物。後來宣王意外身亡，孟林奉詔出府，就再也沒有進過宣王府。孟林深受皇帝器重，官越做越大，與落魄的宣王府也漸行漸遠。只有孟美綺，還像小時候一樣，每個月都會跑來宣王府鬧古凌風。
香香一邊輕柔的幫古凌風換藥，一邊絮絮叨叨的聊起孟小姐和世子小時候的糗事。換好葯，古凌風頓時感覺奇癢減輕了很多，可惜自己上輩子沒選擇學醫，中醫還是很神奇的。古凌風睜開雙眼，定定的看着香香，“去請娘親來，我有事情問她。”香香一愣，很少看見古凌風這麼一本正經的嚴肅表情，她連忙答應了，“嗯，世子，我這就去請王妃。”
等到恢復精緻妝容，全身上下襦裙精心搭配的美人宣王妃，搖曳生姿的走進來的時候，古凌風剛吃完葯膳，讓香香安排人把孟美綺送回家去。
宣王妃坐在床榻前，輕撫古凌風的臉龐，“風兒，你受苦了，從小沒人動你一根手指頭，這次卻吃了那麼大虧。是娘沒用，皇後娘娘先一步罰了驕陽，太後娘娘也不好再說什麼了。驕陽也就被禁足在家抄女戒而已。”古凌風努力的坐了起來，躺進宣王妃懷裏，伸手慢慢擦去宣王妃眼角的淚珠。“娘，我沒事，男子漢大丈夫，皮外傷而已，幾天就好了。不過，您讓他們都退下，我有話問您。”
宣王妃一愣，但還是回頭示意了一下，顧嬤嬤、香香等一眾奴婢全都安靜的退出門外，帶上房門。
“風兒，你想問娘什麼呀？”宣王妃幫古凌雲整了整衣襟，濃濃的藥味撲面而來。
古凌風湊到宣王妃耳邊，輕聲問道，“我爹究竟是怎麼死的？”
“啊？”宣王妃嬌軀劇震，驚呼出聲，她連忙伸出芊芊玉指，掩住朱唇。
“娘，我知道爹的去世不是意外，您獨自一人背負了這麼久的重擔，真是難為您了。現在兒子已經長大了，該由我來承擔這個秘密了。”古凌風知道自己猜中了，自己兩歲那年，宣王就去世了，宣王的死一定沒那麼簡單。前幾天，自己被驕陽毒打，他就覺得奇怪，為什麼驕陽會那麼肆無忌憚，自己好歹是堂堂一個世子，她說打就打，而且圍觀的人群沒有一個人敢出手幫助的。不知道驕陽為什麼突然停下鞭子，要是她再繼續，自己估計真的去見玉皇大帝了。
宣王妃雙手捧住古凌風的臉龐，手指從眉頭摸向鼻樑，眼睛定定的看着古凌風，似乎透過古凌風看向另一個人。
“風兒，你長大了，你真的越來越像你爹了。十五年了，娘每一天都很想他。”宣王妃再也剋制不住，一把將古凌風摟進懷裏，摟着他的肩膀，痛哭起來。
古凌風心底輕嘆一聲，脖子裏濡濕一片，他伸手輕拍宣王妃，“娘，沒事的，您還有我，從今往後，就由我代替爹來守護您吧。”
片刻后，宣王妃逐漸收了眼淚，她在古凌風身後放好靠枕，讓古凌風慢慢躺下。“風兒，娘當年答應過你爹，在你長大成親之前都不告訴你，希望你能無憂無慮的快樂長大，最好一輩子都不告訴你，讓你就當個悠閑的王爺。但是，現在看來與世無爭也不能保護你不受傷害，你今天既然問起來。娘就原原本本的講給你聽。”
原來，十七年前，軒轅朝剛剛完成統一大業，向北擊退匈人，向南打敗南蠻。宣王是兵馬大元帥，統領三十萬黑翎軍，南征北戰。皇帝是宣王的二弟，從小兄弟倆一文一武，配合默契，親密無間。打敗南蠻后，宣王不肯進京繼位，把皇位讓給弟弟。他跟太后說，武打天下，文治天下，二弟才是最適合做皇帝的人。
太后很欣慰，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於是，皇帝在開元登基，冊封自己的哥哥為一等國公，宣王爺。不料，東邊的倭人又蠢蠢欲動，宣王自動請纓，前往東海帶兵清剿倭人。
京城內，皇帝最信任的人是國師魏道長。當年皇帝在出巡途中，從猛虎口中救下魏道長一命。魏道長也一直對皇帝忠心耿耿，幫皇帝驅凶化吉。有一陣子，皇帝總是感覺心慌氣悶，於是請魏道長來占卜一卦。
魏道長因為感激皇帝的救命之恩，於是以自己三十年的陽壽為代價，開壇做法，占卜國運。
當天烏雲密佈，天象劇變，暴雨如注。魏道長拼盡全力，留下兩句卦語，手指東方，吐血而亡。
兩句卦語是：“假鳳虛凰軒轅亡，斗轉星移新風尚”，而魏道長手指的皇宮東方正是宣王府所在。
從此，在皇帝的心中就埋下了恐懼懷疑的種子，一發不可收拾。當年宣王妃生產的時候，皇帝暗地指使御林軍統領埋伏在宣王府周圍，只要宣王妃生下的是女兒，就馬上進府搶出嬰兒，送進皇宮軟禁起來，還好宣王妃生下的是男孩。經此一事，宣王深受打擊，與皇帝漸行漸遠。之後宣王進宮與太後娘娘詳談了一次，回府後，解散府兵，交出印信，徹底做了富家翁。
古凌風兩歲的時候，太后慶生，宣王本來準備攜家眷同去皇宮慶祝。但是古凌風因為白天調皮吹了寒風，晚上高燒不退，宣王妃不放心，就留在家裏照顧。宣王獨自一人去參加晚宴。回來的時候，卻已經氣絕身亡。
說道這裏，宣王妃握緊粉拳，杏目欲裂，“風兒，你父王根本不是酒醉摔馬而亡的，他一輩子在馬背上馳騁打仗，怎麼可能區區酒醉就被摔下馬來。你父王是在酒席上已經被身邊的人下毒。他覺察出不對，硬撐着出了皇宮，結果毒性太霸道，剛爬上馬背就氣絕身亡。等孟林把他送回家的時候，他已經是身中劇毒，全身發黑了。是誰下的毒，娘沒用，到現在都沒有查出來。
娘抱着你衝進皇宮，去找太后申冤，卻被告之太後娘娘正在國廟為軒轅朝祈福，要閉關一百天。娘就知道一定是皇帝下的手，把太后也軟禁起來了。然後娘只好抱着你回府，給你父王發喪。
你從小天資聰明，過目不忘，筋骨奇佳。可是娘不敢冒險，這個宣王府裏面到處都是皇帝的眼線，娘什麼也不敢讓你學，怕被皇帝忌憚。有一次，你在府里被人推入池塘中，差點淹死，身體狀況也越來越虛弱，後來查出來是皇后那邊的暗線動的手。還是太后跑去皇帝面前，痛罵了皇后一通，才讓皇帝歇了心思，這些年對我們宣王府不聞不問，放你平安長大。
不過這幾年軒轅朝天災人禍、內憂外患不斷，那兩句卦語前不久又被有心人在皇帝面前提起。所以，咱們宣王府的處境又開始危險起來。太後娘娘這兩年，病痛不斷，已經有些油盡燈枯的跡象。娘擔心，一旦太後娘娘鶴駕仙去，皇帝就會對我們宣王府動手。”
說道這裏，宣王妃嘆了口氣，“風兒，今後出門，你要多加小心，娘把明月姑姑給你，她師從嵩山遠慧大師，身手不凡，她兄長也是我爹當年的部下，能信得過。”
古凌風連忙坐了起來，“娘，明月姑姑跟了你那麼多年，還是讓她在你身邊保護你吧。”
宣王妃笑着摸了摸古凌風的額前碎發，“傻孩子，娘可以不出門，諒他們也不敢攻入宣王府來。但只要你出門，在府外能遇到意外的情況太多了。娘實在承受不起你再有什麼危險了，聽話，讓明月姑姑跟着你。好了，很晚了，你好好休養。”
古凌風實在是頭暈目眩，撐不住了，他躺了下來，閉上眼睛，輕輕的對宣王妃說，“娘，你放心，我長大了，爹的仇，我一定會報。過幾天，您給我幾個信得過的人。咱們宣王府也不能任人宰割。”
“好，好，這才是咱們宣王府的風骨。娘支持你。”宣王妃看著兒子逐漸陷入沉睡的臉龐，欣慰的笑了起來。“玉郎，看到了嗎？咱們兒子長大了。等他能獨當一面的時候，我就可以來陪你了，等等我啊。”
古凌風膽戰心驚的走在狹窄的羊腸古道上，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向懸崖，一邊是如盤古巨斧劈出來的陡峭絕壁，一邊是深不見底，彷彿直通地心的深淵。遠處一個白衣少年公子緩緩走上懸崖，陣陣旋風圍繞着他的身前，捲起外衫，吹亂長發，似乎隨時都能把他帶到天上一樣。
古凌風正擔心他的安危，打算大喊一聲，讓他退回安全的地方，不要站在懸崖邊緣，太危險。
白衣少年緩緩回頭，肌膚白裏透紅，俊美絕倫，稜角分明的臉上，如雕刻般的劍眉星目。一雙幽靜深邃的眼睛望着古凌風，似乎能看進人的心裏。高挺的鼻樑下，厚薄適中的紅唇輕啟，“你很好，我走了，一切拜託你了，要幸福喔。”他縱身一躍，宛如一朵不染塵埃的白雲，向深淵飄落而下。
“不要啊！”古凌風從睡夢中驚醒，猛的坐了起來。滿臉的淚痕滴落衣襟，心臟如雷鳴般急速跳動，他伸手緊緊捂住自己的胸口。他知道，這是軒轅朝的古凌風在跟他告別了。從今天開始，他再也不是那個生活在社會主義陽光下，每天只是操心油鹽醬醋，車貸房貸的古凌風了。從今天開始，他時刻面臨的是生與死的較量。“假鳳虛凰軒轅亡”，可不就是說的自己嗎。既然老天都這麼安排了，我就好好的斗一場，讓宣王妃，讓宣王府，讓所有生活在軒轅朝黑暗下的人們走出陰霾，看到新的希望。來吧，我就把它當成一個年度S級項目，為宣王報仇，讓軒轅朝斗轉星移，天翻地覆。萬一失敗了，大不了就是一死，說不定自己還能回去，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古凌風的心中燃起了熊熊鬥志，熱血沸騰起來，把之前所有的玩世不恭、得過且過都拋在腦後，現在要為了生存而戰。“為了愛護我的人，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