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脫胎換骨
公子羽道:“在你找到我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與我做買賣的代價,我與你說過我做生意除了收銀子外,還喜歡聽故事,所以接下來的話,我希望仇公子能說出一個好的故事。”
“真是一個奇怪的癖好。”仇公子搖頭道:“閣下對每一樁生意都會同樣嗎?”
“這個因人而異,因為不是每一個人的故事都能吸引我。”公子羽道:“那些能令我感到好奇的生意,我一定會親自弄清楚。就比如,仇公子為什麼要花銀子買李遠松和霍震東兩個人的命。”
仇公子輕輕吐了一口氣,卻是答非所問地緩緩開口道:“閣下似乎對別人的隱秘非常感興趣。”
“這就是別人找我解決麻煩的條件之一。”公子羽說,“仇公子不是也已經答應了這個條件?”
“據我所知,在閣下所從事的這個行當里,不泄露僱主的身份,不過問買賣的緣由,這才是最基本的規矩吧?”仇公子緊緊盯着公子羽的臉。
“不錯,仇公子說得很正確,特別是有關人命買賣的生意里,那確實是最基本的規矩和原則。”公子羽道:“可在下卻與別人不同。我有自己的原則。殺人買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銀子固然重要,可要將銀子賺得清楚明白更重要。所以在下的原則是殺人要殺得明白。倘若糊塗的生意做得太多,我怕有一天我也會沾上糊塗的麻煩。”
“看來閣下不但心細,更是謹慎。”仇公子不由發出一聲讚歎,“像閣下這麼特別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仇公子難道不就是因為在下的特別才與我達成了交易嗎?”公子羽神情毫無波瀾。
“有趣。”仇公子呵呵笑道:“可是我相信,在閣下決定接手這樁買賣以後,想必一定也對那兩個人有了相當的了解了吧?”
公子羽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說道:“知己知彼方能穩操勝算,在下想要保住招牌,那必然會有所準備。”
“如此,那閣下認為那兩個人,該不該死?”仇公子聲音有些寒意。
公子羽淡然笑道:“如果只是作為一個局外人,除了生意,在下一向都沒有隨便去置評別人的興趣。可是作為一樁生意,那他們就有該死的理由。”
他頓了一頓,又說道:“而這個理由,就是仇公子要他們死的理由。”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閣下接手這樁生意,並不是站在那所謂道義的立場上呢?”仇公子眼神忽然變得銳利起來。
公子羽搖頭:“在下是做生意,不是做大俠。而且這次我替人殺的,不就是兩個名震江湖的大俠嗎?”
“好一個大俠!”仇公子一拍大腿,滿臉的嘲諷之色,說道:“那我很想知道,閣下對這兩個大俠到底有多少了解?”
公子羽意味深長的答道:“這算是我們相互交換秘密的前提嗎?”
“然也!”仇公子點頭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和別人說過這麼多話了,特別是和閣下交談,讓我覺得十分有趣。”
“其實李霍二人的那些事,對在下來說也不算秘密。因為只要能查出真相的,都不算秘密。”公子羽一隻手放在石桌上,五指輕輕敲擊桌面,說道:“李遠松和霍震東兩個人,表面上是武林大俠,可是背地裏卻很不幹凈。李遠松雖家住常州,可是在其他不同的地方,卻分別有十七處豪宅,他每年都會在匯通錢莊入賬白銀至少三十萬兩。雖然他老婆會做生意,但比起那些銀子,那個女人的收入不過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仇公子笑道:“沒想到一向以淡泊名利為人,行俠仗義處世的鐵劍大俠,居然會是這麼有錢的人。這事要是對別人說,一定不會有人相信。”
公子羽卻道:“別人或許不信,可是仇公子想必早就知道了吧?”
仇公子呵呵一笑,並不作答,卻也不否認。
“奔雷拳霍震東,和李遠松相差無幾,除了來歷不明的巨額財產外,他比李遠松還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非常喜歡女人,在他那些隱秘的住宅里,都養着許多不同的女人。”
仇公子依然笑道:“霍震東不但喜歡女人,他更喜歡殺女人。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與女人云雨之時將女人活活掐死,或者用他最擅長的奔雷拳一拳一拳的錘死。”
他說出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事的時候,眼裏好像有熾熱的光一現而逝。
公子羽雖然捕捉到了那一瞬間的變化,但還是面不改色。他說道:“如此說來,仇公子對他們兩個人,顯然要比在下了解得更詳細。”
仇公子深吸一口氣,道:“他二人這些秘密,除了他們自己,幾乎不會有任何人能夠得知。閣下卻能在短短時日內就瞭若指掌,策命師之名,果然名不虛傳。”他頓了頓,又道:“不知閣下此刻有沒有體會到為江湖除害做一個大俠的正義感?”
公子羽失笑道:“我從來都沒想過會去做大俠,如果大俠那麼容易當,那李遠松和霍震東就不會成為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了。畢竟當大俠也是要吃飯的。”
“果然精闢!”仇公子撫掌而笑,“所以在閣下看來,無論大俠還是殺手或許沒有本質的區別,都是為了吃飽飯而已。”
“凡事有道,各有不同罷了。”
仇公子看着公子羽,接道:“那麼,閣下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隱秘的故事呢?”
“那自然是關於仇公子的故事了。”公子羽說道:“如今在下最感興趣的,就是仇公子你了。”
仇公子伸手摸了摸臉上的面具,他的半邊臉色變得有些古怪陰冷,他說道:“如果閣下真想聽我的秘密,只怕你會後悔。”
公子羽當然感覺到了對方語氣里的警告意味,可是他卻並不在意,依舊帶着平靜的神色,說道:“仇公子已經說過,在下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
仇公子忽然大笑道:“沒錯,如果公子羽是一個膽小的人,那現在也不會坐在我面前了。閣下雖然知曉了很多人的秘密,但我相信你一定也是一個能替別人保守秘密的人。”
公子羽笑而不語。
仇公子也不再閑話,直接開門見山,道:“就如閣下所說,我對李遠松和霍震東很了解,我了解他們的原因是因為我們本來就是一條船上的人。”
“哦?”公子羽臉上有意外之色,道:“既然如此,仇公子為何又要殺他們?”
仇公子撫摸着臉上面具冷笑道:“因為一個仇字。閣下也說對了,我之所以要他們死,就是因為我和他們有仇。”
“既然這樣,那仇公子果然也並非真的就是仇公子了。”公子羽望着他的臉,道:“那你又是誰呢?”
仇公子意味深長的一笑,道:“閣下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人名不過是一個代號而已,或許沒那麼重要。況且憑閣下的智慧,相信你在聽過我的秘密之後,很快你就能猜到我的身份。”
公子羽神色多了幾分凝重,此刻他內心裏正在飛快的整理着思緒,意圖能從對方有意無意的話意中找到最接近的答案。
然後他說道:“那依在下的推測,你們之間的仇恨,一定不是普通的恩怨了吧?”
這句話並沒有更深的試探意思,只是為了讓對方能接著說下去。
仇公子冷冷說道:“對於一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來說,那的確是一種只能以死亡來消除的仇恨。”
公子羽聞言,心裏諸多疑問頓時有了幾分明朗,對於眼前這個神秘的面具人,他差不多已經能夠確定對方那隱藏的身份了。
但是他還需要進一步的確認,所以對方接下來的故事就格外重要。於是他正色道說道:“如此說來,仇公子與他們二人之間的故事,一定是非常精彩的。”
“我既然答應了閣下的條件,那現在自然會讓你滿意。”仇公子冷笑一聲,“現在我就讓你知道,我為何會如此恨他們。”
仇公子說完,嘴角依舊帶着冷笑,然後便慢慢取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他的臉,一張沒有任何遮擋的臉。
當公子羽看到綉着彼岸花面具後面的那張臉時,就算是性情深沉如海的他也忍不住心裏突然泛起一陣抽搐。
半張面具后的臉,準確來說那已經不算是人的臉了。那半面臉沒有光滑的皮膚,只剩下焦黑見骨的血肉扭曲交纏,簡直就如同半張骷髏一般,與另外半張俊美的臉形成了無法用言語描述的驚悚而惡烈的對比。
公子羽目睹於此,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在公子羽十分詫異的神情之中,仇公子一把扯開了胸前的衣襟,就見那原本應該很是寬厚的胸膛上同樣一片焦黑凹陷,並且焦黑中白骨隱現帶着暗紅,那正是皮肉萎縮翻卷的顏色。
他那半張臉連同整個胸膛,彷彿曾經被烈火焚燒過一樣恐怖。
如果真是如此,那該是怎樣一種難以描述的痛苦?
就連仇公子身後那三個女子,此刻眼裏都不由得閃過一抹恐懼之色,卻是噤若寒蟬。
公子羽的心不由一沉。
仇公子看着他,再度呵呵一笑。只是如今他的笑容連着那張猶如人鬼同體的臉時,竟有一種說出的詭異。他一邊冷笑着,一邊重新戴上彼岸花面具,又合上了衣服。
片刻之後,他又恢復了那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模樣了。
公子羽微微動容,卻還是沒說話。
仇公子再次喝了慢條斯理的飲下一杯酒,然後看着公子羽道:“閣下見到我的真實模樣以後,不知感覺如何?”
公子羽默然片刻,才答道:“在下覺得,仇公子一定很痛苦。”
“不錯,我的確很痛苦。”仇公子眼裏冷光暴閃,熾烈的恨意佈滿着半張臉龐,“我如果死了,那這些都不算什麼,可是如今我卻還活着,所以這才是最讓我痛苦的事!”
他說得一點沒錯,無論是誰,如果生着一副貌比潘安的模樣,最後再遇到這種毀容傷身的事,那無疑是一件痛苦得不能再痛苦的事了。
“而我之所以會有如今的模樣,都是拜李遠松和霍震東兩人所賜!”仇公子咬牙切齒的說道:“你說,他們該不該死?”
公子羽沉吟道:“換作是在下的話,我也一定會找他們報仇的。”
“可惜就算如今他二人已經死了,但我依然很痛苦。”仇公子語氣裏帶着痛苦,他撫摸着那彼岸花面具,手背因用力而青筋畢露,他恨聲道:“因為他二人的命,換不回我的臉!一想到從此我永遠只能戴着面具活着,我就恨不得連自己也殺了!”他的聲音低沉,彷彿喉嚨里有一頭凶獸在咆哮。
“如此深仇大恨,那仇公子為何不親自去找他們報仇?如果能親手殺死他們,豈不是更為痛快?”公子羽心裏冷靜下來,問道。
仇公子吐了口氣,冷聲道:“我當然想過要親自了結他們的性命。可他們兩個是武林大俠,身邊少不了那些所謂的正派幫手。況且憑我的能力,我根本殺不了他們。”他語氣裏帶着不甘的憤怒。
“所以你才會想到暗殺,而且一定要在他們最得意最風光的時候讓他們死。”公子羽說道:“於是你找到了聞風山莊,找到了養鴿子的老頭,最後找到了我。”
“沒錯。我要讓他們兩個人死,一定要死在他所有的親朋好友面前,而且要死得非常難看。”仇公子喉嚨里發出低沉的笑聲,然後他望着公子羽,接道:“而如今江湖上最全最可靠的情報,都是來源於聞風山莊。據說江湖上的人命買賣,最頂尖的殺手大都出自‘紅樓’,而最頂尖的中間人,則是出自聞風山莊。那個養鴿子的老頭親自推薦的人,想必一定不會差。當然從如今的結果來看,他雖然要價昂貴,卻也值得高價。”
公子羽道聽到“紅樓”和聞聞風山莊時,一直波瀾不驚的神色首現幾分凝重。
“紅樓”是如今江湖上一個最嚴密的殺手組織,他們網絡了江湖中大部分最頂尖的殺手,並且將他們標榜排名,取名為“黑榜”。紅樓是最純粹的殺人組織,只要你出得起足夠多的銀子,無論皇親國戚還是江湖高手他們都可以殺,不管多難殺的人他們都能殺。其中名列黑榜之上的殺手更為可怕,一旦有人被黑榜之上的殺手盯上,那便如同附骨之疽,無論他是誰,都將遭到永無休止的追殺,不死不休。所以至今江湖上流傳着一句話,叫做:“紅樓黑榜,閻王難管。”
而聞風山莊,則是一個專門買賣江湖各類情報的所在。聞風山莊只做出售消息一種買賣,他們有江湖上最全面的消息情報網,如果有人想知道另一個人的情況,同樣只要出得起價錢,聞風山莊就能將目標每天早上何時起床,早飯後喝了什麼茶,何時午睡何時如廁,晚飯吃了幾碗飯,半夜起了幾次夜等等一切相關的情報準確收集到,就算要知道這個人二十年前的一些事情,他們也能有辦法找到線索。聞風山莊的主人是一個養了很多鴿子的老人,他姓葛,所以人稱鴿老。據說每天早上鴿老放出的鴿子能遮住聞風山莊的半個天空。而那些鴿子會在每天傍晚飛回,它們同時帶回來當天江湖上所發生的所有大小事情的情報。
聞風山莊的眼線遍佈江湖,那些人都是鴿老養的“鴿子”。所以聞風山莊賣的情報消息都很貴,並且不是誰都可以隨便走進聞風山莊的。公子羽就記得他說過一句話,“你知道我這裏的情報為什麼比較貴嗎?因為要養活這麼多的鴿子,實在是一件很費銀子的事。”
而仇公子為了報仇,就找到了鴿老,在他那裏買到了一個人的情報,那個人就是公子羽。他需要一個能將他的復仇計劃完美策劃並且實施的人,而顯然,鴿老給他推薦的人就是公子羽。
因為公子羽是如今江湖上最有口碑的中間人,也是一個很奇怪有特別的中間人。
公子羽沉吟道:“聞風山莊的鴿老一向不輕易見人,可仇公子不但能親自見到他,而且還得到了他的親自推薦,看來仇公子在江湖上也一定不是普通人。而且你對自己要做的事也相當費心思了。”仇公子淡然說道:“其實我與閣下一樣,當決定要做某一件事的時候,我一向也是很謹慎的。至於我的身份,我猜閣下如今心裏已經有一定的答案了。”公子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道:“在下的確有幾分確定,但在沒有最後確認之前,我會保留自己心中的答案。”他忽然輕輕一嘆,續道:“仇公子說自己一向也很謹慎,可是在下如今所見所聞,卻覺得仇公子還不夠謹慎。”
仇公子眯着一隻眼睛,饒有興趣地道:“哦?何以見得呢?”
“如果仇公子是一個足夠謹慎的人,那麼現在你肯定不會是如今的模樣了。”公子羽絲毫不避諱言語中對那人的刺痛之意,接著說道:“所以在下猜測,你之所以會栽在李遠松二人手裏,一定是中了他們的圈套了吧?”
仇公子聞言忽然雙手猛然握拳,十根手指頓時發出噼里啪啦的暴響,公子羽的話顯然已經觸及到了他心裏最痛苦的回憶,就如同逆鱗一般。
他眼神一片冰冷。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非常的討厭。
公子羽卻再開口道:“究竟是什麼樣的恩怨,才會讓兩個江湖大俠對仇公子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
“既然閣下這麼好奇,那我就說給你聽。”
仇公子長呼一口氣,迫使自己平復激動的心情,然後以平靜的語氣開始講述他的故事:“兩年前,我在江南辦事的時候,不巧被李遠松和霍震東兩人碰見。說實話,李遠松的劍法十分狠辣高強,我以一敵二失手被擒,他兩人本欲取我性命,我絕望之際只有賭一把,便對他兩人說如果他們能放過我這一次,我會給他們一筆巨額的金銀作為回報。我當時也是無計可施的孤注一擲,本以為他兩個成名大俠定然不會答應。哪曾想他兩人猶豫一會之後竟然應允了。只是除了金銀之外,他們還有一個條件,就是必須與我合作,以後不論他們需要我做什麼事都必須答應,否則就會立刻殺了我。”他喃喃而語,語氣中充滿着不甘的屈辱,就聽他狠狠說道:“為了活命,我只有一口答應。哪知那霍震東卻取出一顆藥丸逼我服下,那是一顆毒藥,必須每三個月服一次解藥,否則就會蝕骨斷腸而死。我不曾想他二人身為武林大俠,竟會用如此歹毒卑劣的手段使我屈服。可當時我受制於人無法反抗,只有忍氣吞聲的吃了毒藥。想起當時的情形,當真是我此生最屈辱的時候,每每想起,我都忍不住想將他二人碎屍萬段!”
公子羽面不改色,靜靜地聽着。
“自那之後,他兩人便不定時的找到我,傳遞給我一些信息,讓我替他們盜取財寶,擄劫別人的妻女,他二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知做下了多少殺人放火的勾當,所以他們每年才會有巨額的銀子入賬。可是沒人會知道這些事情居然是兩個正道大俠的所為。因為他們們隱藏得幾乎天衣無縫,又是出名的正人君子,所以從無人懷疑過他們。”仇公子說起過去不堪回首的往事,儘管故事裏的那兩個人如今已經命喪黃泉,但他依然無比仇恨他們。
仇公子繼續說道:“過了一年多的時間,他二人見我很是聽話,也就對我少了一些警惕,於是有時候他們會邀請我參加他兩人的密會,所以霍震東有殺女人的嗜好便是我親眼所見。後來在一次密會中,我佯裝醉酒,從他二人的交談中得知他們加入了一個秘密的組織,那個組織的名字叫做‘聖傳’。他們這些年暗中收斂錢財,就是為了那個神秘的組織……”
“聖傳?”公子羽聽到這兩個,忍不住忽然開口打斷了仇公子的話。
“不錯,就是聖傳。”仇公子冷冷一笑,說道:“以閣下的見識,想必也一定曾經聽說過這個名字吧?”
“魔教!”
公子羽嘴唇間緩緩吐出兩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