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夢裏的竹子,夢外的人(全)
李岩岩正在做夢。
深沉的夢境那麼真實,刻在腦海深處的記憶似乎復蘇了……
綉子……-
是韻城第一中學入學的那天,他遇見了姜語竹。那時候,他說過了什麼?
“你好……”
“我叫李岩岩,你呢?”
“我……你家住在哪兒?我住‘唯秀城’小區――因為我爸在教委上班……啊、你別誤會……”
“……喂?你怎麼不理我……”
姜語竹一直靜靜地看着他,不說話。臉上的笑容很淺-
是高一的第二個月,暮秋的晚自習課間,天上的月亮很圓――他第一次向姜語竹表白。那時候,他說過了什麼?
“……姜語竹,謝謝、謝謝你肯來見我……”
“我能像她們……那樣,叫你‘竹子’嗎?”
“你……是答應了嗎?謝謝!”
“其實,我……”
“竹子,我喜歡你。”
姜語竹一直靜靜地看着他,不說話。臉上的笑容很淺-
是剛知道本子的功能,他興奮得幾乎瘋狂,深思熟慮后把姜語竹約出來,卻又沒來由地膽怯了。那時候,他說過了什麼?
“竹子,我……我可能……”
“那個……教學樓里的妖怪……我、我就是不說!”
“……有更重要地事……”
“我真的能讓你愛上我!”
“我……我……”
姜語竹一直靜靜地看着他。不說話。
臉上的笑容很淺-
是劉亞文操縱的那場綁架案結束,他把那枚救命的戒指交給姜語綉。那時候,他說過了什麼?
“……竹子,你看這戒指是一對地……這上頭有顆黑寶石,裏面封印了無數個‘回城’的法術――如果你遇到什麼危險。只要一摸戒指上的寶石,就能來岩山!你自己就能保護自己了!”
“這個……真的沒有其他意義,我只是想保護你……啊,竹子,我不會說話了……繞糊塗了……”
“竹子,我知道這可能不夠浪漫――話說岩山的風景真的挺浪漫的對吧?”
“竹子,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被綁架的消息傳來。我……我急得……?,這個戒指,真是為了保護你地安全才打造出來的――至少一開始我是這麼想的!”
“後來……後來……不管你樂意不樂意,這個戒指你都必須戴上!這就是咱們的訂婚戒指!你要不樂意,我、我搶親!”
姜語竹一直靜靜地看着他。不說話。臉上的笑容很淺-
是天下第一武道會,在那朵蓮花花苞地頂層,他和姜語竹沉浸在二人世界裏。那時候,他說過了什麼?
“……竹子,聽你的,我們結婚吧!”
“不。是聽我的,我們結婚吧!”
姜語竹一直靜靜地看着他,不說話。臉上的笑容很淺-
是去外交部上班的第一天,姜語竹給他打好領帶,窗外的天空略微陰沉。那時候,他說過了什麼?
“竹子,我上班去了!晚上我要喝你給我燉地雞湯!”
“……沒有一個送別吻嗎?”
姜語竹一直靜靜地看着他,不說話。臉上的笑容很淺-
是婚禮的晚上,新房裏。人都走光了,他攬住了姜語竹的腰,並排坐在床上。那時候,他說過了什麼?
“……竹子,我真幸福。”
姜語竹一直靜靜地看着他,不說話。臉上的笑容很淺-
是在核爆的中心……那麼亮,那麼燙……那時候,竹子呢?
再也見不到竹子了。
綉子一直靜靜地看着我,她不說話。臉上的笑容很淺……-
“竹子……”李岩岩呻吟着。
和尚和華一面面相覷。紅娘子冷哼一聲,吐血神尼念經的聲音頓了頓。變得黯然。
“……阿彌陀佛,華大夫果然神乎其技,實不相瞞,小僧……小僧感激無地!”
“還早着呢!現在,這小子還是死馬!”
華一拿出一粒藥丸,比量一下,指甲一劃,豁開了李岩岩的胃囊,流出污血――他直接把藥丸塞進裏面去了。
和尚頭皮發乍:“華大夫!”
“怪叫什麼?”華一皺眉,“這小子皮也沒了,肉也沒了,給他安上舌頭也不正經用,就知道叫春――能咽下什麼東西去?”
說著,華一眼前一亮:“等等……是不是往腸子裏塞藥效果會更好些?嗯,值得一試!”
“華大夫!”
“和尚,你敢不信我地醫術?笑話!你那什麼……蹦蹦跳……”
“實不相瞞,乃是先生親自命名的‘霹雷破天南明離火仙德法歌嘰里咕嚕叫滑溜溜蹦蹦跳靈丹’。”
“頂屁用!老實看着!”
“阿彌……陀佛……”
華一掰開李岩岩的嘴巴,又看了看剛移植好的舌頭,隨口道:“和尚,新鮮的眼珠,千萬是普通人的――來倆。”
“阿彌陀佛,實不相瞞,小僧身上恰好帶着兩顆……”和尚伸手入懷摸索,歪頭想想,又道,“萬一不夠,還有。”
他就掏出來兩顆血淋淋的眼球!一旁的紅娘子和吐血神尼又驚又喜――救人第一,剛才和尚把那條還在亂動的“新鮮”舌頭遞給華一時,兩人就決
在李岩岩傷好之前,不去盤根問底。
以愛情地名義?
――當初李岩岩設定和尚“一身僧袍山藏海納”。
地確參考了“機器貓”地形象,但和尚卻開始向“生化危機”靠攏了-
死馬當作活馬醫,手術已經進行了一個小時,未見顯著成效。在華一的行醫生涯中,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狀況。
他簡直想跳一場大神。請祖師上身――據說華佗門第八代祖師曾發神農谷葯田,將千萬年菁華所聚一舉用盡,煉出來三顆空前絕後的靈丹――取名“天妒”;那靈丹迄今下落不明。
華一猜,若“天妒丹”還在,應該可以藥到病除,保住華佗門地面子。畢竟第八代祖師飛逸絕倫,乃是門中第一奇才……
“這妄想太不實際。”華一搖搖頭,重新觀察起李岩岩的傷情來。
首先是**損傷。僥天之幸。李岩岩目睹火星塵暴后心境變化,使得自身修為大增,這才能在核爆里保全了大部分軀幹與內臟,沒有徹底熔化――否則,怕是救無可救了。
其次是輻射。
像李岩岩這般在核爆中心拿輻射洗澡。到頭來居然不死,硬要找人來治的……史上未曾有過先例。換作平常的醫師非得破口大罵:“你小子是了個禿頭來砸場子的吧?”
對華一而言這些自然算不得什麼。華佗門做斷肢再生向來連手術都不用,一粒藥丸就完事;排毒的話,點一炷香,“萬毒之王”莽朱蛤也得退避三舍。
棘手的是李岩岩的體質。
四年前,華一為李岩岩治過骨折。早知道他油鹽不進。好點兒藥材用上藥效都打折扣,遑論什麼萬年地雪參、千載的冰魄?人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華一現在卻是手裏明明放着千八百石“氣香而味腴”的御田胭脂米,可這個挨千刀的根本不吃――吃了也不吸收。
――還是砸場子的。
華一對祖師爺地“天妒丹”還存着希望:無論如何,“天妒丹”的藥效一定霸道之極,說不得,走的該是破而後立的路子,倒正好對症。最差了,把這天殺的給“破”死。那也出了氣。
“既然如此……”
眼球移植結束,華一放下神經根管擴孔鑽和眼球刀――作為“神舟六百零六號”飛船的隨隊醫師,他倒是毫不客氣地“貪污”了一整套尖端醫療器械來玩――抬頭望着天空,仔細思考起來-
空中混戰未休。
以弔影真君和本子顯露為起點,這場大戰已全面升級,從天到地,從地到天,觸目所及一片大亂。
風已起,雲已涌;風吹雲動。雲借風勢,各色光華數以千萬計。也不知道是人還是法寶,無差別地到處衝突,攪得日月無光!
天空地桃紅色也褪了。
四野空曠,戰火無處不到――不是在自家門口,沒人心疼,一眾人物更不敢留手,火星全境遭劫!
……一會兒這邊三五口飛劍打一個旋兒,斬斷了半座孤崖;一會兒那邊掉落七八顆雷火,轟出來不見底的深坑。公子小白的氣焰早就被打了下去,“紫禁城”跌落塵寰――眼看他樓塌了,護城河也幹了,畫棟雕梁,淪為一片殘垣。
是誰在打誰……分不清楚。“四書劍陣”被破,休戚與共的“神奇五俠”都拆了伙,片刻前,道明德滿身浴血,竟誤用“至善琴”的文武二弦從背後絞殺了時習之……
高人命賤不如狗。
不出手也逃不過。一眨眼,紅面小太歲一夥就腹背受敵,退無可退,捲入戰局――世上沒有後悔葯,他的三昧真火雖強,但能上了火星來的,點燈都費油,哪有一個尋常人物?要不是玉面狐狸精盈香與“小張良”東西攜手發令,指揮鬼國眾將結陣自保……就憑那一支被“鼎天俠”呂七一劍彈飛的“太昊七絕潛靈戈”,就能教他身首異處!
――打亂了,鬼知道“太昊七絕潛靈戈”是哪一位人物的法寶。
“鬼心狻猊”獅龍子也沒轍,到底參了戰。他本想貼邊兒走,撿漏佔便宜,卻當頭撞上了不知誰放出來地一窩金蠶蠱,直嚇得魂飛魄喪!沒奈何,他把苦心祭煉地“紫焰邪雷”一通亂扔。這才從“紫禁城”的廢墟里衝出條逃生的路,堪堪躲過了噬腦之難。
無獨,有偶……很多“偶”。場面一亂,指不定就波及誰,藏匿起來不願見人的“漁翁”們趕上了最差的天氣。只得一個個現身,出來火上澆油……
本來,火星上就沒有一個無辜者。
奧林帕斯山塌陷,將不遠處地運河砸平。“神舟六百零六號”隨之埋入地底――這已經算是幸運,“地理鬼”宏普和尚看的風水大吉大利,太空人們只是出不來,無一傷亡。
相形之下,一路向北跋涉的美國上將海明威。已經沉浸在深深地絕望里。
幾乎全滅。火星專家丹-布朗在品嘗到北極乾冰的味道之前,被從天而降地半把斧頭砸成肉醬;中士史密斯,一個真正的棒小伙,掉進了斧頭落地時劃開的長達兩英里地大裂隙;還有傑克,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冰雕。巴圖,烈火焚身……
在火星的美軍編製,減少到寥寥的三人。
……
就連身法靈絕無人可比的儒生師弘毅也自顧不暇。他拎着王爽直跳出了火星的大氣層
了一口氣,忿忿罵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奶地!”-
有三個地方保持平靜:
是一天、一地,遙遙相望的白雲真人、寶光上人的身邊。與和尚奮力撐起佛光護持的手術現場-
華一已經想通了什麼,收回了目光,悶悶說道:“以毒不能攻毒。只怕縱然有‘天妒丹’在手,也照樣無力回天……”
他頹唐地長嘆:“李岩岩……他竟然是天生的一條賤命!”
“你……罵……人……”微弱卻憤怒的聲音跟上了華一嘆息地尾巴――李岩岩清醒了。
也許是被氣的。
夢裏的姜語竹那麼清晰,笑容卻像遙不可及,讓他還沉浸在迷惘之中。李岩岩吃力地轉動“新鮮”的眼球,慢慢發問:“我……怎麼了?”
和尚慟哭,以頭搶地,哽咽道。“先生!小僧無能,連累了先生……”
“我怎麼了?”李岩岩很茫然。他能聽、能看、能說,但完全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好像只有一個腦袋輕飄飄地浮在空中……茫然就變成了驚慌。
“我死了?對,死於核爆……為什麼會有核爆?嗯?那我現在是個陰魂?靈魂的存在依託於腦袋?”
李岩岩語無倫次,眼睛瞥見佛光外的混戰,又吃了一驚,喃喃地問:“這是陰間的血戰嗎?我明明還沒編過dnd背景的故事呢……仙俠版?”
華一乾咳一聲,不讓李岩岩繼續胡說八道:“有我在。你……死不了。”說完,他自知這個包票打得有些過。
訕訕地道:“你傷勢極重,我已經用金針封住你地痛覺……你的體質我最了解……告訴我,為什麼區區一場核爆居然就能把你傷成這個樣子?”
李岩岩沉默了。
為什麼?夢醒后,虛空裏抓不住的溫柔滋味和緊緊攫住心臟的驚悸迅速褪卻,李岩岩能夠清醒地判斷形勢――最壞的推斷,也許最貼近現實。
“華佗門治病,什麼時候也要望聞問切了?”他苦笑了兩聲,渾然不知自己的笑容在一個腐爛的面龐上顯得多麼可怖。
“這個……”
“沒有誰能傷害到我……”李岩岩低聲重複着寫在本子上的字句,心中明鏡一般:
其實那一句讓他一直立於不敗之地的設定隱含了一個前提……“沒有誰能傷害到我,域外天魔不行,妖怪不行,惡鬼不行,猛獸飛禽不行,白雲真人和他地徒子徒孫也不行,凡被我寫出來的東西都不行。”
如果不是李岩岩筆下地人物……任何東西,肯定就可以造成傷害了。比如核爆。
李岩岩早就想明白了,甚至遠在大學時那場導致他骨折的群架之前――姜語竹總是能夠掐疼他。
李岩岩從來沒打算用本子彌補這個缺陷,用冠冕堂皇的說法粉飾,是他不願遠離真實的生活,無論如何,堅持着去做一個世俗中人;另一方面,他其實不能追求十全十美――措詞時“咬文嚼字”是一個選擇,但這個世界上從來不存在沒有漏洞的表達方式。
就算有,那也未必是個“好看的故事”。本子不曾允許過李岩岩長生不死。
……這回麻煩大了,會死嗎?
李岩岩的心思轉得很快,他看見了旁邊噙着淚花卻故作姿態望天不語的紅娘子、以及抽咽得念不下去經文的吐血神尼,咧咧嘴,在心裏罵娘:
“媽媽的……壞菜了……”
可是李岩岩還是在自己的嘆息聲里努力帶出了欣慰:“到底是核爆啊……此行不虛。和尚,你帶相機了吧?”
“阿彌陀佛?”
“給我拍張照片留念――我現在的模樣肯定慘得空前絕後天昏地暗――不用給我拿鏡子。”
不止和尚,周圍聽清了話的都不知道該表什麼情。
“本子……不在了吧?”
“先生……”
和尚手一抖,錯按了相機的快門――他一向聽話――垂下頭,語聲顫抖:“實不相瞞,小僧……無能……”
“哦……”在華一驚異的目光中,李岩岩的腦袋輕輕地動了一下,看不出是搖頭還是點頭,“沒什麼。以前,我以為本子是最重要的,可現在丟了,好像……也無所謂。”
“小僧定要奪回先生的寶物!”
重傷的李岩岩居然作出了“翻白眼”這樣高難度的表情:“隨便。和尚,別忘了,你才是主角――記着替我給竹子帶個話,說我愛她。還有,剛才那一張,是不是不太適合拿來當作遺像?”
眾人一愣,華一反應最快,立刻怒了,跳着腳大罵:“癩蛤蟆不咬人――你噁心我是不是?姓李的!你看着,我要讓你死了,華佗門從此關張!”
“關張之前,把你的針拔出來。”李岩岩的聲音清澈而堅定,“我必須再去噁心噁心寶光,還有白雲真人。”
明媚的陽光被紛亂的戰火遮蔽住,驀地,一束劍光擊穿烏雲,讓光線灑下來,照得李岩岩臉上半明半暗。
風卻透不過佛光扶持的***。
李岩岩笑了:“我不是那種可以直面死亡的猛士,說實話,我怕得要命,正一個勁兒後悔怎麼不早宰了寶光……我明明下了決心的,一定是鬼迷心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