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出人頭地

兀欲記起母妃的話，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說道：

“皇祖母，孫兒想在皇上身邊當一名御前侍衛，可母妃卻說年輕人要從行伍做起。孫兒想，如果能跟在皇上的鞍前馬後，就是拉馬拽鐙也能開眼界學本事，總比在軍隊裏連祖母和皇上的面都難得一見的好，其他的要求沒有。”

述律平心想，御前侍衛待遇高，體面風光，還是晉陞的捷徑，比起軍隊初級武將整天要和粗魯士兵打交道，訓練打仗、爬冰卧雪輕鬆舒服多了，契丹公子哥兒們都求之不得，難怪兀欲會有這種想法，這樣的地方親孫子不能去什麼人能去。至於一個被剝奪了皇位繼承權的年輕人做貼身侍衛會不會對皇帝不利，她沒有多想。太祖皇帝對屢次謀反的兄弟都不殺，還給他們軍權，何況一個天真無辜的侄子呢。皇帝身邊有那麼多人，自然會有辦法防範危險的。儘管耶律倍對不起朝廷，朝廷卻對得起他，東丹王的嫡子在皇帝身邊做侍衛，更能體現契丹皇室慈悲善良、寬容友愛的傳統。摟着孫子說道：

“乖孫孫，可憐見的，不過想當個侍衛，這有什麼難，祖母答應你。”

韓匡嗣這時也到了太子府，正在向李胡復命。李胡的臉上陰雲密佈，但顯然不是沖匡嗣來的。他沒有挑這趟差事的茬兒，沒精打采地說道：

“狗日的這次倒快，以為你又得耗上一兩年不回來呢。”

“建座陵墓可不是最少也得要個一年半載的，特別是太后交待了要按一國君王的規格。可是奴才念着主子，心裏着急，恨不能立馬辦完差事回到殿下身邊。奴才想，什麼叫國王的規格，沒有先例啊，最多就是別讓太后看了難過，丟皇家的臉面就是。所以雖不敢太馬虎也是盡量簡便，找了個風水先生，糊弄一下東丹王妃唄，按那傢伙瞎指的，在荒山野嶺里選了個地界兒，挖了個比普通貴族大些的墳，置了一副楠木棺槨，各方面都要有個交待不是。緊趕慢趕這才完工。太后說銀子盡着花，奴才可是盡量摟着的。帳都在這兒，殿下看不看看。”

“我看那幹什麼，你狗日的想做花賬戶部饒不了你。我想問你，聽說兀欲來了，你怎麼把這小子帶來了，不知道讓他滾得越遠越好嗎。狗日的跑來和誰套近乎？想幹嘛？”

匡嗣心想，太子的耳目還真靈通，好在自己早做了準備，就是他不提也想找個由頭提這事呢。

“殿下這可真是冤枉奴才了，王妃派他來謝恩，奴才怎麼敢攔？恰好同時啟程又是同路，想甩也甩不掉，只得一起來了。不過也好，趁機探聽了一下他的打算。殿下不是問他想幹嘛嗎？奴才正想向殿下報告呢。”

“噢？他有什麼打算？”

“說是謝恩，實際上他不打算回去了，想留在朝里，在皇帝身邊做個御前侍衛。”

李胡蹙起兩道劍眉，瞅了匡嗣一眼，努了努紅潤的嘴唇：

“喝茶。他不惦記着繼承東丹國了嗎？”

匡嗣一直站着，進來後主人都沒有賜坐，這會兒像領了恩典似地躬腰向前邁了一步，端起茶盞，啜了一口。茶又苦又澀，一股陳年的霉味嘔得他想吐。李胡不屑於這種事，準是灰驢那混蛋讓人乾的。然他像飲了仙露似地品着滋味，將茶盞捧在手心裏道：

“一定是王妃的主意，那個女人聰明，東丹國有什麼可繼承的，留在那裏白惹人忌，不如入朝，表明什麼王位全不惦記了，才更安全。那女人一心只想平平安安。”

“你小看她了。當御前侍衛？在皇帝身邊？哼，真敢想，是不是想找機會報仇啊。那可原本是他的位置。”

“殿下，奴才不知道他到底想啥。要真是像殿下說的這樣，奴才的小見識，倒是好事不是壞事。”

“好事？......嗯，呵呵，你狗日的說得對，本宮剛還想說不能讓臭小子得逞呢。”

“殿下絕頂聰明，這事讓他得逞才好。”

李胡摸着修剪得整齊漂亮的勒腮鬍子，歪起嘴角打量昔日小伴當，嗤笑道：

“看不出，小狗日的又長進了。說吧，趕着回來有什麼打算？”

“奴才是殿下的人，敢有什麼打算？全憑殿下賞口飯吃罷了。”

“說的好聽，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說實話，本宮現在正需要人，你小狗日的機靈能幹，從小跟着我，情分總是有的。可是你說你能幹什麼？文不能寫錦繡文章，武不能上陣殺敵，鬥雞走狗倒是把好手，跑腿辦事也還麻利，當個小廝最合適不過，可你年紀不小，老婆孩子都有了，不能隨便當個小跟班了，做個管家才不屈才。可這兩年多灰驢做得不錯，我不能無緣無故撤換他，讓你在他手下還是讓他在你手下都不合適，你說怎麼辦？”

匡嗣現在根本不想攪太子府的渾水，可是去哪一是沒想好，二是想好了也不敢說，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齜牙一笑賴兮兮說道：

“殿下為奴才這點事這麼費心真是不敢當。奴才不想爭什麼，就是想爭也爭不過，只是一大家子人要養，媳婦又要生了，俸祿優厚些個就是太子的恩典了。”

匡嗣在醫山督造陵墓時接到家信，說蕭氏又懷孕了。李胡笑道：

“你狗日的真能生啊，這麼出外差都沒誤了下小崽子，是哪個要生？”

“是蕭氏。”

“哈哈哈，我還以為是新媳婦呢。小狗日的還有點良心，沒有喜新厭舊，不過諒你也不敢。”

他轉了轉眼珠，說道：

“你這麼說，倒是有個地方，俸祿少不了，只是冷清些，只要耐得住寂寞就行。”

“謝殿下。冷清好，冷清還可以偷點懶兒，只要銀子夠花就行。殿下說的是哪啊？”

“東丹王妃府。”

“啊？！”

匡嗣嚇了一跳，這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的。然再一琢磨，這個提議聽上去突兀，卻並不離譜。作為宮籍奴隸，他可以被主子任意調遣，在太子府當管家和在前太子府現東丹王妃府當管家是同等級別的差事，算是很公平的安排了。然那裏可不是一般的冷清。東丹王沒了，只剩下個空有其名的東丹王妃，從炙手可熱的太子府去無人問津的東丹王妃府不啻是一落千丈的貶謫發配，但凡有點功名利祿之心的人恐怕都會感到絕望。一定是灰狗那個王八蛋給李胡出的損招。不過冷靜想想，誰說東丹王妃府不是他如今最好的去處呢。匡美的話猶在耳邊，太子府甚或是太子身邊，都是急流險灘而不是光明大道。王妃府冷清歸冷清，卻是個世外桃源，在一場惡鬥即將到來的時候遠離漩渦也許更好。而且那兒的銀子也不缺，朝廷為了補償和安撫這一脈，剝奪權力的同時錢財上並不吝惜。除了王妃和王子們的俸銀月例、府中開銷，當差僕從的份額都不少撥給。那裏管家的俸祿和太弟府的一樣，只是少了些外快。然粥多僧少，王妃慷慨，應該也差不到哪去。從另一個方面來說，自己早就看到兀欲作為太祖長孫，血統高貴，朝中割不斷的親戚故舊手中還握着大權，不是沒有死灰復燃的可能。雖說這會兒不急於功名，但血還沒冷，萬一有那麼一天，就是意外之福了。最後，還有香雪，她是渤海人，回到家鄉一定會高興。雖然只是東丹王妃府管家的側妻，比起賣身入宮的婢女終究也算得上是衣錦還鄉了。想來想去只覺得自己和這一府還真是有緣呢。

李胡見匡嗣手捧茶盞半天低頭不語，臉色忽明忽暗，半是憐憫半是敷衍道：

“那府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畢竟是父皇母后的一枝血脈。一直沒有個合適的管家，有本事的人不願意去，沒本事的又去不了。原來有個老傢伙，去年病了，回家養老去了。那個女人心眼多，讓母后選人，表明讓朝廷安插耳目，顯得她坦蕩。我看你去最合適，銀子不少拿，活兒不多干，沒人和你爭，舒舒服服，只要什麼事盯着點，告訴本宮就行，本宮另外還有賞。不過兀欲這一走，更沒什麼可盯的了。幾個小兔崽子還小，王妃算明智的，你多費不了什麼心。唉，這是暫時的，你要是實在不願意，等本宮有了合適的差事一定想着你。”

匡嗣將茶盞放到案几上，撲通跪下，抹了抹眼角道：

“奴才捨不得主子，跟了殿下一輩子，殿下這就不要奴才了么？”

李胡作勢踢了他一腳，罵道：

“小狗日的，才多大就一輩子了。放心，你還是本宮的人。本宮就是想把自己人放到各地各處包括軍隊。將來整個天下都是本宮的，你一個從小跟着本宮的小奴才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只要忠於本宮，還怕沒你的好前程。”

匡嗣臨行前想法子見了兀欲一面。王子如願加入了皇帝的侍衛隊，簇新鮮亮的軍服穿在他高挑挺拔的身上顯得十分精神。他聽說匡嗣要去王妃府上做管家，高興得跳了起來，說道：

“怎麼會有這樣的好事？太好了！我本來還不放心母妃和弟弟們，家裏沒有個頂事的男人，他們更該受欺負了。你去我就放心了。你別擔心，別怕沒前程。我會好好乾，等我有了出頭之日，一定想着你。”

匡嗣給他深深鞠了一躬，見周圍沒人，小聲道：

“匡嗣先謝謝大王子了。奴才自己不擔心什麼，我這一去，府里的事你也不用再操心，東丹王的陵墓我也會派人好好奉掃。倒是大王子你，就算奴才多嘴，還想囑咐一句：你一定要一心一意伺候好皇上，忠心不二，努力建功立業。朝廷不比東丹國，有太后、皇上、太子，還有親戚故舊，有好人，壞人更多，你要少說多做、萬事忍讓。你和別人不一樣，只要忍得了委屈，總會有出人頭地的一天。”

兀欲搗了他一拳：

“什麼主子、奴才的，我拿你當兄弟，你也別自輕自賤。你說的我都聽進去了，我一準把皇上當作親爹似的侍奉。咱們兄弟同心，但願有雲開日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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