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飛上枝頭

第31章 飛上枝頭

“太弟,現在去哪?”

“找個地方,喝點素酒,抽袋好煙。這一上午,熬死我了。”

“怎麼喝素酒?下午有事?”

“不是下午,中午就有事談。”

“太弟要邀什麼人一起嗎?”

“不邀人,有事和你談。”

匡嗣對這種秘密交待特殊任務並不意外,嘻嘻笑道:

“那咱們就去金桂姑娘那兒吧。”

“這會兒去,臭哄哄的,老鴇的眼屎都沒有擦凈呢。找個酒樓算了。”

“酒樓只好喝酒,抽煙說話就不舒服了,還得擔心隔牆有耳。跟我來吧,包太弟滿意。”

走到樹蔭下,那裏拴着李胡鍾愛的棗紅馬。也有一輛常備的漂亮馬車,備着變天或路上打盹,有時太弟還會忽然興起,要帶姑娘出城打獵,這手準備就更是必不可少。但一般來說在城裏行動還是騎馬,既方便又威風。一個小廝遞過來鑲滿寶石的短柄馬鞭,跟着蹲到地上,李胡踩着他的膝蓋,燕子展翅般瀟洒地跳上馬背,將靴子套進銀制的腳蹬里,一勒韁繩飛也似地竄了出去。

不一會兒一行人就來到外城。外城又叫漢城,不但住着漢人,還有奚人、渤海人、阻卜人等各色人種,不少契丹平民也混在其中。可以說內城幾乎都是清一色非富即貴的契丹人,而外城就是那些人以外的所有其他。外城面積比內城略大,人口卻多得多,因為沒有佔地寬闊的宮殿、寺廟、衙門和高門闊府,相對密集的街坊有着更多住宅。這些住宅分佈在或者乾淨寬敞的大街上、或者骯髒擁擠的小巷裏。居民眾多帶來商業繁華,外城有幾條通衢大道,沿街酒樓商鋪、戲棚瓦舍櫛次鱗比。南城牆的順陽門和南福門是商旅往來的必經之路,一年四季車馬輻輳、往來不息。城裏東南角的回鶻營專門接待回鶻和西北方商販,西南角的同文驛則是南方各國使者的下榻之所。商販經營貨物,而使者也兼做公私貿易,使得市面上更是各國人物招搖,南北物產薈萃。

他們從一連串的酒樓、商鋪前面飛馳而過,來到最繁華的商業大道旁邊的一條小巷。巷子不寬不窄,剛好能讓兩輛馬車從容對面相錯。街旁稀稀疏疏種着一排大槐樹,這個時節花還沒有開,但已綠茵如蓋。臨街有開着窗戶的倒座房,也有高高的粉牆,每隔四五十步就有一座出檐的大宅門,門前蹲着齜牙咧嘴的石頭獅子。每天傍晚,這條街便開始熱鬧起來,一頂頂艷麗的小轎進進出出,三三兩兩衣着考究的鬚眉來來往往,偶爾也有花枝招展的女子匆匆走過。現在是中午,整條街上靜悄悄的,只有枝頭鳥兒啁啾,風搖樹葉嘩嘩,顯得一派寧靜幽雅。

韓匡嗣讓一部分衛兵回府等候招呼去了,只留了二十多個人跟隨。這會兒把他們安置在街口一家露天茶館裏喝水吃點心,把馬也留給茶館老闆照顧,只帶了四個身強力壯的衛兵跟着他和太弟徒步進了巷子。走了一百來步,經過兩扇大門就來到一座油漆一新的府門前,門前三級青石台階,旁邊照例蹲着石獸,門頭沒有牌匾,只在側面的門框上掛了小臂長一塊本色木牌。上面刷了透明清漆,凹刻着“金寓”兩個黑色隸書漢字。這是近兩年不知從哪裏傳來的時尚,春麗院跟着附庸風雅,把原來紅底藍字滾金邊,寫着花院全名的門匾換了下來。剛扣了兩下包銅鐵環,門就吱呀一聲大開,一個雲鬢插花的漂亮女人迎了出來,滿臉堆笑地說道:

“怎麼才來啊,桂姐兒都等不及了。快請進。”

李胡回頭對匡嗣道:

“你安排的?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兒?”

“太子回府也好、去酒樓也好,全都安排好了。我對金媽媽說了,銀子給的是雙份怎麼還敢偷懶,以後每天中午起就要候着,太弟隨時來都要人打扮的齊齊整整,房子收拾得乾乾淨淨。”

女人扭着腰肢邊帶路邊笑道:

“瞧小爺說的,這還用吩咐,這兒就是太弟的外宅,來不來都是從早到晚抖起精神候着。我和桂姐兒說了,以後跟了太弟,不管夜裏多晚歇着,不得早早起床收拾整齊去給太后、王妃請安,敢太陽曬到屁股還睡懶覺嗎。”

匡嗣在後面瞅着她前挺后撅地賣弄風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笑道:

“好好調教着你閨女,說不定哪天飛上枝頭做鳳凰呢。就怕你一隻老母雞沒那個本事。”

聽了這話,女人更是心花怒放,笑得頭上的花枝亂顫。她當然不是金桂的親娘,她名叫金鳳霞,看着只有二十多歲,其實已經三十好幾了。年輕時也曾大紅大紫過。青春易逝、韶華難留,聰明的鳳霞幾年前便居安思危、打算起後半生來了。她用多年的積蓄開了春麗院,一邊親自接客一邊買了幾個女孩細心調教。孩子們十二三歲進來,三五年就出挑成了一顆顆搖錢樹,她於是便退居二線做了媽媽,大多數時間管理生意,只是遇到可心的人兒還偶爾重操舊業。自從得了太弟的青眼,有了充裕的銀子,她便將其她幾個半紅不紅的姑娘都賣給同行,只留下一個潛質出眾,取名金枝的十二歲小女孩做後備,帶着丫鬟僕人們全心全意伺候桂姐兒。過了幾天閑適的日子她的心裏又痒痒了,不敢招惹太弟,覺得小跟班又白又嫩,不時挑逗挑逗,希望能弄上手,聊解寂寞捎帶賺點外快。

女人轉回身貼到匡嗣身邊,湊近耳邊小聲笑道:

“老不老你怎麼知道?”

匡嗣在她屁股上擰了一把,正要調笑幾句,一旁的李胡插嘴道:

“金媽媽,你少招惹他,這小子家裏有隻母老虎,我怕她來拆了你的房。不過我府上還有個人,和媽媽倒挺般配。”

李胡的話半真半假,匡嗣成親不到一年,的確是個怕老婆的。倒不是因為老婆有多潑辣兇悍,而是出身比他高出一大截,不能不敬着。匡嗣在李胡身邊位高權重,風光得很,但他有一個最大的缺憾,就是出身尷尬。他的父親韓知古八歲被契丹人從中原俘虜過來做了家奴。抓他的人是蕭室魯,後來被述律平要了去。曾經做過太子耶律倍的伴當和陪讀,然被主子討厭,沒有沾上光,反而吃盡了苦頭。經歷了無數心酸坎坷,奮力掙扎,最後還是靠了匡嗣做李胡的伴當,得以接近皇帝,為他推薦,才熬出頭來。他死前已飛黃騰達做到了相當於丞相的中書令。然不管做到多大的官,他始終都是皇后家奴,兒女自然也只能是奴籍。

所謂的籍,就是籍貫,或者說是戶口所在。比如漢臣韓延徽,他的籍貫就是幽州安次。而奴隸的人身不屬於自己,只屬於主人,所以籍貫上只寫他們的主人家庭,皇帝、皇后的奴隸是宮廷奴隸,又稱宮籍。這種人娶的妻子往往也同是奴籍之人,韓知古娶的就是皇後身邊的宮籍女官。按說匡嗣也只能沿着這條路走下去,好人家的女子誰願意生出的兒女世代為奴呢。可是太弟為匡嗣指了一門親,女方居然是國舅族,雖然是七拐八拐勉強沾上邊的。那家人同意下嫁,為的是太弟的儲君身份,想着將來登了基,女婿還不得封侯拜相,抬籍也指日可待。另外主要是女兒年紀不小了,因為長得不漂亮,一直高不成低不就。見到匡嗣一表人才,本人先樂意了。

夫人大紅花轎明媒正娶抬進門,給匡嗣臉上增光無限,不管漂不漂亮、喜不喜歡,都只能奉若神明,輕易不惹她生氣。

半老徐娘咯咯笑道:

“太弟府那可是東宮啊,門前棵草都金貴。哪天他陪太弟來,看看咱這老母雞入不入得人家法眼。”

“入得,入得,老母雞配老公雞。那夥計六十二,還是個光棍,本宮總說要給他配個對兒呢。”

“太弟真壞!”

李胡和匡嗣樂得前仰後合。金媽媽搶前兩步,笑着撩起堂屋的門帘。春麗院是個三進的精緻小宅,進門轉過影壁先是窄長的前院,過了垂花門走到第二進才是主院,天井三十來步見方,種着一株棗樹一株柿樹和許多花花草草,中間一條彎曲的碎石甬道通到正房。五楹三間的正房和東、西各三間廂房由迴廊相連。原先這裏的姑娘們每人一間閨房,現在正房全歸了金桂,金媽媽從后罩房搬到前面的東廂,小雛妓和貼身服侍金桂的丫鬟住在西側。這樣的安排都是為了方便服侍金桂,其實是太弟。

堂屋裏擺了一張足能坐下十個人的紅木大圓桌,周圍立着彩繪屏風、古董瓷瓶和花架盆栽。幾盞紅紗燈從高高的屋頂垂落,原本是為了晚上燈光映着美酒,令人目眩神迷,現在大白天看上去卻也平添情趣。屋子裏瀰漫著花香、果香,桌子中間已經擺滿了五顏六色的水果點心、香茶美酒和琳琅滿目只看不吃的七層攢盤。李胡大剌剌往正位上一坐,匡嗣站在他的身後,李胡拉下臉不高興地問道:

“桂姐兒呢?爺來了不出門迎接,也不在這裏等着,賣的什麼關子。”

話音沒落,門帘一挑,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子端着一隻玉盤出現在門口。她面如桃花,身如扶柳,一雙纖纖玉手比瓷盤還要白,粉紅繡花長裙一直拖到地上,在跨過門檻時露出一隻月牙般的小紅鞋。打門帘的丫鬟騰出手來扶,她像飄在雲彩上似地向前挪了兩步,噘着紅櫻桃般的小嘴說道:

“可委屈死奴家了,人家在廚房忙了一上午,就為給爺做點可口的吃食。聽見爺進來了,就想奔出來,着急忙慌的把手都燙了。還怪人家。”

李胡頓時眉開眼笑,站起來迎上去,待丫鬟接過磁盤,捧過一雙小手,放在嘴邊又呵又親,好像要救活一隻凍僵的小鳥,嘴上甜膩膩說道:

“寶貝兒,快讓爺看看,燙着哪兒了。可憐兒見的,怎麼親自下廚去,沒人了嗎?”

“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嘛,別人怎麼成。”

李胡擁着女子走到座位旁邊,匡嗣拉開椅子,等他半坐,將椅子送回到剛好的位置。女子順勢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兩人旁若無人地親昵了一番。女子笑着掙脫開摟抱,用筷子夾起一根雪白的肉絲,舉到男人臉前:

“張嘴,這是人家親手從嫩雞的胸脯肉上一絲一絲撕下來的,掐菜也是人家挑了嫩嫩的綠豆芽一根根擇乾淨,把兩頭去掉,看這白得像雪花兒似的,再用了小磨香油、芫荽末、蔥白絲細細拌的,爺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試試這個怎麼樣。”

李胡抬起頭張大嘴巴,好像仰承甘露似地接住那根肉絲,吧唧有聲地嚼了嚼,笑道:

“好吃,好吃,吃出寶貝手上酸酸的餿汗味兒了。”

女子一隻嫩蔥似的玉指塞進男人的嘴裏:

“你胡說,人家的手洗得乾乾淨淨的,你嘗嘗,哪裏有汗。”

丫鬟進來出去,不一會兒就在桌子上擺滿剛出鍋的熱菜,燒雞、烤鴨、紅燒魚、燉豬肉還有一大盆太弟最愛的濃湯小肥羊。金媽媽親自執壺,笑吟吟問道:

“太弟今天喝什麼酒?這裏有蘋果酒、豆酒、金華酒、馬奶酒,還有黑河燒,要烈的就來黑河燒,柔和的就是蘋果酒,吃魚應該配金華酒。我都給斟上,換着喝、兌着喝,想怎麼喝就怎麼喝。對了,太弟要喝淡的,桂兒還不先敬一個。”

金桂端起一隻拇指高的琉璃盞,裏面綠瑩瑩的大概是蘋果酒,倒進嘴裏,然後對着嘴餵給李胡。李胡喝了,酒水口水溢得下巴脖子上都是。女子從懷裏掏出絲帕幫他拭凈,又夾菜喂到嘴裏。李胡騰出兩隻手在金貴身上摸來摸去,笑得渾身亂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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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王朝之遼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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