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燕山春色

第100章 燕山春色

“兀欲,這是什麼話,朕拿你當兒子一樣,對你無話不說,你和朕還有什麼當講不當講的。”

兀欲看了忽沒里一眼,並不想瞞他,然還是放低聲音說道:

“臣知道皇上心裏想的是什麼,滿朝的王公大臣們也都看得清楚,壽安王十五歲了,他不坐東宮,天下大廈不正。陛下回去應該解決這件大事,這比南伐重要多了。皇上坐陣朝廷,樞密使、臣侄和忠於皇上的大軍在外,誰敢造反?”

這句話說到了皇帝心坎上。這次生病讓他感到解決儲君的事更加刻不容緩。他慈祥地看着侄子,點頭道:

“這事回去再說。你們看,滿山都是翠綠翠綠的,契丹人不喜歡春天打仗,春種夏做秋收,讓士兵們先回鄉幫家裏忙活忙活,等到秋末草高馬肥再出兵吧。”

兀欲欣賞着醉人的燕山春色,忽然,看到南邊山口方向有幾匹快馬疾馳而來,脫口而出道:

“皇上,六百里軍報!”

鑾駕停在山道中央,后隊、前軍人馬也陸續站住。來的騎手從戰袍上辨出都是燕卒,他們的帽子掛在腰間,頭頂梳着髮髻,跑得滿臉通紅、大汗淋漓。幽州城到此處不過三百里,現在臨近中午,這幾個人應該是凌晨出發的。為首的小校在二十步開外被衛兵攔下,從懷裏掏出一封粘着雞毛的信,踉踉蹌蹌撲到鑾駕旁。忽沒里拿過信,胡亂撕開,只看了一眼就大驚道:

“皇上,晉軍反攻了,打下了泰州、滿城和遂城!”

泰州(今河北保定清苑附近)、滿城(今保定滿城附近)和遂城(今保定徐水附近)不在割讓的幽雲十六州之內,是屬於晉國的易州境內幾個重鎮。這次南伐,契丹佔領了恆(今河北石家莊正定附近)、定(今河北定州市附近)、易(今河北保定易縣附近)周圍的許多州縣,其中就包括了它們。臨時撤兵,當然不會放棄。耶律德光一怔,想這種敵境之內的拉鋸爭奪也屬平常,為什麼趙延壽要六百里加急傳遞軍報呢,顯然並非局部小戰那麼簡單。問道:

“還有什麼?”

“陛下,晉軍各路大軍集合在定州,會兵十幾萬,杜威是總指揮,揚言發動北伐。14日攻下泰州,晉廷謙投降;18日奪了滿城,沒剌和兩千守軍都被俘虜;19日又打下遂城,守軍逃回國內。魏王擔心他們會進犯幽州。”

德光緊閉雙唇,下了馬車,低着頭,背着手,在山路中間快速踱步。良久,停下來問二人道:

“你們以為如何?”

忽沒里不相信戰爭會打到境內,然無論如何皇帝都應該繼續北撤,說道:

“陛下,咱們撤了,晉軍反攻收復失地,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魏王對付得了。最多派一支軍隊增援魏王。皇上不必改變迴鑾計劃。”

兀欲道:

“對,石重貴以為咱們怕他了,居然敢說北伐。皇上儘管迴鑾,臣侄帶一支軍隊回幽州和魏王一起對付他。陛下放心,給臣侄五萬兵馬,一定把晉軍打回黃河。”

德光望向山道上灑下的明媚春光,聽着鳥兒的啁啾鳴囀,笑了笑說道:

“魏王不是動不動張皇失措的人,既然是六百里加急,情況一定十分嚴重。北伐么?石重貴那小子幹得出來。朕看他還真想打到幽州呢。你們也不要小看晉軍,這些年咱們沒打什麼仗,他們內戰不停,打出了一批精兵強將。朕暫且不回上京了,打完這仗再回去。不用再勸,這種情況下朕怎麼會安心離開呢。”

當杜威從探騎口中得知契丹皇帝率領十萬大軍從古北口折還幽州時,前鋒攻進滿城不過兩天,而遂城前一天剛剛佔領。他心裏暗自叫苦,早知如此,不如再等等,等契丹大軍回到內地,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再發動突然襲擊就好了。那就只需要對付燕軍,一旦攻克幽州,只要守住幾處山口,契丹人想重返山南就沒有那麼容易了。可戰爭從來就有太多意外和陰差陽錯,後悔也來不及了。立即傳令後撤,退回泰州。在泰州也沒有站住腳,聽說燕軍前鋒不遠了,第三天繼續大步南撤,退過了定州,將大軍扎到陽城(今保定安國附近)。

接下來的兩天,南、北大軍在陽城連續接戰,期間有進有退,然都是規模不大的戰鬥。三月二十六日,契丹軍隊在陽城的白團衛村完成了對晉軍的團團包圍,並且派兵在南面切斷了敵人的糧道。

耶律德光在趙延壽悉心安排的錦繡王宮裏只休息了兩天,就隨着後續的大軍一起南下,來到了離最前線只有三十里的地方。因為路程不遠,天氣暖和,又不想暴露目標,他的鑾駕用的是一輛粗木製成的青布馬車。

白團衛村坐落在一馬平川的河北平原上,登上一座小小的山丘,整個戰場盡收眼底。藉著夕陽的最後餘暉,耶律德光看到自己腳下的軍帳黑壓壓的蓋滿原野,到處是炊煙裊裊,戰馬嘶鳴。對方的營壘也如雨後茂盛湧出的蘑菇。天黑后回到帥帳,德光吃了簡單的晚餐,沏上濃濃的釅茶,伏身對着一張樞密院臨時繪製的戰場形勢圖思索起來。忽沒里、將領們和樞密院的官員們聚集在周圍,有的陷入沉思,有的三三兩兩低聲議論,凝重的氣氛顯示着所有的人都意識到面臨的是一場決定勝負的大戰。這是開戰一年多來南北兩軍主力第一次正面對峙。北軍皇帝親自指揮,燕軍加上部族軍近二十萬人,南軍雖然皇帝不在,但會聚了由北面行營都招討使杜威和副使馬全節統領的各路軍隊十餘萬兵馬。雙方几乎勢均力敵,旗鼓相當。北軍人數略多,且包圍了晉軍,切斷了糧道,握有一定優勢。然皇帝為了確保必勝,一點沒有輕敵。

營中金柝敲過二更,隨軍的司天官跑來報告:

“皇上,起風了,風很大,風向由東北吹向西南,看星象,這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話音未落風聲大作,好像千萬隻虎豹呼嘯下山,帳篷左右搖晃着發出各種怪響,德光大喜:

“好,接着觀察。”

兀欲道:

“皇上,東北風!真是天助,我軍在上風,敵人在下風,騎兵乘風,更加勢不可擋。明天再有半天大風就好了。”

過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有人在帳外報告:

“皇上,偵騎抓到俘虜了!”

大家全都興奮起來。逢戰必派偵騎,收集哪怕微小的敵情線索,要是運氣好的話能抓到俘虜,那就是天賜的意外收穫。皇帝等不及別人去審問,命將俘虜帶進來。一高一矮兩個渾身泥土面帶血污的晉兵被帶了進來,皇帝命人把捆着手的繩子鬆開,搬來兀子讓他們坐下,給每人端來一碗水。兩人頭都沒抬就牛飲似地一飲而盡,用臟乎乎的袖子抹了抹嘴,仍然低着頭。皇帝示意趙延壽來審:

“你們是晉軍探騎?”

“……。”

“誰派你們出來的?”

“……。”

“說話!”

趙延壽的手下從背後猛搡俘虜一把喝道。

“是,是俺的指揮。”

矮個兒道。

“是杜大帥。”

高個兒道。

“那裏面有多少人?”

“人很多,多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高個兒道。

“那你知道些什麼?知道什麼說什麼,說得好賞你們銀子放你們回家。”

“我們什麼也不知道,只讓我們出來查看、抓人,什麼也沒告訴我們。”

還是高個兒在說。看他的樣子,要是知道什麼一定會說的。然無論哪一方的指揮官都懂得,偵騎最容易成為俘虜,知道的越少越好。尤其是這種螞蟻小兵,很難問出什麼。

“你們沒有水喝嗎?”

忽然德光操着純正的漢話問道。高個兒愣了一下,說道:

“對了,我忘了,村子裏井少,人太多,沒水喝,人和馬都快渴死了。上面讓挖井,都是還沒挖到水井就塌了,好多人都撈了濕泥用汗巾絞水喝。我們倆也是想趁出來偵查找條水溝什麼的,天黑迷了路,才被你們抓了。”

德光露出笑容,對忽沒里道:

“讓他們下去洗把臉,吃點東西,再慢慢問。”

俘虜一走,皇帝就對眾人沉聲道:

“大家去休息,明天丑正集合,吃飯飲馬,寅初進攻。這是天助神佑,我軍乘風,敵人逆風,我軍吃飽喝足,敵人沒有水喝。這一戰沒有理由不勝!諸位愛卿要同心協力,前軍、中軍、御林軍全體出戰,朕臨陣指揮。只要把面前晉軍殲滅、擊潰,就可以直下黃河,奪取開封!”

眾將群情激奮,同聲稱是。第二天凌晨,天邊剛剛出現一抹紅暈,無邊無際的鐵騎便像洪水般漫向白團衛村的晉軍防線。昨夜的東北風一點也沒有減弱,吹得更猛,捲起黃沙漫空,遮天蔽日。很快就響起了戰鼓聲和喊殺聲,德光站上昨天的小山丘極目遠望,雖然迷霧遮眼,他卻彷彿看到鐵騎藉著風勢勇往直前,踏破了敵人的營壘,晉軍四處逃竄潰不成軍。忽然,好幾撥傳信兵從前線不同的位置朝這裏飛馳而來,最先到跟前的是燕軍小校,他大聲喊道:

“皇上,敵人連夜佈置了兩百多米寬的鹿角圍柵,騎兵受阻。”

這有些出乎意料之外,自己、樞密院和眾將怎麼都沒有想到呢,現在顧不得別的,德光果斷對忽沒里道:

“趕快向各軍傳令:讓部分騎兵變步兵,拔起鹿角,用短刃戰鬥。”

傳信兵們得令而去,德光臉色鐵青,摘下帽子擦頭上的汗,忽沒里道:

“皇上,不用擔心,進帳歇歇吧,就算鐵鷂子下馬,步兵對步兵,我軍並不吃虧。我們的士兵早上吃飽喝足,還有風勢助陣,一定能贏。”

“朕知道,只是兵無常形,勝負往往就在轉瞬之間。不到最後,朕的心總是不安。還是離戰場太遠了,真想騎馬去前面看看。”

“已經太近了,那麼多身經百戰的老將,皇上千金之體不能總是親自上陣啊。”

德光也覺得,橫刀躍馬衝鋒陷陣的日子已經遠去了。前方的喊殺聲不斷,德光抬頭望向太陽,飛舞的黃沙之上,那隻朦朧的圓輪好像固定住似的一動不動。

卻說白團衛村中的帥帳里,此時正吵做一團。總指揮杜威說道:

“黃風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現在只能儘力抵擋,要想反攻必須等風停。”

曾經打敗麻答的大將李守貞說道:

“等風停,恐怕要等到死了。風大怕什麼,敵眾我寡,正好大風之中兵多也沒用。大帥要守便守,我自去決一死戰。”

眾將多數附和杜威,紛紛說風助虜威,逆風迎戰不如拒守。然也有不少猛將贊成李守貞,吼叫道:

“軍中饑渴已極,等到風停,早都打不動仗了。”

“逆風不利射箭,可是短兵怕什麼,出去迎戰,正好殺他個出其不意。”

“對!與其等死不如戰死!”

許多將領不等杜威下令,帶着兵馬衝出陣來。晉軍將士們又飢又渴,加上風沙作對,情緒跌到谷底,反而激發出拚死一戰的決心,奮不顧身地向敵人衝去,風越刮越猛,天昏地暗,如同黑夜,晉軍悲憤的喊殺聲震天動地、勢如山崩。北軍被這種拚命的氣勢震懾,開始後退。戰爭的勝負往往取決於士氣,驚天動地的反轉有時就發生在剎那之間。大軍一旦退卻就收不住腳,就像大浪退潮般一波壓一波不可阻止地朝後倒退,誰想攔都攔不住。

晉軍反攻的時候到了,這時是李守貞下令士兵拔除鹿角,步兵騎兵一起湧出大寨,逆風向北,奮勇追逐。鐵鷂子來不及上馬,丟盔卸甲、連馬也不要了,徒步狼狽而逃。潰兵們一口氣跑出二十里,搶着渡過北岸駐紮着御帳的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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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王朝之遼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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