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風聲鶴唳

第98章 風聲鶴唳

北軍這一方,耶律德光也親自上陣,所有兵馬全部出動。蕭安團率領中軍正面突破,趙延壽、趙延昭以數萬騎攻右路,德光親帥精兵掠其左陣。

進攻開始。

蕭安團是百戰驍將,最善馬上衝鋒的野戰,他根本沒有將對面步兵為主的晉軍放在眼裏,覺得臨時築起的工事和矮腳的士兵根本擋不住鐵騎的衝鋒。他一手控韁,一手揮舞大刀帶領中軍勇往直前。趙延壽也卯足了精神,他覺得這是他的戰鬥,戰爭被他挑起,勝負在此一舉。

對面的主帥高行周得了帥令:臨戰調度,進退由己,只管放手一博。他的心裏激情澎拜,深深感念皇帝的知遇之恩。上一次戰後他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罵景延廣差一點害得全軍覆沒。這一戰皇帝親自指揮,給以如此信任,如果不能得勝對不起皇帝也對不起自己。就在剛才澶州又派來數萬援軍,前軍如虎添翼,高行周反而下定了決心,絕不後撤一步,死也不讓敵人突破防線。

戰鬥從上午打到傍晚,騎兵有衝鋒突擊的優勢,可是敵人人馬眾多,陷入敵陣的騎兵被步兵揮刀砍斷馬腿;弓箭對射,晉軍的強弓硬弩一點不比北軍弱。騎兵利攻,步兵善守,晉軍整體兵力稍弱,可是背水一戰的軍心士氣比入侵一方的北軍更強。進攻退卻、勝利失敗幾番交替上演,雙方打得難解難分。

直到日落烏啼、晚霞滿天,戰場上除了留下滿地狼藉,雙方戰線退回原點。一片猩紫覆蓋了大地,不知是被天邊霞光染紅,還是鮮血浸透的黑土映上天空,令它改變了顏色。日光漸漸隱退,天地之間變得混沌灰黑。昏暗的星光下無數僵硬的屍體和蠕動的殘軀更加觸目驚心。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腥氣,喊殺聲被哀鳴和呻吟代替。耶律德光下令收兵,立即撤軍到三十里之外宿營。石重貴也退回澶州城。

第二天,疲憊的晉軍已經連夜準備好迎接新的進攻,卻得到偵騎的報告:北軍兵分兩路,東路出滄、德,西路出深、冀,焚掠而去。從敵人那裏投誠過來的小校也證實,兵符已傳遍各軍,退兵千真萬確。石重貴還是將信將疑,下令不許追擊。

這一仗以各自收兵結束。北軍揚長而去,似乎沒有輸贏。可是侵略者無功而返,守御者寸土未失,自然是北軍敗了。為了發泄胸中的鬱悶和解決糧草不足的實際問題,契丹軍隊一路燒掠洗劫。皇帝約束不了,也不想約束。來的時候,軍紀尚整,因為路過的地方是要征服的土地,契丹人已經擯棄了搶了就走的戰略。去的時候,知道這裏還是敵人的地盤,野蠻的本性回歸,秋毫無犯的要求對他們不切實際。其實何止契丹軍隊如此,中原內戰同樣充斥燒殺搶掠。

彷彿是滔天大浪之後的幾朵小小浪花,接下來還有幾場後續的小仗:

大將麻答在馬家口大敗之後收攏殘部,舔舐傷口、略做休整,聽說主力大軍北撤,也率領剩下的人馬回國。大概想要將功補過,路過德州(今山東德州境內)時,猝不及防地將這座城池攻陷,活捉了刺史尹居璠。德州和貝州成為這次南伐的僅存碩果。然不到一個月,德州被晉軍收復;兩個多月後,晉軍攻克貝州,契丹留下的守將趙延照棄城而逃。

這場戰爭中真正的失敗者是楊光遠,他想借契丹兵力重演石敬瑭的故事,可是美夢落空。麻答兵敗撤退,淄青軍幾次嘗試突破未果,被官軍包圍。六月官軍奪取了淄州(今山東淄博境內)之後,楊光遠只剩下一座青州孤城。從青草依依的春天,一直堅守到冰雪覆蓋的臘月,大半年過去,城中早就絕糧,百姓和士兵餓死過半。登上城頭,遙望北方,只見白茫茫一片,唯一的指望契丹援軍連影子都不見,他稽首長嘆:

“皇帝,皇帝,你誤光遠矣!”

一起困在城中的還有他的三個兒子,長子楊承勛在身後勸道:

“父帥,投降吧,契丹人早就拋棄我們了,難道真的要所有的人都餓死嗎?”

楊光遠凝視遠方,搖頭道:

“不,你父帥起自代北沙陀部落,從一名騎兵做到王爺,經過多少風浪都逢凶化吉。早有大師說過我命為天子,要不然我身為人臣富貴已極造反做什麼。再等等,說不定今夜就有援軍從天而降。”

當晚援軍沒來,來的是楊承勛。他帶領手下殺了父帥造反的幾個謀主,將血淋淋的人頭甩在父親面前,命人將老傢伙捆了,一邊將準備好的降表飛遞開封,一邊打開城門。

石重貴恨不能凌遲碎剮了楊光遠,可是反賊層出不窮,范延光之後有安重榮,安重榮之後有楊光遠,後面不知還會有誰,他的義父石敬瑭又何嘗不是反叛起家,這年頭兵強馬壯者為帝,誰不想試一試,不能不給以後的叛賊留一個投降從寬的榜樣。他命官軍統帥李守貞自行處置楊光遠,赦免了他的家人,還給楊承勛封了大官。李守貞心領神會,把楊光遠拉出家門以外殺了。

耶律德光四月回到南京,他並沒有放棄南伐的決心,只是回軍進行休整。經過深思熟慮和長時間準備的戰爭不會淺嘗輒止。就像大浪席捲,不會只有一個浪頭。策略性撤軍是文武之道一張一弛的休整,盤弓射鵰的控弦回掣。

當年十一月,在上京過了四十四歲的生日,接受完滿朝文武和獨缺晉國的諸藩使臣的慶賀,耶律德光率領大軍再一次南下。十二月底到達南京,閏十二月初一在溫榆河畔的延芳淀閱兵誓師,立刻揮師進入晉國境內。這一天楊承勛剛剛投降,楊光遠還沒有死。

在停戰的這大半年中,晉國朝廷也發生了很多變化。那一場大戰雖然沒有打敗,可是打得國庫枯竭,兵力耗盡。朝廷不得不刮地三尺加徵稅賦。所派官員和地方鎮將乘機敲骨吸髓、中飽私囊,讓朝廷千瘡百孔之外更雪上加霜。內外交困之下皇帝不得已重新啟用桑維翰,讓他當了中書令兼樞密使,獨攬朝政大權。景延廣作戰指揮失誤聖寵大減,被排擠出朝,到洛陽去當西京留守。明哲保身的老宰相馮道被授了個太師的名號派到陝西做匡國節度使。桑維翰上台後,一邊整頓軍事復蘇經濟,一邊立即派人去契丹和談。可是皇帝不肯稱臣,桑維翰的和談沒有籌碼,倒霉的是使者張暉,剛到幽州,還沒有進入內地就被扣住,軟禁起來。

石重貴對桑維翰的信任和義父大不相同,表面上重用他,實際上更信任身邊的幾個近臣。晉帝最為寵信的第一人就是馮皇后的哥哥馮玉。馮皇后本是晉帝叔叔的寡妻,因為長得漂亮被石重貴看中。義父屍骨未寒,梓宮尚未如土,他就迎娶寡嬸入宮立為了皇后。馮玉當時為禮部郎中,一夜之間連升數級,成了端明殿學士、戶部侍郎,還加了一個與議政事的頭銜。馮玉是心胸狹隘、個鼠目寸光的小人,桑維翰的大刀闊斧到了馮玉這裏往往就行不通了。

耶律德光再一次御駕親征,在趙延壽的堅決請戰下仍然讓他做了前鋒。閏十二月十一日,開戰不過十天,契丹軍隊就打下了恆州(原鎮州,今河北正定)周圍九個縣,對駐有重兵的州城,仍是圍而不打。御營扎到恆州以南百里的元氏縣,前鋒則一直打過洺州(今河北永年一帶)、磁州(河北磁縣一帶),到了深入敵境六百里的邢州(今河北邢台)。

石重貴得到來自恆州的順國節度使(原成德節度使)杜威的急報,又想親自上陣,這次被左右勸住,於是調兵遣將,從兵力集中的魏州附近,派張從恩等將合兵前去救援。張從恩還沒趕到恆州,就接到敵人兵力太盛暫且後撤的命令,軍隊大亂,丟盔棄甲,直退到相州(今河南安陽)仍然是一團混亂。

沒等張從恩在相州站穩腳跟,趙延壽的前鋒已經打了過來。這時是正月十五鬧花燈的時節,離契丹在延芳淀誓師不過一個半月,北軍的進攻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眼看張從恩招架不住,開封急忙派軍隊嚴守黃河渡口,在黎陽和它所在的胡梁渡、澶州的德勝津重新布署了重兵。

這一天,在磁州和相州交界的漳水岸邊意外發生了開戰以來第一場比較大的戰鬥。晉軍兩名大將皇甫遇和慕容彥超帶了數千騎兵從相州出城向北偵察敵情,走到漳水南岸意外遭遇大批北軍。契丹人也發現了這一小股晉軍,從服裝上看出其中有高級將領,便圍上來想把他們一口吃掉。二人頑強力戰,且戰且退,皇甫遇的馬受傷倒地,他的僕從把馬給他騎上。他剛剛脫身,發現那個僕從被敵人抓去,二人重又殺入陣中將僕人救出。這一番纏鬥一直從中午殺到天色將暮。相州城中得知他們被圍,主帥張從恩怕把敵人引來,不敢出救,大將安審琦堅持要去,率了一萬兵馬出城。戰了半天的北軍人困馬乏,見南邊塵頭大起,以為大批援軍來到,撤圍而去。

這一戰不但救皇甫遇、慕容彥超兩員大將於垂危,而且驚動了剛剛跟在前軍後面駐紮到邯鄲(今河北邯鄲)的耶律德光。漳水到邯鄲只有數十里,身邊大將都說:

“皇上,這裏離前線太近了,漳水出現大股晉軍,御駕必須後撤。”

於是御營調頭向北。

卻說相州城裏的張從恩驚魂未定,對將領們道:

“我們的兵馬不多,相州城中糧饈不足支撐十天,萬一有奸人告密,敵人知道了這裏的虛實,不用打,單是包圍,就能輕易把咱們困死。不如撤到黎陽,那裏內有糧倉、外有大河,才是堅守之地。”

將領們有的同意,有的怕違背朝命獲罪,七嘴八舌、莫衷一是。正在亂着,突然就聽有人高喊:

“張大帥的軍隊已經撤了!”

眾人大驚失色,顧不上罵張從恩,爭先恐後帶領自己的部下奪路南逃,相州城中頓時亂成一團。

倉皇南逃之際,張從恩留相州知州符彥倫和五百步兵扼守城北安陽橋,掩護大軍撤退。深夜四鼓之際,符彥倫越想越不對勁,問領兵的指揮:

“你說就憑這五百弊卒守得住這座橋嗎?”

“知州說怎樣?”

“不如回城,好歹還有城牆壕溝,好過一座破橋多了。”

五百人回到城裏,天色已經發亮。只見安陽橋北黑壓壓的全是北軍,當中一員貌如潘安的武將,正是契丹前軍主帥趙延壽。符知州命士兵們舞動旗幟、擂鼓吶喊。趙延壽不知城中虛實,沒敢進攻,繞過州城繼續向南,到了湯陰(今河南湯陰)。

湯陰和黃河岸邊的軍事重鎮黎陽相距不過百里。黎陽是守衛黃河的要塞,本來就駐有重兵,加上相州城中逃去的大批軍隊,實力不可小覷。趙延壽想,這一路進攻像賽跑似地過來。過了黃河,再有二百里就是開封,那將是最後決戰。想不到這一仗打得如此順暢,開封龍椅就在眼前。然在最後的決戰之前需要略作休整,等探清敵人虛實,和中軍聯絡商議決戰部署后,才好發動下一步進攻。時辰已是傍晚,他抖擻精神視察營盤,忽然偵騎來報,說有大批敵人從黎陽殺過來了。趙延壽嚇了一跳,這一路都沒有遇到晉軍主動進攻呢。正有些措手不及,衛兵又報御帳傳令兵到了。將那小卒叫進來一問,卻是說御營遇到大批敵人,先行北撤了,要他謹慎行事。

他不知道來的晉軍只是一支不過萬人的輕師,統領是右神武將軍張彥澤,他剛從澶州調到黎陽,又奉命前往湯陰堵截北軍,正一路走一路心驚膽戰。魏王心想,自己太過冒進,成了一支孤軍,現在這個位置等於深入虎穴,實在太危險,應該向後移動,先穩住陣腳,等待御營的進一步指示再說。趙延壽下令停止紮營,立即後撤。前鋒大軍回到相州將城包圍,此時的趙延壽心裏更加發虛,沒敢發動攻城,圍了一陣,見城頭旗幟嚴整,便連夜繼續北撤了。

這第二波的南伐頗為怪異,雙方只打了一場小規模遭遇戰,而且不是在主力之間展開,就戛然而止。契丹軍隊的進攻也許過於順利,一個半月就打到了黃河岸邊,反而沒站住腳,神經過敏,風聲鶴唳。結果來如猛虎,去如脫兔。晉軍正焦頭爛額,莫名奇妙地就聽說敵人退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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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王朝之遼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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