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一曲琵琶無限意
喬舒顏得逞地笑了,盤腿坐在地毯上,連後腦勺都透着一股得意。
《古韻今聲》節目開始了。主持人開始介紹第二輪比賽的規則:
入圍的二十四支民樂團分為四組,每組要抽取一首古詩詞為主題,各自進行編曲和演繹。最後,根據專業評審和現場觀眾投票,每組評選出四支樂團進第三輪。
余漫漫被分到了第一組,抽到的古詩詞是《西北有高樓》。
喬舒顏憂心忡忡地嘆了一口氣。
孟南渡側眸,瞥了她一眼,“怎麼?”
喬舒顏斜靠在茶几上,單手托腮,有些發愁:“不好說。這首詩……不好改。“
這首詩年代久遠,蘊藏的情緒太微妙,既有失意之愁、不遇之悲,又有奮起之志,改編成曲,難度相當大。
而且,余漫漫的聲音婉轉柔媚,若是演唱春花秋月、兒女情長之詞是恰到好處,但這首詩的風格明顯不適合。
第一支樂團上場了,主調是琵琶。
孟南渡偷瞄了喬舒顏一眼,明顯地感覺到,她眼睛裏有光在閃爍。
屏幕里,抱着琵琶的小姑娘唱完后,孟南渡“嘖”了一聲,用腳趾頭戳了戳喬舒顏的後背,“唱得不如你好。”
喬舒顏回頭,拍了一下他的腳背,笑道:“你懂什麼呀?人家第一個上場,緊張了也正常。”
孟南渡癟了癟嘴,十分嫌棄地說:“長得也沒有你漂亮。”
“有毛病?”喬舒顏瞪他一眼,“你當是皇上選妃呢?比賽要看實力,漂不漂亮有那麼重要嗎?”
說完,氣咻咻地轉過頭,懶得理他。
安靜了沒多久,孟南渡又用腳趾頭戳戳她的後背,試探着說:“哎,我的意思是,既然她這樣的都能參賽,你為什麼不去試試?”
等了半晌,喬舒顏沒有一點反應,就像是沒聽到。
孟南渡起了玩興,繼續拿腳趾頭戳她:“我是說真的。這節目要是有第三季,你去試試,說不定就一炮而紅了。”
喬舒顏悶悶地說:“我不想紅。”
“還有其他好處啊,比如有更多的工作機會、成立個人工作室,或者辦個培訓班,教教小朋友——”
喬舒顏抬起手,打斷了他的遐想。
“你要知道,樂器這種東西,一天不練退三天,一年不練等於自廢武功。我都五年沒碰琵琶了,早就斷了念想。你就別再糾纏這個話題了,行么?”
孟南渡還是不死心,好聲好氣地勸她:“那就從頭學起啊。你要是真斷了念想,為什麼要特意回老房子去找琵琶呢?”
喬舒顏頭也不抬,神色漠然地說:“因為那是我媽留給我的,上面還刻了她的名字。”
難怪。那把琵琶看上去並不名貴,邊角有少許磨損,琴弦也換過幾次,喬舒顏卻始終很愛護它。
孟南渡一時默然。他想起第一次看喬舒顏彈奏琵琶的畫面。
那時候,她還是雲海大學民樂團的成員,經常受邀去雲海音樂廳演出。
某天,她興沖沖地找到孟南渡,像獻寶一樣展示出一張票:“噹噹!第一排最中間的票,我好不容易搶到了兩張!”
孟南渡接過票,順口問了句:“還有一張給誰的?”
“我爸。我每次演出他都要來。”
孟南渡心裏一動。
演出那天晚上,他難得拾掇了一下自己,穿上深色西裝,配一件白色襯衫,怕顯得太正式了,便沒有系領帶。
等他趕到音樂廳時,看到現場只有三分之一的座位坐了人,場面稀稀拉拉的,格外冷清。
而此時,距離開場才不到十分鐘。
等他走到第一排時,發現自己的座位旁坐了一位清瘦的中年男人,戴着金絲邊眼鏡,發間參雜了幾縷花白。
第二次見面了。
喬教授的視線正巧與他相遇。他很自然地微笑點頭,什麼也沒說便坐下了。
演奏開始了。開場便是氣勢恢宏的《將軍令》。
孟南渡一眼就發現,喬舒顏坐在舞台的左側,在一群抱着琵琶的女孩中間,她的氣質格外顯眼。
她穿着一身天青色的旗袍,襯得肌膚瑩白如雪,配上鬆散挽起的髮髻,和窈窕修長的身段,通身有種卓然獨立的氣質,像極了民國時期的名門閨秀。
接下來幾首曲子,有歡快的《紫竹調》、有意境悠遠的《國風》,還有讓大家會心一笑的《歡樂鬥地主》……
帷幕緩緩拉上。現場觀眾以為演奏結束了,紛紛起身準備離場。
這時,主持人急忙登場,笑着說:“請大家稍安勿躁。下面,最後一場演出馬上開始——”
等了半分鐘,帷幕後面還是沒有動靜。有些觀眾等得不耐煩了,索性起身走了,剩下的觀眾也在竊竊私語,整個音樂廳一片嘈雜……
終於,厚重的帷幕緩緩對開,但舞台上,依舊一片漆黑。
孟南渡擔心是不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正欲起身去詢問,突然,“啪”地一聲,舞台頂上打下一束光。
一個孤零零的人影,就籠罩在這片青白的光中。
她身穿天青色旗袍,端坐在紅木凳上,懷中抱着琵琶,靜靜地望着台下,眸中繾綣流光,似有無限柔情。
那一瞬,孟南渡覺得有一道白色閃電,從天而降,劈開了眼前這個混沌的世界,
也照亮了他的整個靈魂。
沒有任何前奏,喬舒顏輕撥琴弦,開始清唱:
“我有一段情,唱給諸公聽……”
唱得是吳儂軟語,孟南渡聽不懂詞,但能聽懂曲中意。
怎麼會有這麼柔媚婉轉的曲調、這麼清泠空靈的聲音?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直到最後“白鷺洲,水漣漣,世外桃源”,一曲終了,餘音裊裊,孟南渡還沒回過神來。
為什麼會有種持續觸電的感覺?渾身又酥又麻,心化成了一灘水。
他詞彙量有限,無法準確形容,但他記住了當時的感受。
印象至深,恐怕這輩子都忘不掉。
那場演出結束,喬舒顏就跟着喬教授回了家,連話都沒來得及跟孟南渡說上兩句,只好沖他俏皮地眨眨眼,揮手告別。
曲終人散,音樂廳內空空蕩蕩。
孟南渡獨坐在第一排,許久,都沒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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