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終結篇一
兩個月後，李旭來到當初呂琪、蘇齊和穆凝一起辦的小學，那天在醫院見過之後穆凝就不見了，他知道她在這裏還是於文兒告訴他的。於文兒會定期來這裏送舊書，偶然的機會看到穆凝，她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生機，跟她說什麼她都好像並不在意，她在這裏做圖書管理員的工作，每天只與書籍為伴。
穆凝看到李旭並不驚訝，這裏有呂琪的身影，他過來走走也屬正常。
“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這裏李旭見到她說的第一句話。
穆凝明白了李旭的來意，那天之後她就知道她逃不開這個問題，不過關於她的身世她並不需要躲藏什麼，她也不欠誰什麼，所以如果她不想回答，並沒有人能強求她，可此刻，她不想隱瞞什麼，因為這些都已經無關緊要。
李旭陪穆凝來到那棵核桃樹下，她和呂琪每次來都會在這棵樹下聊天看星星看月亮，如今身邊已經不可能再有呂琪的身影了。穆凝和李旭兩個人安靜的坐着，李旭在等穆凝自己開口。
風輕輕吹過，樹上有一片葉子掉落，剛巧從穆凝的眼前飄過，她緩緩開口
“我原名齊目凝，八歲的時候經歷了人生中最慘淡的一天，那天我親眼看着自己的父母被親叔叔殺害，本以為自己逃過了一劫，卻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屍體平靜的躺在血泊中，周圍人都看不到我，我崩潰極了，我大聲的呼喊着，拚命在他們面前來回晃，可他們就是看不到我。”
李旭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卻默然的看着遠方繼續說下去
“我以為自己變成了鬼，所以走出家門到處尋找父母的身影，我們在同一時間被殺害，即使是走黃泉路他們應該也會等着我，可我找遍了小區就是找不到他們，好心的路人還提醒我夜裏不要獨自出門，爸媽會擔心，那時我又感到困惑，為什麼他會看到我？我不明白，也沒有更多的精力去搞明白這些，除了傷心難過，我並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
“是......這個？”穆凝轉頭看向李旭遞過來的手機，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就是當年的案件信息，她的名字就在受害人的位置。
如今再看到這則新聞她內心已經沒有太大波動了，因為她知道她的獨活並沒有那麼幸運。
“對，就是這個，一家三口，獨留我一人。”
李旭不知道要說什麼才能安慰穆凝。
“我躲在家裏不敢外出，我怕別人把我當成瘋子，直到那個畜生被警察帶到家裏指認現場，我瘋狂的捶打他，卻都是無用，我腦中出現的都是那天晚上他殺害我父母和我的場景，我再無法在家裏呆下去，更不敢去找同學和親人，因為我明明已經死了。我拿着在家裏找到的幾百塊錢，逃離了自小長大的地方，我不停的朝一個方向走，累了就停下來歇歇腳，休息夠了就繼續出發，我到底要到什麼地方去，我能到什麼地方去，我統統不知道，我能做的只是向前走而已。”
“我以為我會被餓死在路邊，或者橋下，更殘忍一些，被餓狼叼跑，這是媽媽經常用來嚇唬我的，我卻希望它成真，可老天總是這麼眷顧我，我遇到了胡叔叔，他把我帶到警局，幫我尋找父母，可我並不配合，也不能這麼說，畢竟除了名字，我說的都是事實，我的確沒有家，沒有父母了，可他不相信，我又不能告訴他我是個已死之人。在萬般無奈之下他才把我送去福利院，即使是這樣，他還幫我選了玖濘最好的福利院。我感謝在那個時候他給我帶來的溫暖，更感激他為我做的一切，可我的心並沒有因為他的善良變得柔軟，因為我知道自此之後我需要獨自面對這世間的一切，我只有自己了。”
“是呂琪幫我度過了那段難熬的時光，不管是受欺負還是分享快樂，她總在我身邊，我發誓要好好回報她，可在那黑夜降臨的時候，不管我如何努力都觸碰不到那個壞人，我救不了她，救不了。”穆凝默默低下頭去，這是她解不開的心結，明明，明明她就在現場的。
“這一切她都不知道？”
穆凝搖頭“這樣的事情要說與誰聽啊？世間並無鬼怪，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又怎麼跟別人說起呢？除了那些特殊的時刻，我與常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你與劉重正？”
“他呀，遇到我應該是他這輩子最倒霉的事情，我讓他知道自己父親最禽獸的一面，我讓他體驗這世間最痛苦的愛而不得，我又讓他這一生，活在愧疚里。”
“不，這一切都與你無關，是劉木魁造下的孽，你不該這樣說自己。”李旭開始心疼穆凝，原來她那麼多年的噩夢裏出現的竟是這些殘忍的畫面，她要有多堅強才能獨自面對這一切，而他竟還那般指責過她。
“既是他父親造的孽，又與他何干呢？如果我當年求救的對象不是他，他便不知道這一切，如果我不曾出現，他愛上的會是別的女孩兒，如果我能輕輕的給他一個吻，我又怎會重重的推開他呢？”
“你......”
“是的，高中畢業那年我曾經自私的想要忘掉這件事，然後跟他在一起，遠離這一切，遠離所有人，可我發現，我除了不死之身以外，還不能與人親密接觸，所以老天並沒有給我優待，因為我並沒有愛與被愛的資格。”
“不死之身？”
“或許你不會相信，那些年我常常夢到父母用怨恨的眼神看着我，對我說為什麼我可以獨活下來，為什麼我要那麼殘忍的拋下他們，我還夢到呂琪滿臉是血的問我為什麼不救她，為什麼要丟下她跑開，我承受不了這樣的壓力。所以我常常在夢醒后跑去跳樓，去撞車，甚至入海，我用盡了一切我能想到的辦法，可這些對我都沒有作用，我還完好的站在這裏。那天呂琪走的時候，我也縱身一躍，想隨她一起去了，結果，你也看到了，我還是完好的站在這裏，人生啊，太難，太累。”
李旭被穆凝的話深深的觸動着，她竟過的如此煎熬，而他就在她身邊卻感受不到這一切，他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呂琪時，用力推開穆凝的那一幕不停的在他的腦海中重複“對不起。”他欠她太多次對不起。
穆凝收起眼淚“有什麼可對不起的，我是你的話，根本不會來到這裏聽這些與自己無關的故事，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留着對仇人的恨才能活的下去。”
“不，你不是任何人的仇人，呂琪也並不怪你，她也不讓我怪你，她說你是比我和她父母更重要的人。”
“是嗎？她讓我眼睜睜看着她去死，你覺得她是不怪我嗎？她恨的何止是我啊，她恨的是整個世界，所以她才選擇離開，倘若她還有一絲留戀，她都不會選擇死亡，可事實是她沒有什麼可留戀的。”穆凝說的話很殘忍，李旭卻也知道這是事實，他怎會不懂？她說她是拋棄了自己啊，那是何等的絕望。
“我的故事講完了，該你了。”
“我？”
“對呀，你的身世。”
李旭下意識的低了一下頭，看來是在迴避。
“我的身世沒什麼好說的。”
“連呂琪都不知道吧？”
“什麼？”
“我猜，你的身世應該連呂琪也不知道吧？”
“她沒問過。”
穆凝突然笑了“真是可憐。”
“你是在說呂琪嗎？”
“不是，我在說我們，我們四個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人，竟不知道互相的身世，我們看似親密無間，卻不曾信任過任何人。”
李旭想要說什麼，最後只剩嘆息，原來癥結在這裏，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們都不曾也不可能完全的信任一個人，即使是自己的愛人和朋友。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怎樣的，自記事起，我就是個乞討者，每天渾身髒兮兮的拿着破罐子沿街乞討，那些壞人總讓我們去高檔的辦公區去乞討，他們說那裏的人很傻，我們總會有收穫，在高樓大廈里上班的人總是很慷慨的給我錢，或者食物，他們卻不知道，不管他們給我什麼，最後都不會是我的。他們更不相信我是被拐賣的，且不想繼續那樣的生活，他們的腳步總是匆忙，像是在追趕什麼，不會為任何人止步。有時候管我的大人看到路人有什麼稀罕東西，還會讓我去偷，可笑吧，我曾經是個乞丐甚至是小偷。”
“後來呢？”福利院裏長大的孩子都有自己心酸的經歷，穆凝只當個聆聽者。
“後來警察解救了我們，把我們送去玖仁福利院，而最後留下來的就只有我，你知道我為什麼感激盧青嗎？面試的時候我跟他打賭，如果我能留下來我就當他的小跟班，後來我留下來了，我猜想或許是他幫了忙，所以就遵守自己的承諾當起了他的小跟班，他心腸不壞，不過是被寵壞了而已，如今你看，他也是個彬彬有禮的好人。”
“你的父母呢？”
“我哪裏知道父母在哪兒啊，我們這些孩子是被壞人拐賣的，幾經轉手賣不出去才會被丟棄在路邊被那些人帶回去乞討的。”
“你有找過他們嗎？”
“有，從我開始賺錢的時候，就開始到處尋找自己的父母，可即使是現在科技如此發達，我還是找不到他們。”
“放棄了？”
“對，放棄了，葉子出生的時候，我選擇放棄了，這都近三十年了，即使找到了又能如何？我去怪他們當初的粗心大意弄丟了我？還是怪壞人殘忍無道？怪父母這麼多年沒有找到我？這些都是無用，所以，算了，我有了呂琪，有了葉子，更有了家，找不找的回已經不重要了。”
可呂琪沒了，家也沒了，穆凝沒有殘忍的說出口。
“就算呂琪走了，我還有葉子，家就還在。”
曾經的歡樂，隨着呂琪的離開，全都消失了。
兩人看着遠方，那裏好像有什麼魔力，讓他們挪不開眼，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那是無限的委屈和感傷。
“我聽蘇齊說，你拒絕了他的捐助？”
“我怎麼會拒絕他的捐助呢？我也沒有資格代替任何人拒絕別人的善意，我只是勸他把捐助用到其他地區，這裏已經不需要了，你也看到了，這裏雖然設施沒有完善到可以與城市裏的設施媲美，但該有的都有了，孩子沒有了良好的教育環境和知識庫，很多外出工作的人員也已經開始回鄉發展了，這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再多投入也沒有多大意義，不如選擇其他需要幫助的地方，世上需要幫助的人有很多，適當的幫助會讓他們學會成長，一味的幫助，人就變得懶惰了，我現在正在承受着這種痛苦，所以，不希望有更多的人承受這些。”
“你一直在幫助別人。”
“不，是他們在幫助我，若不然，我的人生有什麼意義呢？他們實現了我的價值。”
“劉重正......”
“我知道，他在以自己的方式替劉木魁贖罪，我干涉不了，更沒有資格評判什麼。”
劉重正總會發消息給她，消息的內容無非就是說他在哪個學校支教，那裏的孩子很天真可愛，他們對未來有無限的憧憬，或許他在為他的父親贖罪吧，可這與她無關，只要他心裏舒服一些，怎樣都好。
“你們......”
“沒有我們，只有我，和，他。”或許在某一天他會遇到屬於他的她，那才是他的‘我們’這些都與她無關。
“你不打算回去了嗎？”
“回？回哪裏？我在哪兒，哪兒就是回。”
“葉子她已經過百天了，你不去看看她？”
“不了，不認識我最好，我已經跟她告過別了。”
“你會在這兒一直呆下去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想走了，就向校長辭行，如果習慣了不想走，那就以書為伴，度過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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