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生死金陵(1)
對於王小十的疑問,大和尚卻是回答不上來。他的確是來殺王小十的,奉令朱元璋的命。因為朱元璋怕,怕左慈的葯未必就能取了王小十的命,也怕大和尚未必是王小十的對手,這才做好了兩手準備,一面命人下毒,一面讓大和尚來取王小十的命。
可大和尚卻將王小十帶出了牢房。到底是因為什麼?或許並不因為什麼,只因為大和尚不願殺他。亦或者,是為了能有一個人,真正的擊敗蒙赤行。
這足以攪動江湖浪潮的一戰,在江湖人心中是何其重要。或許,朱皇帝永遠也不會明白一個江湖人的堅持。
但朱元璋同樣也不是傻子。大和尚他們尚未離開金陵城,便已經被人追上。在大明朝廷,在金陵城中,天子的權利是至高無上的。任何敢於挑戰天子權威的人,都將受到雷霆打壓。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大和尚的身邊,一根鐵鏈始終與王小十相連。內息綿綿,正在為王小十驅解體內的毒性。這毒性若換在旁人身上足以致命,但王小十不是常人,再加之大和尚相助,便不足為慮,只不過多了些麻煩而已。
而這時候,強敵也近了。那是王小十從未見過的人。
當先的,是一柄長刀,來人雙手持柄,一刀刺向了大和尚。而大和尚身上的數根鐵鏈舞動,抽打對方。
一時間,誰約奈何不得誰。
王小十也睜開了眼。身上的毒性去了大半,他目光又恢復了往日的神采。比從前更為有神采!他仿若是看透了一切,平地悟道一般。
也是在這時,大和尚與那長刀已經對拼了十數下,兩人之間不勝不敗,好似接下來的戰鬥也將進入一個無限的循環。
王小十站起了身,身子站的很直。猛然間,王小十的一拳打向了對方,打向了那持刀之人的胸膛。
王小十的速度仍舊很快,一點也不像是中毒受傷之人。
對方慌了。隨着王小十一拳無限的接近,他的心變的更慌,直至腦中都亂了方寸。
他的一刀,轉而是迎上了王小十。
拳頭與刀鋒的碰撞,王小十不是第一次去做了。而這次,他卻更為從容。有些事情便是如此,做的越多,就越容易。
但拳頭並未與刀鋒相撞,反而是大和尚的鐵鏈,先一步困在了這人的腰身上。
趁着王小十的一拳吸引了足夠的注意力時,大和尚一擊得手。
“呵呵!”王小十嘴裏輕笑,裝出來的從容和輕快之感也不見了。他那些本就是裝出來的。
金陵城,宛若一個巨大的囚籠。縱然王小十是獅虎猛獸,被困在其中也有一種無力之感。
在暗處,在街巷中,可以想像到有許多的人。他們或許下一刻就會衝出來,用亂刀將王小十砍死。亦或者,下一刻的街面上就會箭矢如雨,將他們沖刷成一堆碎肉。
王小十不怕死,他何止死過一次。但他尚有心愿未了。他多想此刻身邊有一個人,能聽自己將後事都交代一番。
但沒有人會聽他去說。
這時候,大和尚當先邁步,闖進了下一條街巷。如這樣的街巷,只怕還要有幾十條,他們才能闖出金陵城。王小十也不知道,他是否還能活到那個時候。
這條街上,是兩個人,一對樣貌相近的兄弟。兩人身材高大,精壯的上身裸露在外,如兩座鐵塔般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仍舊是大和尚一人當先,解決了這兩兄弟。而同樣的,大和尚也為此付出了代價。他身上的鐵鏈,被那對兄弟抽出了兩根,鮮血灑滿了街面。
那鐵鏈就如長在他的身體裏,多年來已與血肉、骨骼相連,貿然被拔出,如抽骨之痛。可大和尚仍舊眉頭也未皺一下。或許,他已經感覺不到痛苦了!
他亦如蒙赤行一樣,能以精神駕馭肉體,而免除了對痛苦的感知。他就如一具行屍走肉,只要血未耗盡,便不會停下腳步。
王小十正是跟着他,跟着他的腳步,才走出了金陵城。
一路的鮮血飄灑,一路的血跡斑駁,好似書寫了今日血戰的壯烈。
城外,這裏已經可算作是城外了。到了這裏,大和尚也已耗盡了力氣。
他將要倒下,卻被王小十一把抱住。和尚如今看起來很瘦弱,因為他身上的鐵鏈都已經被拔出,血也差不多流了個乾淨。王小十抱住他,彷彿輕若無物。
“和尚,你要我如何感謝你?”
“戰勝蒙赤行!”他只說了這麼一句。
王小十將這“血人”埋葬了下去,埋葬在了山水之間,埋葬在了大明河山。
天下起了雨,沖刷掉了街面上的血氣,沖刷掉了天地間的一切污穢,也沖淡了男兒熱血。
王小十徹底淪為了一個落魄人,在泥塘打滾,在塵煙中跌倒,又爬了起來,再繼續跌倒。
人生便是一個反覆,一個循環,無論在逆境或是順境,都在無限的循環之中。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或許,是老天爺仍舊沒有放棄他。又或者,是老天爺仍舊想要捉弄他。就在王小十最為落魄,最為無助的時候,卻又讓他見到了故人。
“你是誰?”王小十好像已經認不清了面前的人。該是人心變化的太快吧。
來人將王小十從路邊扶起,扶到了馬車上。伴隨在身邊的幽香,讓王小十感到熟悉,也想到了這人的身份。“楠姑娘,你怎麼在這裏?”
馬車仍舊是那輛馬車,佳人仍舊在側。悠悠車輪碾碎了天地間的冰冷和泥濘,也令乾涸的心重新喚達了生機。
王小十沉浸在溫柔鄉中。
溫柔鄉是英雄冢,能夠消弭男兒的鬥志。但世人卻不知,它同樣能夠彌補一個男兒破裂的心。當一個女人,敞開心扉,願意與男人達到靈魂上的交流時,世間一切的繁雜、紛擾都被放在了一邊。所餘下的,唯有歡愉。
余歡過後,王小十終於清醒了。他從一個噩夢中醒來,夢后回想,仍舊令人毛骨悚然。當他看清了所處的環境,和身邊的一切時,那恐怖之感才稍作緩解。
他看到的是晶瑩的肌膚,上邊掛着細密的汗珠,姑娘臉上的潮紅之色原本已退去,卻在王小十的目光注視之下而重新佈滿臉頰。
她正在整理衣物。王小十那身衣服已經不能稱之為衣服了,那不過一堆破布而已。馬車上是嶄新的衣物,被姑娘的手疊的整齊。
“咳!”王小十咳了一聲,緩解了此間的尷尬。他們卻也沒什麼好尷尬的了。
“你這是帶我去哪?”這與他第一次在車上所問的問題相同。
“帶你回京城去。”楠姑娘道。
“我為什麼要回到京城去?”
“因為你必須去見一個人。”
王小十道:“方夜雨嗎?”
“當然不是。”
“對不起,我……”
楠姑娘道:“沒什麼對不起的。但你真正對不起的,是那個人!”
“誰?”
自那日,王小十闖出金陵城后,朝廷便失去了王小十的蹤跡。王小十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
但實際上卻是,他在一個誰人也未曾想到的地方。誰人也未曾想到,堂堂的王將軍會落得如乞丐一般。所以那些不曾真正了解他的人是無法找到他的。
而楠姑娘可算是真正了解他的人。他們接觸的雖不多,但已足夠一個女人了解一個男人。
“京城中有消息稱,尊夫人與令公子已經回京了。”
“他們……”那是王小十不願意想起的一段記憶。他曾數次問過朱元璋,問起他們母子的下落。可朱元璋不肯言明。而現在他們母子的消息突然傳了出來,又意味着什麼呢?
只怕,這是朱元璋在引自己出現。
楠姑娘也看出了這點。“這是朱元璋在藉著他們母子的名義,來引你現身。你若回去,只怕就很難出得金陵城來。”
王小十問:“既然如此,你還要帶着我回金陵去?”
“當然。不是我要帶你回去,而是你聽到消息之後,一定會嚷着回去。”楠姑娘重新貼近了他。他們的心,隔着皮膚貼在了一處。“因為你是王小十。縱然是死,你也不會對不起愛你的人。”
他的確很了解王小十,也比世間的任何女人都要懂得男人的心意。
王小十很幸福。楠姑娘,不同於小羽的活潑天真,也不同於穎兒的小家碧玉,更沒有尋常女子的嫵媚多姿。但她卻是唯一一個能與王小十心靈溝通的人。是他現在心中的牽絆和依戀。
而小羽,是他的責任。男人的責任,以及愧疚。所以他必須回到金陵去。無論這消息是真是假,他都要回去。
馬車行駛,比上次快了許多,許多倍。上次坐在車上,王小十隻埋怨這車太慢。而這一次,王小十卻還未褪去身上的血氣,車子便到了金陵城。
“你會等我嗎?”王小十臨下車之際問了一句。他很怕,很怕從她的口中聽到別的答案。
“當然!”楠姑娘甜甜的一笑,像極了小羽當年的笑。這一刻,王小十的心是滿的,被世間最大的喜悅所充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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