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瘋子和拐子
村裏的人都說李光宗命硬,當初他瘋子娘剛把他生下來的時候,舉着滿身是血的他左瞅右瞅,吧唧一抿嘴就往地上摔,幸虧王大娘聽着聲兒尋過來,恰好看見這一幕,可憐王大娘一把老骨頭愣是卯足了勁兒沖了過去當了李光宗的肉墊子。
“否則這兔崽子還不知道投胎到哪兒去了呢。”王大娘他老頭每次說起這件事都是一臉的憤怒,恨不得拿手裏的拐棍戳死那隻“兔崽子”。
後來王大娘就深一腳淺一腳地抱着李光宗去了村長家裏,正巧那天村裏的幹部召集了一群村裏有威望的老人商量租收割機的事,大伙兒坐成一圈,正七嘴八舌地說得熱烈,就瞅着一身血的王大娘抱着一個同樣一身血的嬰兒聒噪地沖了進來,大夥都是一驚,忙湊上去問這是啥情況,等到王大娘氣喘吁吁地把話說完了,剛剛還問得熱鬧的人卻都一聲不吭,就干瞅着幾個婦女忙活活地把孩子包好送屋裏了,等王大娘緩過勁兒后,發現這一群人正大眼瞪小眼地沒一個人發話,這下可把王大娘惹火了。
王大娘是什麼人,那當初可是鄰村的出了名的火辣椒,脾氣暴得村裡沒有一個人敢娶,最後眼瞅着年紀越來越大了,鄰村的村長跟王大娘他娘一合計,得了,嫁去李家屯算了,左右模樣還好,就算脾氣惱點,以後讓他男人管管就成,沒成想嫁過來以後,她沒變,倒把村裏的男人們治理得服服帖帖,沒一個人敢惹她。
只見王大娘扭着大腚一兩步竄到李家屯村長面前,手指尖距離村長的鼻頭只有一寸,嘴一張就開罵了:
“都他娘的是不是大老爺們,一個娃就把你們難成這樣,就算他娘是從外面流進來的,你們就忍心讓個娃跟她瘋子媽餓死,被他瘋子媽摔死?”
說完又扭到村支書面前,手指頭直戳腦門:“咱村至於窮成這樣,一個娃都養不起,一家一口飯這娃就喂大了。”唾沫星子突突地啐在兩個大老爺們的腦門上,眼瞅着兩人的臉皮就跟刷了一層黑漆一樣要多黑有黑。
這時候村長站不住了,讓個娘們兒這麼指着腦門罵祖宗是個人都受不了,捂着嘴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
“李二嫂子,不是這麼個事兒啊,要說喂個孩子,那還不簡單,是,一家一口飯就喂大了,那以後呢,孩子長大了怎麼辦,去不去學校,學校的錢誰出?不去學校下來種地?那這地誰出,村裏的地都划片了,誰能白給他?就近點說,孩子的飯沒問題,俺來解決,衣服、尿布還有最起碼的東西村裡都可以供給,問題是誰來養着?誰家沒個三口四口的?誰有那多餘的閑工夫養?”
一串連珠炮似的問題一下子把王大娘堵在那裏,只見王大娘的臉以雙眼不可見的速度憋成了豬肝色,一張嘴開開合合跟上了岸的鯉魚似的,就在這膠着的時候,王大娘他老頭,也就是李二,一下子沖了出來,他倒不是來幫自個兒媳婦的,而是怕他媳婦一怒之下接了這娃,那他家可就多了個大麻煩了。
“嗨嗨嗨,一顆外來的瓜種,種咱這方土裏也是長不出什麼好苗的,不如聽天造化,給他娘倆一點錢,送出村去,說不定在外頭就遇着福了。”
大傢伙一聽這,彷彿都合了心意,你一言我一語地就說開了,無非是贊同之餘還找點給自己找點借口,沒多會兒,意見竟出奇地一致了。
但爺們歸爺們,上蒼天生賜了女人們一副軟心腸,聽了這群爺們的話,一眾老婆娘心裏卻好像堵了一口痰一樣悶人,竟也齊齊地搖了頭,埋怨起了那一個個的鐵石心腸。
一時間院子裏彷彿炸了鍋,湯水齊飛的,就在這時,不知誰在人群里喊了一聲:
“也不必趕走了!找人收了就完了!村裡還有個沒架鍋的,婆娘送他下了米,這娃就當熟飯一起咽了吧!”
這話一出,大夥齊齊噤了聲,不消一會,全轟得笑開了,連那群老娘們也笑得像一塊塊皺巴巴的橘子皮,村長跟支書一琢磨,可不是,村裡正有一個現成的孤家寡人,名叫李拐子,天生左腿短,原有些家底,偏他生得殘缺,又天天自怨自艾,喝酒買醉的,原本殷實的家底硬生生給敗沒了,現在手裏就剩幾畝荒地,成天也不打理,家裏也從不開鍋,到了餓的時候就往別人家門口一橫,不給飯就不走,這樣的人自然是沒得媳婦,偏他想老婆想得瘋魔,天天往村長家鬧,讓村長給他說個媳婦,這樣的潑皮全村都頭疼,現在正好,送他個老婆,雖然瘋了但還能使,順帶着個便宜兒子,誰知道那李拐子幾十年沒用的老犁還能不能耕出個種兒。
這下合計,爺們兒娘們兒都點頭稱行,大伙兒便跟着王大娘一起往那瘋子產子的破屋裏去了。
大夥都杵在破屋門口,幾個膽大的老娘們剛推了門就被一股子濃重的血腥味熏了一跟頭,只見一個裸體的女人躺在髒兮兮的石板床上,床上僅有的兩床破褥子已經被血浸透,女人上下起伏的胸口告訴人們她還活着。
外面的人早就去尋了村裏的郎中,郎中進了門,摸了摸脈,扒了扒眼皮,顫顫巍巍地捏着嘴皮下三寸長的鬍鬚,“沒啥問題,產後虛弱,暈過去了。”
當下老婆娘們都在忙慌地收拾,端水的忙取來搪瓷盆,找衣服的跑回自個兒家翻騰舊了的衣服,床邊竟沒呆下個人來看着,那山羊鬍子眼珠子四下軲轆轉,本來已經往外挪的腳步不知怎麼又轉了回來,慢慢地踱回了床邊,瞅着四下無人,手就伸進了裹着女人的被子,本來還拘謹地放在那裏,再瞥了門口一眼,發現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人,竟就放肆地動了起來,不消一會兒就面色潮紅,激動地渾身發抖。
村裡李五的婆娘剛從家裏的櫃底翻了一些舊衣服出來,挑了兩三件琢磨以後都不會穿了的用大花巾包好,拎着就往破屋來了,走近屋子還以為屋裏沒人,嘴裏碎碎念地也不知在罵著些什麼,就掀開了門帘。
這一掀就險些讓她把包袱摔了,門內那猥瑣的郎中大概是頭腦正發著昏,竟沒發現有人進來,手下那齷齪勾當也沒停下,就這麼被李五婆娘看了個滿眼,這婆娘也是心思奇怪,三兩口唾沫就把到嘴邊的叫喊給咽了回去,一雙渾濁的大眼珠子也軲轆一轉,竟就這麼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而那郎中仍舊不察。
自然,日後這事仍舊是傳了開,那群老婆娘坐在誰家門檻外一起摘菜,每每嚼閑話,必得把這件事從陳菜缸里挑出來再嚼一嚼,一開始還用手攔着嘴,還像個秘密的事一樣對着,說著說著,一片老臉就紅了,接着就是一片放肆的大笑,有時候恰好山羊鬍子要去誰家問診,路過這一小撮兒人,就會被那群老不羞臊的娘們兒跟在屁股後面嘲笑,最開始的時候山羊鬍子還會被臊得滿臉通紅地奪路而去,日子一長,倒也不在乎了,嘴下那一撮毛朝天一翹,邁着八方步子就走了,那群老娘們也覺得無趣,再就沒大有人去提,閑時的瞎話也就被別的事情慢慢取代,只是自始至終,都沒有一個人為那個女人打個不平,就好像她活該那樣,連羞愧都不需要擁有。
三天後,瘋女人被捯飭得整整齊齊得帶到了李拐子面前,躺在地上曬太陽的懶漢一看到穿着花襖子的女人嗖得一下就從地上立了起來,大嘴一咧朝着旁邊的村長笑道:
“呦呵,老爺子,這是從哪買來的媳婦,長得這水靈。”
說著手就朝女人的臉蛋上掐了過去,那女人倒也愣,就呆站着不動,眼瞅着就要被掐到臉上了,這時,村長伸手一攔,直接把那潑皮推出三步遠,潑皮覺得那老頭似乎是生了氣,還以為這是哪個大戶家的女人,便也不再造作,只是嘴咂摸咂摸,眼上帶着鉤子在那有些舊了的襖子上划來划去。
要說那女人真是漂亮,皮膚又白又細,身材也高挑,細手脖長手指,站在一群人中間十分突兀,好像鴨子窩裏孵出來的白天鵝。
一聽說村長要給李拐子找媳婦,村裏的姑娘都來看熱鬧,嘰嘰喳喳地圍了一圈,也不知為什麼,這群大姑娘穿得與平日裏不同些,平時捨不得穿的花襖子都給搬了出來,遠遠望去花團錦簇的,饒是這樣,女人站在其中,那群花朵就瞬間淪為了背景,好像花團錦簇也不過是為了襯托女人的美麗。
一眾老娘們站在女人後面,眼神時不時地瞟了過去,眼神中的含義說不上多好,當初四五個人把女人洗刷出來的時候,着實是驚艷了一把,儘管女人醒來以後變成了一副呆愣模樣,也掩蓋不了那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氣質,那種與周圍破敗的環境格格不入的氣質,這種氣質不僅擊敗了村裏的女人,也魔怔了村裏的爺們兒,當初一個個叫囂着要把女人送給李拐子時的嘴臉都沉默了下來,就連村長的麵皮上也不是好看的顏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