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失控

報道的第一天，徐素才第一次見到公司的產品總監。這個總監完全超乎他的想像，他本來以為是一個老姑婆模樣的，見到才發現是一個無比驚艷的年輕女人。不但美得異常，而且身材超一流——歐洲杯（E－cup）。另外，作為一個財貌雙全的女王，穿着品味真的是非常時尚，不是故意的那種，而是渾然天成的，因為她有條件穿任何時裝，也有實力買任何一件，更有無人可及的自信。

她有一個非常優美的名字：林清雅。不過徐素還是願意在心裏叫她歐洲杯，這個太震撼了。

帶徐素去見林清雅的丁琳之後非常滿意，因為這個大叔果然完全對美女免疫，看到她“姐”居然一點表情都沒有，她仔細觀察了，徐素甚至連瞳孔放大這種細節都沒有表現出來，絕對是出自真心的超然物外。

丁琳是三個產品經理之一，負責女性服裝這塊，另外有一個男的產品經理負責男士方面的，還有一個怪阿姨負責兒童產品。由於網站整個兒的定位，丁琳這塊是最重要的產品。

丁琳其實對大叔非常好的，真的沒有讓他做“助理”這個狗血的職位，而是UXD（用戶體驗）主管的職位，剎有介事地向男經理和怪阿姨介紹徐素地加入。

丁琳的團隊是公司最讓男人嫉妒的，除了丁琳自己之外，另兩個都是姿色不俗的MM，男經理簡直無法扼制自己的情緒，開了個很拙劣地玩笑，恭喜徐素加入丁琳的這個男人的“夢之隊”。

兩個產品MM一個叫潘雪麗，以前在夏奈爾工作過，另一個叫蘇夢梵，似乎是剛從復旦畢業，在產品部實習過，學習能力不錯，前一個月剛剛被丁琳留下轉正了。

這個公司是外資背景，別的人都愛用英文名，但是這幾個MM堅持用中文名，可能她們覺得自己的中文名非常美，不願棄用，丁琳本來也感覺良好，自從被徐素取笑為“嗎丁啉”之後開始考慮用英文名。

丁琳最受不了大叔愛做詩的酸勁兒，輪到他自我介紹的時候，果然大叔又犯病了：“見春色而不動春心，賞秋香而不傷蕭瑟，不畏夏日驕陽，笑看暴雪凌亂。我就是我行我素的徐素徐大叔。我可能是工作狂，最近更是感覺除了工作，人生沒有別的意義。如果有給大家帶來壓力，先道個歉，不過我是不會看不慣別人懶散的，只要他不是向我彙報的人。That’sit!Thankyou!”

蘇夢梵眼睛一亮，贊：“好詩！大叔這是自己創作的？”

徐素微微一笑：“嗯，在公園裏，一邊聽貝多芬的第七交響樂一邊想的。”

蘇夢梵笑意更濃：“哈，貝多芬！強的。有腔調。我最喜歡有腔調的老男人了！”

說完這話，她似乎覺得表達得太曖昧，有點不好意思。

大家則都笑了。

徐素唯一沒有笑，淡然道：“我最近參加了一次雅思的模擬考，考官洋大姐問我最愛的電影是什麼，我說是《Themanfromearth》，後面還問我還會不會再去看一遍這電影，我說當然會，結果前天我還真回去看了一遍，當時又震驚了一遍，真是神作。這次注意到了Oldman放了一首音樂，就是貝多芬的第七交響樂，第二章，哀而不傷，據說頗有些歷史的著名費城交響樂團每當得知老成員去逝，就會組織演出一次這個樂章，對生命沒有永恆的無奈和嘆息。”

怪阿姨得意而不屑道：“來自地球的男人。看過，也沒什麼，一般般。”

可能這位怪阿姨覺得世界上任何東西都一般般，所以誰也看不上，這不，招了這麼久還沒招到一個助理，兒童產品部就她老人家一個光桿司令。

男裝部的那位倒是有一個男助理，他覺得男裝部招女助理不太合情理，這時看到丁琳招了一個大叔，頓時燃起來了招個小蜜的心思。男部經理暗戀小美女蘇夢梵多時，看到她公然挑逗新來大叔，心裏早就內傷了，這時怪阿姨給徐素抬杠，讓男經理心理暗爽，撫慰了他的內傷。平時他認為怪阿姨很噁心，現在也覺得她挺可愛的。

如果一個男人連歐洲杯絕色總監都不能讓他動心，那麼對於這麼一個不識抬舉的怪阿姨，徐素連一個表情都捨不得給她看，直接當她不存在，向對他友好的蘇夢梵微笑道：“看到小梵渴望求知的眼神兒，大叔決定當一回話癆，給你們介紹一下。什麼叫有腔調的老男人？嘿嘿，這個來自地球的男人就是其中最有腔調的。我們只要全心全意地融入戲裏面，就會很容易發現這個叫Oldman的男人言行舉止非常從容淡定，他的表情在絕對平靜中又充滿了對生活對生命的熱愛。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Oldman是哈佛大學歷史系最有名的歷史教授，而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多歲。這是什麼概念？史上最牛的歷史中學老師袁騰飛曾經感慨過，學理科工科的人可以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成名成氣候，三十多甚至二十多歲拿博士當教授的人大把多，而歷史這玩意兒比的就是知識豐富，大家的學習資料是一樣的，什麼二十四史、春秋戰國，這看完得花多少時間？所以學歷史的沒有很年輕就成名的，從來沒有很年輕就當歷史學家的。

這位神奇的歷史教授最近做了一件非常讓人費解的事情——他忽然沒有任何徵兆地辭職並要搬家，去一個沒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他本來想一個人悄悄地離開，不帶走一片雲彩。不料對Oldman非常有感情的哈佛的同事們自發地組織起來，為他舉行了一個臨時起意的歡送派對。

這次突如其來的同事裏有一個藝術系教授發現Oldman正在搬運一幅畫作，風格很像梵高的，她翻看細節，材質和簽名完全吻合，但是卻從來沒有出現在展館或者拍賣會上。

還有一位考古系教授，他發現Oldman有一個大大的海螺，他鑒定這是史前人類用來當作刀具的東西，完美絕品。

這兩件事兒現在都不是太誇張的，畢竟Oldman是最牛的大學的歷史教授，有這些收藏並不稀奇。他們最感興趣的還是為什麼Oldman一定要拋棄所有的一切，遁入山林。他說的什麼有幽閉症並不能讓他們滿意。

在這些對他極有感情的同事們的不斷地催促下，Oldman沉默了很久，終於說出了他要走的理由：因為他害怕給周圍的人帶來不安，給自己帶來厄運。他問：你們有沒有發現我的相貌一直沒變？

一同事說：是啊，十年前你來的時候就長的這個樣子，現在一點也沒變，你到底多少歲了？這個太神奇了，所有哈佛的女教師都千方百計地想從你嘴裏套出護膚的秘訣。

Oldman就說出了他最大的秘密：他每隔十年就會離開一切，拋棄一切，因為他永遠都不會老，永遠是三十多歲的樣子，從出生到現在，他已經活了一萬四千年。剛開始的時候他是部落的首領，並且得到群族的敬仰，但是後來族人認為他的不死是因為他能吸取周圍的人的陽壽，於是他逃亡了，並且給自己制定了每隔十年就隱匿一次的自我保護策略。”

“哇嗚！活了一萬四千年，真是老妖怪，不過不會老，真讓人羨慕！”蘇夢梵一臉驚奇，但不知道為什麼，徐素感覺她並不是真正的感興趣，也許青春洋溢的女子對所謂生命與永恆從來沒有深思，她們對於複雜的問題總是把別人給她們的答案當真，輕鬆地接受。既然講述的對象沒有興趣，他也就打住了：“就講到這兒了，大伙兒有興趣自己去看，網上有高清的。”

見面會不歡而散。

丁琳預感到徐素將成為她們這個部門的中心人物，正好把他的座位安排到蘇夢梵和潘雪麗的中間，夢雪雙姝陪伺左右，不遠的前方就是美女上司的辦公室，真是要把男產品經理嫉妒到死去活來。

由於IT部門還沒把徐素的電腦安排好，徐素就坐在位子上發獃，也沒有什麼心思去勾搭兩位妹子說話，呆了一會兒，掏出手機來看書。

蘇夢梵主動找徐素搭話，她其實是一個很愛交際的MM，倒不是真的對徐大叔有什麼想法，她笑問：“看什麼呢？”

徐素：“書。”

蘇夢梵碰了個軟釘子，嬌嗔道：“什麼書？”

徐素還是沒離開手機屏，淡然道：“高深的，你不懂。”

蘇夢梵做了個姑奶奶很生氣的表情，可惜徐素沒看見。

蘇夢梵不放棄：“說說看，不要侮辱我的智商好不好？”

徐素：“不是侮辱你，所有美女都這樣，不需要努力就會被寵愛和恭維，沒有進化的動力，所以所有的美女智商都不高，當然也所括你。”

這話說得蘇夢梵苦樂參半，咬了咬唇瓣，向丁琳那邊瞟了一眼，不懷好意地提高了嗓門：“你是說……所有的美女智商都不高？”

徐素麵不改色，道：“嗯，所有美女都不聰明，因為她們不需要聰明，聰明萬千不如媚眼一拋，大方向上決定了的事情不可能改變，要相信科學！不過……也可能發生基因突變，像我們丁經理這樣美貌與智慧並重的人也是可能產生的。”

左右雙姝同時笑噴，潘雪麗忍俊罵道：“馬屁精！”

丁琳其實也聽到了，站起身走過來，似笑非笑道：“大叔到底看什麼呢？”

徐素：“《失控》”。

丁琳微微點頭：“好書！據說成功地預言了Web2.0的神作，最譽為90年代最重要的著作。”

雙姝都用崇拜地眼光看着她，徐素也訝道：“你也知道？”

丁琳微笑：“可惜我只看了一個開頭，沒看下去，你有什麼收穫？”

徐素沉思數秒，道：“開頭看起來像科幻小說，我差點也放棄了，後面還行。除了大眾智慧這種大家普遍的認知外，最打動我的是這本書對‘智識’的理解。像智慧這種非常複雜的東西，普遍大家認為是非常神奇非常精妙的東西，這書就不這麼認為。智慧的最重要核心元素不是無比精巧，而是高度分工合作。思維就像一部龐大的分佈式計算機，分為無數個計算模塊，每一個模塊都只負責自己一個功能，模塊的功能還是高度冗餘的，不會因為某一個模塊出問題就導致整個系統崩潰，這是任何複雜系統必備的。計算模塊都是獨立的，它不知道別的模塊是不是正常，只按照自己的程序運行啊運行，就像青蛙被切掉了腦袋之後腿兒還是會動彈一樣，大腦是高度獨立的。前陣子還看一個記錄片兒，講一個從來不會講普通話的河南人在大腦受傷之後忽然很麻利地講起普通話來，而河南話卻一個字也不會講了，這就是一個功能模塊被損壞，另一個相似功能的模塊被激發的典型癥狀。

我自己從這裏推出一個很驚竦的結論：人類的意識和情感也很可能是一個分佈式計算集成。什麼意思呢？想像你身體裏面有很多個你，人格分裂這種事情其實每天都發生在我們每個人身上，你們有沒有過這種情況？晚上你躺在床上想好了明天該去做什麼事，該用什麼風格去做這件事，但是第二天你可能對這件事的看法是完全不一樣的，做事的風格也完全不一樣。

晚上你是冷酷的青霞，白天你是多情的紫霞。多重人格不僅以時間為尺度存在呢，在同一時間，多種人格也存在在你身體裏，比如你喜歡一個男人，他可能俱備優秀品質中的一項或者兩項，帥氣啊，強壯啊，幽默啊，有才啊，有錢啊，有好家境啊，但是不可能都同時具備，這個時候你就會非常糾結，這其實是你意識里有多個計算模塊。其實你從來都不是一個完整的人，而是由N種情感的糾結體。你從來都沒有像你以為的那樣存在過。

曾經你也想過怎麼才能把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整理得井井有條，但是發現怎麼也做不到，那就對了！因為這才是真正的你，真實的你——混亂而不確定的。”

左右兩妹子聽得面面相覷，徐素把希望寄托在丁琳身上。

丁琳一面聽一面沉思，若有所悟的樣子，等他講完，冷不丁問：“什麼意思？”

兩個姑娘又笑噴了。

扯淡間IT部一帥哥把一台iMac拖來了。

“27寸，8G內存，i7CPU，我把給將來設計總監用的iMac巧取豪奪來給你先用了，幸福吧？”丁琳笑眯眯。

在姑娘們的艷羨目光中，徐素淡然道：“嗯，I_love_you.”